我只有短暂的空当来仔细观望内侧厅四周的情景——大厅堂内确实气派非凡,琳琅满目灿烂夺人,几乎每处显要位置都摆放着价值连城的东西。只是每个角落都貌似温柔地隐藏着电子监视器,让人不寒而栗。
接着,便看到一个妖艳的迎宾小姐如同港产片里的女鬼一般一步三摇地走上前来。
“Sir,请将您的卡片给我。”迎宾小姐眼影墨绿,嘴唇血红。加之笑眯眯地施了一礼,那状态又颇像是一个由女鬼而复活过来的小妖精。
我不敢正眼看小妖精,于是蹙着眉头将卡片递了上去。
“Sir,请您搭乘电梯上去,之后一直到顶层的3号剪影室,排队等候。”妖艳的迎宾小妖精收下卡片后,礼貌地抬手示意,随后又在我身后提醒了一句,“请注意,不要走错了房间哟。”
“咚咚咚——”在小妖精的指点下,我自然很容易便找到了准确的地点。然后,轻敲着挂有“3号剪影室”牌子的门。
我敲下去才知道,这门是虚掩着的。从缝隙处看到,室内摆放着几张档次不低的沙发,有零星数人正坐在那里静心等候着。
我略一定神,便假意无所顾虑地进来了。
“你好,请问你是谁介绍来的?”一个戴眼镜的蓝发中年男子见我刚从门外进来,不太友好地问。
“我是用先生介绍来的。”我不假思索道。
“哦?呵呵……我就是用甪角。”这个怪癖的中年人这才释然,淡漠地一笑。然后一对机警的小眼睛隐藏在镜片后面,时不时地从头到脚审视着我。
“什么,‘用鹿脚’?”我一怔,不太明白。
“呵呵,人人都对我的名字不太理解,故而每见到一个陌生人,我就得向他们解释一番自己的名字。或许正因为如此,我不太喜欢见陌生人。”
“谢谢你的幽默。”
“不客气。”用先生的笑容转瞬即逝,掩饰性地干咳了两声道,“咳咳,用,是用处的用;甪,是一个江南小镇甪直的甪;角,是牛角的角。你可明白?”
“呃,我的明白。”我努力敷衍着,但心中实在对这位用先生的父母当年为他取名时是否有精神病倾向而感到怀疑。
“明白就好。”
“用先生,”客套了一番后,我便书归正传,试探道,“敢问,你们需要的影子是怎么个剪法?”
“‘怎么个剪法’?”用甪角停顿了一下,指着房间内一排沙发后面那一层钢化玻璃所制的半透明屏风说,“你自己不妨先在这里观赏片刻吧。”
我将脑袋机械地凑过去,却瞥见了恐怕此生都难以忘却的一幕。
神秘的半透明大屏风后面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人全身都被净白色的怪异服饰紧紧包裹住了,此人左手紧捏着一只看似黄金所制的小瓶子,右手则持着与其衣服同样素白而又一尘不染的剪刀。
“那个全身皆白的女士,就是我们虚无国际集团的首席剪影师断千丝博士。”用甪角在我身旁提示着。
“她是个‘女士’?”我不免惊讶。
“嗯?”用甪角显然是在埋怨我的少见多怪。
“哦哦……她是‘首席剪影师’。”我搪塞了一下,机械地念着。接着又摇头晃脑道,“有‘剪影学’博士吗?”
“她是生物医学博士。”用甪角几乎一字一顿地强调道。
“哦,原来如此。”我略一思索,又不免疑惑,“不过,‘剪影学’与‘生物医学’之间好像关系不大。”
“难道一定要‘关系大’吗?”用甪角不那么客气了,正色反问。
“我的意思是……”我一时语塞,尴尬地一笑,“看样子,你也很像博士。”
“不,我原先是××大机关的局长……”
用甪角刚刚才说了半句话,大概觉得自己一时间牙疼了,口风不紧,于是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手来捂了一下嘴巴。
“哦?失敬失敬!”我慌忙做谦恭状,“敢问,你‘局长’做得多么滋润啊,怎么屈就到这里来了?”
“喂,小伙子,你的话太多了!”用甪角脸上的阴色加重了。
看到对方不那么舒服了,我匆忙闭住了嘴巴。
虽然看不清楚那个全身皆白的神秘博士断千丝女士,但透过那层钢化玻璃和半透明屏风可大致窥出她的轮廓,有形有姿,动作娴熟,令人想入非非。
再看房间内的另一个人,笔直地站在天窗之下,状如木偶。此刻,缕缕阳光不偏不倚地照射到他的身上。身侧,一只完整的影子静静地躺在了一大块似乎是专门为他预备着的特制地板砖上。
“用先生,我想,站在天窗之下的那个人就是来剪影的,对吗?”我思索着问。
“嗯,没错。”用甪角答。
“要那一扇天窗干吗,不是多此一举吗?”
“此话怎讲?”
“如果说是需要光亮,那为何不直接使用高强度的聚能灯?效果上一定不会比阳光差多少吧?”
“说到这里嘛,你可就是不入门墙的外行了。”用甪角冲着我讥笑了一下,之后又教训道,“剪影师必须采集最自然的阳气,只有在十分充足的光源之下才能够剪出绝佳的影子。倘若没有阳光直射,怎能谈得上是阳气充足的好影子呢?”
“好犀利啊,这么玄?!看来,我真是门外汉了。”我似信非信,假意称赞道。
“当然,隔行如隔山啊!”用甪角又故作高深地侃侃而谈起来,“殊不知,剪影这门学问十分玄奥,道义颇深,相传是道家始祖李耳所遗。本人自离开了大局长的岗位后,就开始潜心修习剪影这门独术,数年啦,至今也不过只领悟了三成罢了。”
我微微点头,没有言语,只是继续端详那层钢化玻璃半透明屏风之后剪影师令人惊叹的动作。
只见断千丝女士的轮廓在有节奏地移动着,须臾,又俨然博士似的小心翼翼蹲下身来,手中的素白色剪刀也不断开合着,朝着那一大块地板砖上人影的头部艺术地挥舞下去。
“怎么,这影子——不应该首先是从脚下剪起的吗?”看到断千丝女士如此作为,我不免好生奇怪。
“剪影之术五花八门。实分全剪、半剪和小剪。”用甪角转头用那青苔色的眼睛凝视着我,“全剪从脚底剪起,而半剪的位置则是腰部。”
“哇,还有这许多名堂啊?”
“至于你看到的这位仁兄,便是小剪了。”
“那……这三种剪法,有什么区别吗?”
“这区别可是大着呢。只是……”用甪角的话说到这里时,话音像是被刀锋突然切断了一般。
我不经意间发现,他的话之所以突然停顿,原来是发现了我右臂上的一小块胎记。他皱着眉头凝视着,面容充满了疑惑。
“用先生,请继续。”短暂的沉默之后,我提醒道。
“哦——”用甪角沉默了一下,终于放松了一些,接着却比较客气地缓缓向我解释说,“剪影之术看似趣味无穷,但是对剪影师和被剪影人都会有不同层次的伤害。”
“用先生,你能否再详细指教一下究竟有何等程度的伤害呢?”
“剪影师在工作过程中必须全神贯注,精神高度集中,比之做手术的高级大夫还要难上百倍啊!倘若一个不小心,就会……”
“就会怎么样?”
“……”用甪角虽然声音已经变得极小,但仍然显露出生怕被别人偷听到的模样,压低了声音的分贝道,“就会对被剪者造成威胁,轻则短暂晕厥,重则与世长辞!”
“啊?!”我诧异了一声,但看到用甪角的脸色,立马紧闭住了嘴巴。
再朝那层钢化玻璃半透明屏风内看去,只见断千丝女士的白剪刀已经触碰到了地上影子的头部了,她缓慢而有节奏感地剪了下去。
片刻之间,断千丝女士边剪边将剪下来的那丝黑布一般的东西收进了黄金小瓶里,然后终于释然,轻声说了句“完毕”。
我骇然发现,地上的影子竟然少了个人头。但是过了十几秒钟的光景之后,影子又逐渐犹如树木一般重新生长,最终变得完整了。
随即被剪者做若无其事状,但却是一声不吭地走了出来,换成了另一个等待许久的男人走了进去。
用甪角不假思索地掏出口袋里的三张面额都是100的美钞,递给了刚才那个神情怏怏的被剪者。
被剪者双眼空洞,表情复杂,如同哑巴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我看你年龄不大,但却有一定的身份,姑且跟你讲了这番话。”用甪角一本正经道。
“呃……”我迟疑不已,难免要诧异起面前这个用甪角的眼睛是怎么长的,还能看出我“有一定的身份”?
“现在,你还有胆子让剪影师剪你的影子吗?”用甪角看到我被吓得不轻,以略带恐吓的语气说,“虽然断千丝博士是在世上仅存的29位剪影师中高手席位排名第二,通常不会出什么差错,但是我在一年多以前,就在这里亲眼目睹过断千丝女士的一个剪影弟子在工作的过程中突然暴毙……”
“嗯,这个……”我支吾着思索道,“倘若用先生你所言不虚的话,我还真的不敢亲身尝试了呢。”
“呵呵,果不出我之所料。”用甪角接着诡秘地一笑,“那我们换个话题吧?——”
“换什么话题?”我一时不明。
“你小小年纪,便拥有了这么个标志……”用甪角试探道,“敢问,是哪个带长的公子啊?”
“什么‘带长’?”我机械地反问。
“带长就是……怎么,这都不明白?”
“不怕你见笑,我还真是不明白。”
“带长就是,一出门,屁股后面必冒烟的,比如处长、局长、市长、书记之类大腕儿。好啦,不要再装啦!”
我一时间愣住了,无法猜测对方的话意。
“坦率说,我们虚无国际与世界各地机构都有广泛往来,可以说三教九流。兴许跟令尊大人的官邸还有着不少的瓜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