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颜禾
记忆像是倒在掌心的水,不论你摊开还是紧握,终究还是会从指缝中一滴一滴流淌干净。
如烟
文/颜禾
颜禾
《萌芽》超人气作者 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获得者
“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圣诞节的前夕,留学生楼前。空气里洋溢着愉悦的节日气氛。
高大的松树上挂满了闪烁的彩灯,灯光斑驳地映照在她脸上,她眼里噙着泪水,令人不敢直视。许多话语纠结在我的喉头,几次欲言又止之后,我终于狠下心来对她说了那句话。
算是对这段感情下的最后通牒,我想她也懂,只是由我亲口说出,不知道对她来说,是否残忍了。
但唯有如此,才能掐灭这段不速的插曲。
南方的冬日,圣诞节把夜的静谧逼迫成残骸。风很大,我和她站在路边。她咬着嘴唇,一双眼睛,深得可以把人吸纳进去。我不敢看她,不知道她这样灼热的眼神里,喷薄而出的,究竟是怨恨还是不舍。
两人不再说话,彼此对峙着,似乎铁了心要与外界的喧闹隔绝开来。
但我如此害怕面对她。在她的逼视下,我像只无处可逃的幼鼠。
沉默了很久,她重重呼吸了一下,对我说:“我明白了,以后我不再找你了。”
说完,她把脖子上的围巾裹好,转身要走。我拉住她:“颜书……”接下来的话我不知如何接续。
她轻轻推开我的手,说:“明天圣诞节,希望你开心。”
一句话,让我哽塞。我愣愣地站着,她头也不回,越走越远。
留下一个冰冷而瘦削的背影。
11月,我生日那晚,她对我说,她喜欢我。
那时我和朋友庆祝完生日,推着单车送女友唐汐回宿舍。
返回去的时候,颜书打电话给我。
“现在几点了?”她问我。
“还没12点,怎么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快乐:“那好,你等我一下哦,我马上下来。”
我靠着单车,站在女生宿舍楼下。
趁小卖部还未打烊,我过去买了罐装的热咖啡,握在手里等她。
手机振动起来,唐汐发来短信:“我上楼啦!你早些回去哦。”
咖啡的热气从掌心传来,我不敢想象同住一栋楼的她们,假若擦身而过,会是何般情景。
许多东西不可说。说破了,将一无所有。
颜书下来了,穿着一条羊毛裙子,戴一顶毛线帽子,垂下来长长的两个绒球,在昏黄的路灯下,笑得极为愉悦。
看到我,她好似十分欢喜:“大猪头,看到美女不认识啦!”
我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笑:“认识,怎么不认识呢。”
但内心的纠结无从诉说,她总是如此直接,从来不问你的想法,却切中你的情怀。
我说:“我刚想回去。”
“不许你回去!生日还没过去呢,我要给你过生日。”
说完就从包里掏出来一只卡套,递给我。满是期待地看着我:“送给你。”
我把热咖啡递给她,接过她手里的卡套。仔细看了一下,是手工缝制的,整面用布料裁剪了房子还有月亮的轮廓,深蓝色的底。甚为喜欢。
她呷了一口咖啡,然后说:“翻过来看看。”我翻过卡头,看到贴着的三个字母,是我姓名的拼音开头。惊喜地叫起来:“啊!”
她嘻嘻地笑起来:“喜欢吧?”我把卡套收入裤兜里。对着她点了点头。
她狡黠地对我眨了眨眼:“那……是不是要犒劳我一下呀?”
我说:“请你喝奶茶?”
“嗯!”她随即应了一声。
将近午夜。校园的小道上除了零落的行人外,一片岑寂。昏黄色的灯光洒下来,让这夜色有了暧昧的暖色。
我推着车,心绪不宁,生怕路上碰到熟人。倒是她,向来心无芥蒂,走在我身边,问我:“要不我们去‘80间’吧。”
我没有看她,回答道:“那快走吧。”“80间”是毗邻学校的一家餐厅。
一路上我都走得很快,几分钟后,她停下来不走了。
我回过头问她:“怎么了?”
“我穿高跟鞋呢,脚疼。你别走太快。”
我自知是走得太急了,于是放慢了脚步。她说:“你载我。”
我迟疑了一下:“这……恐怕不太好吧?”她一听,嘟着嘴,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没心就算了。”
我被她一说,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于是拍了拍车座,故作轻松说:“好啦,上车吧。”
她笑了起来,像只计谋得逞的小兽。
期间绕道,在面包屋买了两个小蛋糕。
餐厅里没有多少人,隔壁一桌在打牌。我和她靠着落地玻璃窗的座位坐下。
已经记不得那晚聊了些什么,大抵是家庭、学业以及生活上的琐事。
之前虽然在Q上聊过,但没有深入了解过彼此。她说父亲四年前死于肺癌,剩她和弟弟以及母亲,单亲的家就像被撕掉一块的拼图,拼不来完整的图景。
“我爸过世后,我好像一夜长大了。除了学费,还没跟家里拿生活费,大一一年,做了好几个兼职,我身体不是很好,有胃炎,有时候疼起来额头直冒汗,那次上课的时候居然晕过去。丢死人了。”
说着,她就取出包里的sony相机。告诉我这是她积攒了几个月的钱买下的。
她要和我合照。我有些愕然,她娇嗔地看了我一眼:“要经过你女朋友同意?”我笑笑说:“才不是呢。”
于是两个头靠在一起,咔嚓咔嚓拍下来几张照片。
后来,她又和我说起父亲来。
“以前爸爸在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还能如此坚强,他走后,我妈妈几乎天天哭,现在好多了。我放假回家都不让她做家务的,家里大小的事我都包下了。”我呆呆地听着她讲,想象她持家的样子,一定也万般美好。
她停顿了一下,发现我在看她,故意伸出手在我面前晃了晃:“别发愣了。”
对于不经意聊起的话题,我感到愧疚,便说:“不好意思,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没事,都过去好久了。”她舀了一勺蛋糕,然后说,“你知道吗?你和他很像,一样那么有才。”
我被这赞赏惊愕住,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倒是她看出了我的心思。
“别想太多哦,我没有别的意思啦。”我这才舒了一口气,对着她笑了起来。
许是那夜的奶茶太过香甜,许是我的心已被嘴里的蛋糕所软化。彼此交谈甚欢。一直聊到凌晨一点多,餐厅的服务员催促了几次,我们才不舍地走出来。
许多的回忆太过凌乱,以致我重新翻阅的时候感到无所适从。
那晚临近分手,她突然趴在我耳边说:“林,我喜欢你。”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的准备,她就这么直接抛出了这句话。
呆住了几秒钟,我故意转了话题:“很晚了,回去吧。”
她揪住我的衣袖,又说:“我知道你有女朋友的,没认识你之前就知道了……”
我心里很复杂,不知道怎么继续这对话。空气被这突袭一般的告白搅得僵硬。我只好摊开来讲:“既然你知道的,为什么还要……”
“我不知道,我只是很喜欢和你在一起。”
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好像要把我给刺穿一般。我真的无处可逃。
这样一来,我更加手足无措了。只是呆站着。
路灯把我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在此之前的10月,我和她刚认识,偶尔也会聊到彼此的感情。
颜书跟我说起她刚分手不久的男友。他在北方上大学。
“我记得和他一起去公园,躺在草坪上,他弹吉他给我听,看星星。那时候想,一辈子那样多好。或许是最浪漫的事情了吧。渴望青睐的时候,自然就浪漫了。”
她的语气很缓慢,好似诉说的并非自己的故事,但我分明能从她的叙述里,得知那些飞蛾扑火般的炽烈和坠落,只是,我尚未无法完全体会。
那时候他们享受着爱与被爱,从未想过未来。但总有些感觉会变质,没有人能永远处于热恋的状态,她还沉浸在这种甜蜜的时候,他却铁了心要和她携手共老。
“如果一个人要给你诺言,要给你未来,你会怕。我也一样。他想好了所有未来:同居、工作、买房、结婚……但是我不敢走进去,我怕辜负他……我多么希望他只是说着玩,没想到许多事情已经不是当初那般模样……”
我问她:“你们现在怎样了?”
“现在他天天打电话给我,发短信给我,我不回他,但每次我都很怕,很怕他想不开。他是太过冲动的人。我也怕他恨我,这种心情真的很复杂。”
颜书如此说着,语气越来越哀伤。
对这种情感上的纠纷,我并无多少经验,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只是觉得,一些依恋和伤怀,在我们的年少轮番上演。灿若萤火,明若星辰。
生日那晚回到宿舍,打开电脑上网,看到了她在Q上给我的留言。
“其实感觉到了你的躲避。晚上都是我一直在自言自语。我不明白的是我的心情。我以为我明白的,还是没有做好。始终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而且讲话也很不好。我也不喜欢这样,大概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吧,其实有很多话想和你说。我也不知道。以后不会再烦到你了。希望还是好朋友。”
我盯着电脑屏幕许久,心里一阵被掏空的感觉。想了许久,还是敲了几行字过去:“这样对她来说是种伤害。我把你当朋友,可夹杂太微妙太暧昧的东西,会让我浑身不自在。我没想到你会喜欢我……”
她回我:“我以为你是多少会喜欢我的。呵呵。是很奇怪的想法吧?所以很好奇地去问你。其实有点想哭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小时候的糖果掉在地上了。”
如此,我好似站在天平的两端,摇摆不定。
我告诉她:“一个人的心里不可能同时住着两个人。”
良久,那边没有反应,后来她又敲回来这样几行字:
“没有要求你要那样。我不想和你变成怎么样的朋友。我喜欢喜欢你的那种感觉。但是,被人敷衍的感觉让我觉得像白痴一样,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在纠缠你。真的,很不希望。”
颜书的话,像针一样,扎入我的心里。汩汩流着血,但我却看不到伤口在哪里。
那日聊过之后。她就好似消失了踪迹一般,虽然同在一个学生住宿区,却从未碰见过她。她是如此的一个人,高兴时像个孩子般,不高兴的时候,就会藏起来。
只是,我并没有勇气去找她。毕竟,感情不是捉迷藏。
那天在食堂,我和唐汐牵着手排队打饭。唐汐依偎着我,问我想吃什么,我伸出手指把她的鼻子捏了一下,她抬起头来朝我吐了吐舌头。
我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碰见颜书,她的头发没有扎好,很憔悴的模样,我想和她打招呼,但迟疑了一下,还是停住了。
颜书看了我一眼,眼神如此深邃。和她对视几秒钟,她也不和我打招呼,打了饭,转身就走出了食堂。背影如此倔犟。
我看着颜书走远,心里很不是滋味。唐汐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我这才收回视线:“没事。”
吃完午饭,送唐汐回宿舍。我打电话给她。电话响了很久,她才接。
我已经不记得那通电话讲了什么了。
末了,她说,她有两张去阳朔的旅行券。问我愿不愿意和她同去。我思索良久,最后和她说,近期社团工作太忙,怕没有时间。想以此推托。
没想到,她却说:“我早知道的,但我还是想试一试。既然你不想,我一个人去算了。”
颜书真的在那个周末,搭了车,一个人前往阳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