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沉醉不知归路（六）
完颜笑愚要举办五十大寿。这天，慕儿对刚刚起床的潇然说了这桩事。潇然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我不知道那天有没有空？”
“我阿玛的寿宴，你不能不去的啊。”慕儿疾疾地说。她是那样急切地希翼着他。
“那也得看我有没有空啊。至多你先去你阿玛那里，我一忙完就赶过来。”他眱了一眼她。
“那随你好了。”她低低地垂下眼睑，默不作声地走开了。
到了寿宴那一天，慕儿早早地领着初雪到了完颜府上。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客人陆陆续续地来了，不甚热闹。轩祺，惜儿跟她一起站在门口招呼客人。
“慕儿啊，怎么王爷还没有来？”完颜夫人徐徐地睨了一眼女儿清瘦的脸颊。
“他有事要忙，说是一忙完就来了。额娘，我们不用等他了，先开席吧。”所有的客人都引进来了，潇然还不见踪影。慕儿虽然心急如焚，但是她仍强装镇定地说。
“那怎么行呢？他是王爷，身份尊贵，他没有来，我们怎么可以开席呢。”笑愚应道。
“阿玛，我看真的不要再等他了。他不知几时才能来呢。不要叫客人们饿着肚子啊，我们边吃边等好吗？”
慕儿一面说着，一面不断地朝门外瞭望着。
笑愚看了看渐渐变得暗淡的天色，终于应允了。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嘁嘁促促的说话声。初雪往门口张望了一下，面带笑容地说：
“小姐，王爷来了。”
慕儿的面上搽得胭脂晕开来，她隐隐憋着，又不明目张胆地流露出欣喜之色，只轻轻地低下头说道：“喔。”
话音一落，潇然便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他向完颜二老一一行过礼以后，便坐到慕儿的身边。
吃饭席中，潇然一反常态地不停往她碗里添菜，使她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战栗。她偷偷地瞟一眼他，只见他面带微笑，跟他平常的样子不甚相似。
他仿佛察觉出来，俯在她耳边轻语道：“演戏也要演三分像，不用看着我，我今天会把整套戏做足。”
慕儿一听，面上显出恹恹之色来，拿着筷子的手也不甚利索，虽然还是抿着嘴勉勉强强笑着，却流露出疲乏来。
跟他们同一桌的子剑，却把这一丝一缕看在心里。他虽是第一次见到慕儿的丈夫，却觉得他是一个隐忍，冷酷的男人，他敷衍有礼，应付有足，素有涵养，却无端端地的生出一种疏离之感，叫人亲近不得。虽然两人表面恩爱有加，但神态表情却貌合神离。
吃过饭以后，客人们陆陆续续地道别，慕儿目送客人。而潇然因在席上喝了几盏酒，有点头晕目眩，却闲闲地踱步到迂回长廊上，伏在雕花阑杆上，朗月清风。他伸出手攀枝摘下一片巴掌大的叶子，因刚下过微雨，叶子上还残留着微凉润泽的雨露，晶莹剔透。蓦然间，他隐隐地依稀听到有人在低低地吟诵，声音宛转悦耳。
“病起萧萧两鬓华，卧看残月上窗纱，豆蔻连梢煎熟水，莫分茶，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
他被那清灵的声音所吸引住，而且这声音似曾相识，他顺口接下去：
“终日向人多酝藉，木犀花。”
他走到后院，看到一妙龄女子着烟蓝衣淡紫裙，裙袂底边均镶黑色绣花栏干，袖口镶滚着白底全彩绣牡丹指来宽阔边。隆冬里女子挽起袖口露出白嫩的手臂，踮起脚尖，往晾杆上挂衣裳。那留在地上的阴影把她修饰得纤长。听闻有人接口，她惊诧地偏过脸。
这一回头把潇然给唬了一跳。
“一旋。”他叫起来，疾步从阑干后蹿出来。等他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却不见了。他在后院子里兜来兜去，却没有发现她。
一个丫鬟从厨房里走出来，被他生生地拽住了。
“是不是一旋在这里？”他声音摇颤着说。
“王爷，我们这里没有一旋，你认错人了。”丫鬟说道，一闪身就进去了。
“是我看错了吗？”他喃喃自语，但是他方才见到的这位女子分明就是一旋的脸啊。他黯然地折回长廊，却发现慕儿怔忡地盯着他看。
“回去吧。”慕儿只低低地说了一句，声音暗哑，借着微明的昏黄的光下，她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木然的，阴森的。似乎咬着牙说道。
慕儿在完颜二老面前什么也没有流露出来。从小她时时被当作大家闺秀的标榜，喜形不于音容。她是众人面前静安幽娴的千金小姐，知书达礼，循规蹈矩。是达官贵人们理想的妻子。而她如今却在王爷的心里一点地位也没有。想到未来她觉得灰暗。
两人一路缄默不语地回到了府上，进了房，慕儿一句责骂声也没有，她的心里冷到极点，想到方才那一幕他深情地唤出一旋这两个字的时候，她万念俱灰。她躺在床榻上，放下绿布帷幔。月光在帷幔上留下斑驳的黑漆漆的交错的纹理。她死一般地躺着，泪水顺着秀丽的脸滴下来，流到唇边，咸而微涩。
潇然也在自己的榻上辗转反侧，已经是深夜了吧，静默得连叶子被风瑟动的声音都听得十分的清晰。床那边不时传来细微的抽泣声，极力捺住而发出的颤抖的声音，那每一声都像捶打在他的心尖上。他疑心自己是不是真的看错，又觉得自己也不该那么对待慕儿。这件事本应该也不是她的错。他胡思冥想着，不知何时才沉沉地睡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