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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韭菜坪

韭菜坪拱北的丁义德老人家归真前半个月,我去拱北上见了他一面。老人虽是德重一方的教主,但因与我家有亲戚关系,我的二姑嫁与了他的一个侄子,他是出家人,偶尔回家的时候,就住在二姑家里,视姑父如同己出,所以我和他的关系除了教主和教民一层外,也还有着家常随便的一面。说得更深些,我们两家可算是世交,这也是两家能结为亲家的原因。我父亲的记事本里还记着一条,说他结婚的时候,母亲一方要两丈青绒,那时候日子都过得紧巴,爷爷又在劳改队上,父亲左挪右借,弄到丈二青绒,还差着不少,节骨眼上,正是丁义德爸爸(父亲的记事本里如此称呼)拿来六尺青绒应了急。他当时已经是当不成教主了,拱北也给拆毁了,他回到二姑家里被监督劳动。他不是个出家人么,于是队里就张罗着要给他说媳妇。仅这段往事就可以写出不少的文字来。然而我如今还不打算写这些,我只是要说,因着世交和亲戚的缘故,我不像一般教民那样称他为老人家,我叫他爷爷。加上知道他对读书人有些偏爱和看重,我也不像有些虔诚的教民那样,一见他就跪下来道色俩目,我给他老人家道色俩目的时候,与给普通人道色俩目并无二致,他从不以为忤。我才知道那些跪在他面前的人只是他们自己愿意跪而已。

我大概有半年多没见到爷爷了,想不到他让疾病给折磨成了那个样子,就像一床棉被给掏去了芯子。但是从某个角度来看,更像是一个修行者了。他端坐在椅子上接受我的看望。我禁不住失声痛哭。直到这一刻我才掂量出他在我们这伙人心里,有着怎样的分量和情谊。爷爷的病体坐在竹椅上看我的样子,我这一生都难以忘记了。旁边有人偷着拍下了老人的照片,我把这张照片拿给几个我所愿意的人看,他们当然都不认识爷爷的,我就让他们猜测老人的身份,他们的猜测让我由衷地欢喜和欣慰,他们说:看样子这是你们的……

我原本打算看过爷爷就走,拱北上人来人往,也没有可以安住的地方,加上我毕竟还是有着一份工作的人,虽不坐班,时不时还需在单位闪闪面的。但是有几个人劝我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老人家这样的情况,肯定有些需要记录的东西的,你不是咱们的知识分子么,你来记录最合适了。因是当着丁义德爷爷的面这样说,而且我看出爷爷似乎也有这样的意思,我就留了下来。我离开爷爷的时候,侍候的人安排说,田记者你先去休息,老人家要说啥我们随时来叫你。他们都叫我田记者。说来我这个写小说的沾了不少记者的光。说记者他们会明白的,而且显得风光,说是写小说的就让人费解了。

拱北上虽然房子不少,但是非常时期,住房显得紧张。来探望丁义德爷爷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即来即回,但是每个房子里还是挤满了人,白天犹可,人们还可以在院子里,夜里就都集中到屋子里来了,听说不少人只能是坐着睡觉。拱北上的保管,一个屁股上带着一大串钥匙的人,调配了大半天,才给我弄出一小间房子来,理由是田记者要帮老人家记录东西,因此上不能干扰,需要安静。这一理由让我十分的感觉不安。其实我可以和人同住的,但是说出来又怕拂了保管的好意。他为了给我弄出这一间小房,跑东跑西,出出进进,头上的汗都急出来了。我于是就住进那小房子里去。房子很小,里面盘着一面通炕,我算了一算,如果是挤紧着睡,可以睡四至五人。地上有一张桌子,简易又干净,不知是原本就有还是专为我准备的。我到底还是清静惯了,轻轻地插上门,听着院子里很多的人声和脚步声。我不知道我在这里会待几天,不知道爷爷会让我记录一些什么。若真是要我去记录,一定是一些很要紧很新异的东西吧。一个教主在其最后的日子里会留什么话或者交代,我还是很有一些期待的。这时候听见一个人喊着开饭了,他好像向几个方向喊着,以便所有的人都能听到。拱北上我不是第一次来,有些情况还算了解的,譬如吃饭,就是到了开饭的时候,一个人站在门口喊大伙来吃。都是自己舀自己吃,自助,没有谁给你端来的。我不来拱北好几年了,原来的两个厨师我倒认识的,不知更换了没有。我想着去不去吃饭。饭总还是要吃的,拱北上,大家未必都认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是互不认识的。矜持不必,客气更是多余。我就去吃饭了。出门时才发现原来保管并没有把房子钥匙给我。想着去不去找他要。吃饭的人真多,吃舍饭似的。大家各自拿了碗筷蒸馍,排队到锅前盛菜。很大的锅,一头整牛也煮得下。这么多吃饭的人,厨师需要多少呢?我在人群里看到一个熟悉的厨师,几年过去,他还是老样子,连围裙好像也没有换一下。和许多人站在院子里吃过饭,我就到小房子里去,却发现门开着,我出来时记得将门带上了的。到门前,就听得里面有人声,是保管的声音,正在给谁不停地表达着歉意。意思是说你们都是贵客,远路风尘地来了,又没有个宽展像样的地方给你们休息,包涵着吧包涵着吧。我怀疑走错房子了,但显然就是这房子。我走进去时,就看见保管擦着额头上的汗给几个老人解释着,一共三个老人,虽也穿着朴素,但是一眼看得出,他们并不是我们这地方人。这是很容易就能看出来的,而且我看得出他们不是甘肃人就是青海人。果然他们是几个青海人,这是保管介绍给我的,又把我介绍给他们。这时候我看出原来只有两个老人,另一人虽然胡须也盛,然而细看,却是个年岁不大的人,比我还要小吧。一双鹰眼,虽在温和时候,也显得咄咄逼人。我从几个青海人脸上看出,保管之前并没有给他们讲清这里住着人的。但是保管并不解释这些,他只是有些费劲地擦着汗,向炕上看着,好像在衡量着我们几个人够不够睡。炕上已经有着三套被子和枕头了。虽已较前多出两套,但按人头计,也还少着一套被子枕头的。保管看着炕上,忽然奇怪地笑了一下,点点头,像是自己肯定了一个什么似的,说,这两天就是这情况,凑合凑合吧。他是看着炕上说这话的,并不看任何人。说着拉拉灯绳,好像检查灯有没有问题,又把炉上的水壶提起来,加两块炭,把窜上来的火舌用水壶压住,就客气着点点头,擦着汗出去了。留下我们几个陌生人在这小屋子里。我在想着三床被子四个人,晚上应该怎么睡。

晚上我们是这样睡的,两个老人同盖一床被子,睡中间,我和“鹰眼”各盖一床被子睡两边。不需我劳神,两个老人就这样决定了。原来两个老人和“鹰眼”虽同属青海人,但是看来他们之间,不是很熟悉。对于上拱北的人来说,这是常有的事。这样的分配使我和“鹰眼”都感觉不安。然而两个老人说,不要再客气,他们两个是老连手,睡一个被筒筒觉得亲,分开了一个还想一个呢。大家还感觉陌生,因此只要有一个解决的办法了,也乐于听之任之,不多坚持,但是“鹰眼”还是不容商量的把枕头让给了老人,自己把大衣折叠了枕在头下。在这里,我还算是一个主人的,于是客气说,让客人们受委屈了。两个老人却是乐观得很。看来到拱北上能有这样的安排他们已经很知足了。是啊,拱北上不是旅店,不能以舒适为要求的。拱北上往往睡得早,一是因为拱北上历来有俭省的习惯,加之有一些宗教活动,需要凌晨三四点就得从热被窝里起来,去净房沐浴,随众人上山。这也是我怕来拱北的一个原因吧。这里的人就是这样,许多宗教活动在星星落掉之前就干完了。我们刚睡下,一个老人就和我商量似的说可不可以关掉灯。灯绳在我这边的。我就关了灯。听到院子里还在忙乎。虽说拱北上总体就寝早,但是夜即使很深了,也总是能听到忙碌声,不知道是谁在哪里忙碌着,不知道他们是在忙碌什么。屋子里显得静寂,在这样的静寂里,人除了安心睡觉,好像再不必有别的事情。炕上睡四个人,已显得挤,能感到挨紧我睡着的老人尽可能地往那边挤着。我也贴近着屋墙,能感到墙的凉意。窗外的说话声和忙碌声似乎有助眠的作用。睡吧。但是我就要睡时,却听到两个老人像在被窝里蒙着似的,用低低的声音闲话起来。我是想听的。青海话我也听得懂的。我背身靠墙睡着,闭着眼睛听他们说话。似乎人闭住眼睛的时候,耳朵会显得灵敏。老人的私语声虽低,我还是可以依稀听进耳里。他们在说丁义德爷爷的事。原来早年宗教政策严峻的时候,爷爷去他们那里逃过难。其中的一个老人说,爷爷逃难的时候,一段时间,就住在他们家里,他们家给爷爷在草窑里搞了个地道,爷爷就在地道里躲避着。爷爷也还学会了青海话,学会了藏话,以备不时之需。一次来了些人,不知怎么的,竟就搜到了草窑里。老人的父亲虽然是虔敬于教门的人,却也是胆小的人,吓得尿了裤子,当然他父亲的前列腺不大好也是尿失禁的一个原因,这就等于是不打自招啊,就把爷爷从地道里搜出来了。因此爷爷后来逃难,就逃到新疆去了,很少再来青海,青海已经是不保险了。爷爷到新疆的伊犁后,又学会了维吾尔语哈萨克语。在新疆爷爷待了有七八年,当过木匠瓦匠等。听说那里的人也是要让爷爷成家,一个出家人成什么家?爷爷就说,口里有家呢,妇人娃娃都在口里,一大家子人呢。这些谎实际上是不好撒的,很容易被拆穿。不知在新疆那些年,爷爷一天一天是怎么过来的。两个老人为此感慨欷歔。我也不能平静。关于爷爷的逃难经历,这些年也是听过一些的,然而爷爷真的会说那么多语言么?在我的记忆里,好像他只会说老家话,普通话也没听他说过的。我想如果有适合机会,倒可以就此问问爷爷的,让他说两句藏语维吾尔语试试。我就担心时间有些紧促了,他已经给病成了这个样子。后来老人们又谈到一段往事,听得我头发都要竖起来了。青海的后子河,是教门的一个发祥地,前辈子有一个教主,就睡土在那里。爷爷的师傅归真前,留了一个话给爷爷,让他在有生之年,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把后子河睡土教主金骨,迁去韭菜坪拱北上。这里人把教主的遗骨尊称金骨。师傅的遗嘱当然是最大的事情。然而爷爷的师傅归真不久宗教政策就紧了,实际上爷爷从受命当上教主就一直在一个逃难的过程里,这样子大概有二十多年,直到改革开放以来,宗教政策宽松时才渐好起来。那时候韭菜坪拱北已经给拆毁了,爷爷也是东躲西藏,自身难保,但师傅的叮嘱他是一直记着的。就是在那样的逃难过程中,爷爷开始了迁移前辈教主金骨的行动。

他怕自己突遭不测,失了生命,那么这个事就没人做了。而失掉一己生命对他那样的人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他要抓紧时间,危险在所不计。爷爷偷迁前辈道祖的金骨,前后花去了有三年时间,他那些年逃难青海,真实的目的就在这里。每次潜去青海,他都要偷运一点道祖的金骨回来。他的内衣里缝制有大口袋,每次偷迁的金骨就装在那口袋里,口袋虽大,每次盛装的金骨却是不多的。只要身上带有上人的金骨,爷爷的行动就诡秘、谨慎起来。数千里路程,他不坐车,躲着人,白天睡觉,夜里赶路,从青海的后子河到宁夏的韭菜坪,爷爷走过的那些路一定没有第二个人再那样走过。就那样偷偷迁运了近三年,前辈上人的金骨运送得差不多了,只余了上人的两只手还没有运回来。爷爷把运回来的金骨埋在韭菜坪一个很秘密的地方,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的。大功将成,更需多一份耐心和谨慎了,间隔了有半年,爷爷才去取那两只手。已经散成了若干骨节,爷爷用线把那些骨节连接起来,戴项链那样把上人的两只手带了回来。这一来就算是完成了师傅的嘱托。爷爷从那个草窑的地道里被搜出来时,他已经显得坦然,不多牵挂的样子。青海的老人说,是爷爷自己从地道里走出来的,他出来时笑呵呵的,把前来搜他的人都搞得有些意外和吃惊。他的小便失禁的父亲一看老人家自己笑着走出来,一句话都不说,巴掌打着自己的脸走出草窑去了。在静寂的夜里听着这样的往事,心情真是很有些异样。窗外的院子里,依然有说话声和脚步声传来,就像沉甸甸的糜穗被夜风轻轻拂动时发出的声音。这深静的夜啊!我被一种说不清的东西激动并养育着。老人好像说完了要说的话,或者是累了,发出了时重时轻的鼾声。不知“鹰眼”听到这些了没有。虽是初次见面,我对他却有着莫名的好感。我觉得有那样眼神的人好像是不用睡觉的,睡也是睡不着的。夜黑深沉,看不到他睡觉的样子。窗上倒显出一种青白的亮来。窗帘高挽在那里,没有放下来。奇怪,我总是觉得窗前有人影。仔细看时却是什么也没有。再也睡不着了,我想着爷爷一次次怀着上人的金骨潜来韭菜坪的样子,就是我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啊,爷爷把上人的金骨当时藏在哪里了呢?如果这两日爷爷唤我去做记录,会讲述这些么?会说几句青海话和新疆话么?夜静如瓮。爷爷此刻在干什么呢?睡了么?作为一个办教门的人,我知道历来爷爷的睡眠是很少的。我心里一惊悚,我忽然觉得好像是一瞬之间有好几个爷爷了:一个正被疾病折磨得只剩下骨头了;一个趁着这厚重无际的夜色,正从青海后子河的拱北里小心地捡取着上人的金骨;而另一个已取得了金骨,就装在他内衣的大口袋里,他已悄然出现在韭菜坪某一隐秘的角落,正四处寻找着可以埋金骨的地方,随着他的走动,身上隐隐发出碎骨相碰的声音。睡不着了。心异样地跳着。我忍耐着才没有坐起来。

等我渐有睡意,好像刚刚迷糊着,就听到了拱北上的喇叭声。拱北上的喇叭响起来时,就说明时间已不早了。喇叭里照例是赞圣的声音。深夜里听这声音,真好像是从天上传下来的。到拱北上就得守这里的规矩,不能睡懒觉了。我打着呵欠爬起来拉亮灯,发现炕上已只剩了我一个,那几个青海人已不知什么时候走掉了,被子已经叠好在那里。我赶紧去净房里洗小净,许多的汤瓶被齐整地摆在汤瓶架上,一一显出被用过了的样子。这是看得出的,瓶盖周围都湿着的。难道我是最后一个起床的人么?等我洗过小净上山点香时,天上的星星沉甸甸的低垂下来,好像要落满四围那些黑魖魖的山头。不少人已经点完香,下山来了,听到他们的咳嗽声在夜色里传来。我赶紧袖手躬身,沿着那条盘山小道,向山上去。要是山上余下我一个就坏了。虽说山上是上人们睡土的所在,不必害怕,但只余我一个人时,多少还是有些不安的。我疾步走着,同时听得小道两边,满山的松树发出宏阔而又神秘的夜声,好像和满天的繁星有着某种呼应似的。

青海人大概已经返回去了,再没有见他们到小房子里来。炕上依旧是三床被子。我不知道保管还给这里安不安排人。随他的便。是众人的拱北,不是谁一个人的拱北。我在房子里不敢出去,等爷爷那里随时传唤我去做记录,但整整等了一上午,也没有等来消息。院子里隔上片刻就会忙乱上一阵,这是一坊一坊的教民来看爷爷。我隔窗看了几次,每次都看见黑压压的人群站满了堡院,正等着安排他们去看爷爷。被这么多的人轮番来看,对病重的爷爷来说,也是很受罪的吧。我看着阳光下满站在堡院里的人群,忽然会觉得茫然和无助。那么多的人,一拨又一拨的,突然看去,究竟都是些谁呢?太多的脸都看不清楚。听到负责秩序的人不停地喊着,请大家多加体谅,看过就走,不要留下来,这一拨留而不走,另一拨就不得进来。看也就是那一看么。这个老堡子有好几进,爷爷是住在最里面的堡院里,听说爷爷是坐在房前面的台阶上,和各坊来的教民们见面。看这摩肩接踵熙攘往来的人群,爷爷一天的时间,几乎都是用来和人们见面了,哪里还会有闲工夫给我讲什么呢?我于是有些心急。但是不让教民们见见爷爷,显然是不行的。连爷爷自己似乎也不能做这个主。吃过午饭,又等了一会儿,我终于心火上来,离开小房子去找保管,我说我先出去到外面走走,爷爷要是有事找我,可打我的手机,他是知道我的手机号的。保管擦着脸上的汗说,好。我走了几步,他又擦着汗赶上来,他后面跟紧着好几个人的,好像各自都有着很要紧的事情。保管一边回头看着他们,好像在计算着他们的多少,一边就给我说,田记者,这两天就是这情况,你担待着些,房子紧张,可能还要给你的房里安排人。原本是这事情。我说你放心安排吧,人多了热闹。我的话让保管高兴起来,说,就是就是,人多了热闹,我也想着你一个人孤得很。孤就是寂寞的意思。我说那我走了。保管还没有答我的话,已被那几个人给围住了。他就擦着汗给他们说什么。照这样子擦个不停,真不知道他一天要擦掉多少汗。我挤出人群,来到堡外,见堡子外面停满了各种车辆,后来的人们就在堡外面等着。有些人用一种特别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已经先他们得到了一种什么。我把手机调至震动键,就离开堡门,向远处去了。只要是我能看见的路上,还有不少的人向这里拥来。

我摸到拱北上的羊圈牛圈里去了。也许是出生在农村的缘故,闻着那被阳光晒得油腻腻的牛粪羊粪,我有着难言的满足和惬意,几乎要因此溢出喜悦的泪水来。这里真清静。羊们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牛们用长舌舔着鼻孔,仰头叫出一声的样子,都给人一种莫名的宁和与踏实感。毕竟是拱北上的牛羊,健壮不说,都还很是干净,好像它们天天都洗着澡的。圈里收拾得很干净,看来牛粪羊粪一定是及时地清理着的。圈门外有着一块很干净的场地,一团一团地晒着牛粪羊粪,在这里待一会儿,就会觉得醉醺醺的,像喝了好酒那样。也许是在拱北上心境两样的缘故,我看那些牛羊的表情和眼神,会被很强烈地触动,觉得它们总归是无辜的生命,觉得它们和命运的关系是那么的矛盾又和谐,它们几乎是用一致的眼神看着你,显得谦和、冲淡,充实、安谧,就好像它们从来没见过这世上有过什么不好或残酷的事情,其实它们最终都不免结束在利刃上的,即使是刚刚生下来的小羊羔小牛犊,也有一把命定的刀子等着它们。牛犊不多,然而羊羔不少,它们欢快地在圈里跑来跃去,好像有无尽的生机与喜乐使它们不得不如此似的。它们的毛比大羊的毛还要白,一个个像用新棉花变出来的。有一只小羊羔看来出世不久,踉踉跄跄地走不稳当,然而它又是很有兴味走的,它的妈妈就一路跟紧着它,像对它做着叮咛和教导。我就想,那堡院里往来的人群,和这边的羊群牛群,区别究竟在哪里呢?一个衣着朴素又干净的老人背了背篼来给羊添草。他身板很直,脸就像穿久了的粗布衣服却洗得很干净那样。朴素却干净,我最喜欢人穿成这样子了。这也是我最心仪的人的气质。我没有看清他是从哪边过来的,看到我,他笑了一笑,说,转转啊?好像我并不是个陌生人似的。我觉得亲切,禁不住跟了他去给羊添草,一边随口问着一些闲话。他说他在拱北上当羊把式快二十年了,奇怪,竟没有对他的印象。我记得以前拱北上除了牛羊,还有骆驼的,一次我到拱北上来,被一个不可一世的骆驼还追了很远,嘴里喷着白沫子好像要把我吃掉一样,把我的魂都要吓丢了。我说起这件事,他竟是知道的,看我一眼说,你就是那个人啊,不太像了。是的,这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爷爷的身体还很好的,走路一阵风似的,小伙子也撵不上,那时候爷爷真是干劲十足,带着自愿赶来的乡亲们在这山上植树,这山有一个很好的名字,叫疙瘩山。几十年下来,在我们这个旱情严重的地方,在疙瘩山上,竟植出四十多万棵松树柏树来,树林里慢慢的竟有了不少飞禽走兽,爷爷高兴坏了,带着人上山放香时,会指画着满山的树木,说个不停,要是有个什么稀见的飞禽掠过头顶,爷爷会不顾身份,孩子一样欢呼起来,而且目光追随着那大鸟飞向远处。满山的松柏传送着滔滔的风声时,爷爷却病重得不能动弹了。见老人家了么?老人刨匀着槽里的草料,问我说。我说见了。他点点头。把一团结在一起的草掰开来。一只小羊羔跳到槽里来捣乱,装作吃草的样子,他就把它的小尾巴摇了摇说,现在老人家不好见了,想见他的人太多了,他又那么重的病,他不见吧又不行。我说你最近见没见过老人家?他带些沉思的样子摇摇头,说我就给他老人家不添压力了吧。难道是我听岔了么?我听到他说这话的时候,好像是哽咽了一下。

我想看个清楚,但是他却偏过头去弄草了。但是真没有想到他忽然哭了起来。好像陡来的悲痛使他无法再控制似的。我有些愕然。但他只哭了几声很快就住了。小羊羔踩在了他刨草的手上,他作势要打它,但他的手举在半空里不下来,小羊羔就趁机跳下槽去了。我看着他劳碌的背影禁不住想,这个人在拱北上当了半辈子羊把式,他的报酬会是多少呢?后来听父亲说,几乎是没什么报酬的,最大的报酬就是圈里那些粪。牛粪归牛把式,羊粪归羊把式,除自己烧饭添炕外,余剩的再变卖几个油盐钱,如此而已。后来去一边的厕所里方便时,看到一个在厕所边忙碌的人,给我也留下了相当的印象。那个收拾厕所的人,他甚至是有些气宇轩昂。他收拾得自己很干净,戴着口罩和手套,在粪池里忙乎着,见我打量他时,他也打量起我来。老实说,因为他在外面收拾着,我竟不好意思在里面方便了。一直想着这是一个什么人。果然我的疑问是有些道理的,后来还是父亲告诉我说,那不是个一般人,以前当过什么局长的,退休后就来拱北上帮忙。常住拱北上,疙瘩山上有他的一个很小的房子,自己的家倒是不怎么回去了。他刚来时不但对拱北上无益,倒是带来了一些不便,不知道安排他去干什么才是。他就自己去干,啥都干,厕所也收拾的。拱北上总是会有一些奇怪的人事,是别处所没有的。我想要是和那人谈一谈,也许会谈出一些有意思的话来吧。然而也只是这样想想而已。而且这样的人,他未必就愿意和你谈。我又到田野里转了转,胡乱猜想着爷爷当时偷埋上人金骨的地方。一股旋风远远地掠过,像和自身搏斗得不可开交那样。我一直留意着,手机虽也来过一些信息,但都和爷爷那里无关。我回到堡子里的时候,屋子里已亮起灯来。饭已开过,菜没有了。我去拿了两个馒头带回去。我那间屋子里又亮着灯了,不知又给安排了些什么人,我推门进去时,吃了一惊,嚯,满满的一屋子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是谁呀他们?屋子里热腾腾的,我就像一个串错了门的人。

昨夜没有睡觉,靠住墙坐了一夜。不仅是我,大家都如此。一个老奶奶的心脏病很是严重,她靠住墙,手抓紧在胸口上,艰难地喘了一夜。看得出,老奶奶的病情,未必是比爷爷轻的。第二天来看爷爷的人更多。院子里已经是有些拥塞了。而堡门那里不断地还有人嚷嚷着要进来。侍候爷爷的人终于受不了了,挂出了一个牌子,牌子的一面写着:请稍等待。另一面写着:暂缓探望。临近中午的时候,院子里忽然骚动起来,有人情绪失控,开始砸门。这像什么话,有这么来探望老人家的么?心情可以理解,万万不可如此。通往里院的小门那里已纠集成一团,各种声音喧嚷着。我也挤过去看。砸门的原来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他真像是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真是想不到年过八十的老人竟还有着那样大的火气。他灰青着脸,用干干的拳头砸门,用穿着圆口棉鞋的脚去踢门,那是一扇小铁门,就被弄得哐哐响。他还把他的唾沫星飞溅到好多个脸上,说他已经是快九十岁,而老人家还不足七十岁,身份上的差距(他就这样说的)是事实,可是按年龄来说,老人家还算是他的小弟弟呢,他还回忆起一些他与爷爷的往事来,说爷爷小的时候,正是他背着到处玩闹呢。我快九十岁了,把你看一眼么,不看你,要是我明儿眼睛一瞪死掉了,你说我后悔不后悔。他一边砸门,一边这样说着,从说话的内容看,老人在不停地变化着诉说的对象。这样子闹下去真是不像话,有几个人已经递着眼色,要对老人采取行动了。他们的主意是由两个小伙子把老人强抱到哪间房子里去,让他好好缓着去。老人看来了这个企图,威胁说,要是见不上老人家,他就在这个门上一头碰死。就在这个时候,铁门忽然开了一个小缝,老人被放进去了。门立即又关上了。约莫过了有一刻钟的工夫,那个老人从小铁门里出来了,他脸上带着一种满足又神秘的笑意,蹒跚地走掉了,旁边不停地有人向他打听着什么,他的头像一个干枣核那样摇晃着,什么也不愿说出来。人们被挤紧在院子里,不能动弹。我抬头看着上面的天空,冬日的日头要是热起来,也是不得了的。阳光刺人的眼睛。我发现我看天空时有些人也抬起头来看着。天上空荡荡的,好像只有一颗日头在寂寥而又起劲地燃烧着。人们不停地擦拭着脸上的汗看着木牌上的字,虽然很多人并不识字,但是木牌两边的这几个字,他们很快都已经认识了。午后,晌礼时分,燠热的院子里又一次骚动起来,只见一个小伙子背着一个老奶奶穿过人群走过来,他的前面,有两个人在帮着开路。大家就看着这个老奶奶被背进小铁门里去了。那老奶奶在小伙子宽大的背上,显得弱小不禁,她好像在小伙子的后背上睡着了。显然她比那个胆敢砸门的老人还要年长。一个知情人立在木牌边负责给大家解释着,他的嗓子已经有些哑了。但是大家还是听清了他的意思,他在解释着为啥那个老奶奶会被放进去。原来吃食堂的时候,老奶奶是食堂里的厨师,那时候爷爷虽已领命成为教主,然而同时他也是阶下囚,在队里是被监督着劳动的。那时候饿死了不少人。爷爷受人白眼和欺辱,原本是最容易被饿死的人,正是这个老奶奶,偷着给爷爷吃这个吃那个,才救下了他一条命。是爷爷自己要求着要看看这个老人,这是爷爷自己的意思。这样一说,谁又能不抱以理解呢?

就这样了一天,不知来的人都见上爷爷了没有。我想着那个有心脏病的老奶奶,她也站在这黑压压的人群里么?不知她见到爷爷了没有。我后来还是挤出人群,到堡外面去。我到山上去游逛了几乎一个下午。我坐在松林里听风的声音,眼睛闭起来就好像有无边无际的清水从头顶潺潺流过,那么真切,好像能看到那多变的水纹和闪烁无定的水光。太好听了。听多久也听不够。我觉得再没有比风过松林更好听的声音了。阳光和暖。林地上积着厚厚的落叶和腐草。我先是坐着,后来索性躺下去。一只头戴巨冠,有彩色翅膀的鸟儿在离我不远的一棵松树上叫着,在那经久不息的松涛声里,鸟儿的鸣叫给我一种地老天荒的感觉。就这样躺下去吧,还往哪里去呢?会有这样的心思。然而即使这样的心思,也是虚茫明灭,捉摸不定。我后来还见到了守林的人。在林子里看到他时,我几乎吓了一跳,觉得他好像是一棵树动了一下,变为了人的样子。他是爷爷的一个远房侄子,我不曾见过他的。我到底忍不住,还是问了他守林的报酬。他倒是不隐瞒,照实告诉了我,说他给拱北上守林已经有六年多了,前后拿到的现金有两千元。另外的好处是在拱北上可以吃住不花钱。我真是没想到他只得了这么点钱。他也说到家里的一些难处,说爷爷现在病重了,他也算是把爷爷陪到了头。这是他对自己满意的一点。爷爷一归真,他就会离开这里,去过另一样日子。他说这些年自己一心在这里守林,把妇人娃娃真是对不住。我俩站在山头上,在满耳的松涛声里一边说着这些,一边看着山下,堡子门外那乱麻麻的车辆和人群。我忽然心里一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多么的复杂又神秘啊。我还问了他一个问题,我说你知道这山上有多少种飞鸟么?原本我也只是随便问问,但是他半仰着头,看着一棵穿过着清澈风声的松树,好像真的会给出我一个答案来。

连着又坐了两夜,我有些受不了了。我起了逃心。来了快一周了,爷爷并没有叫我去记录什么。我其实是可以去爷爷那里的,然而我竟没有去。我想,也许爷爷并不打算说什么。或者要说什么,他老人家还没有完全想好,那么我就先回去吧。父亲一直侍候在爷爷身边的。一天凌晨,点完香从疙瘩山下来,我就拿定走的主意,给父亲发去一个短信,我说我先回去吧,要是需要,我再赶过来。过了约莫三个多小时,当晨光照亮了堡院里面所有的屋顶时,我的手机颤动起来,我收到了父亲的短信:再等等看。怎么办?要我等到什么时候?我毕竟是过惯了世俗生活的人,这样的宗教生活,短期内我还不能过得习惯。我心里急得要冒火了。但是不久手机又震颤起来,父亲又来了短信:你先回,有事再联系。我立即去找保管交代房子的事。我不必再住了,他自由安排吧。我觉得这可以作为一个好消息告诉他。然而一时竟找他不着,原来他竟在堡子外面被一伙人围紧着。我已经决定不告而别了,却在出堡门时看到了他。他好像找到了一个摆脱围困的理由似的,忙忙有些欢喜地向我走来。我向他告辞后,就离开了韭菜坪。韭菜坪,也称九彩坪。说是前辈教主到这里踩点九次,才选定在这里建拱北。这一传说,我们是早就知道的。后来不知为什么又叫韭菜坪,其实这里并不产韭菜的。

我离开韭菜坪拱北不足半月,一天下午,单位正在七楼会议室开会,我忽然收到一个短信:你爷无常了。我忽然觉得这几个字很陌生很古怪,有些不认识了似的。脑袋有些木然。给我发短信的手机号,我却是陌生的。但是父亲很快就把电话打到我的手机上,他也是很简短地说:你爷无常了,你赶紧回来。在父亲简短的声音里,我还听到许多的人声,像有无数人在说话似的,真是想不到在父亲说话的同时,会传过来那么多声音,像是无数的海浪急切地涌上了海滩似的。我一时有些木然。我们这里的开会还在继续,比较来说,这好像完全是两个世界里的事情。

我给主持人告了假出来,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楼道里下了好多台阶,才觉得有泪水从我的脸上流下来。啊,我的教主爷爷没有了,我并没有听到他给我说什么。我并没有从他那里记录下什么。泪水汹涌而下,使我看不清余剩的台阶。

刊于《上海文学》2010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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