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沉醉不知归路(五)
冷燕秋被轩祺带回府上,完颜夫人上上下下细细地打量着她,微蹙眉头:
“轩祺,你真是胡闹,随随便便买了个丫头就带回府里来了。是不是近来你阿玛不在家,就缺少管教了。”
她故意这么一说,这位姑娘虽然生的神清气爽,美貌绝伦,但是她的眼中竟隐隐透着哀怨,甚至还有狡黠。
“额娘,你不知道燕秋有多么的可怜。”他把在街上招人追打的事细细地向完颜夫人一一道来,却故意将锦花楼一词略去不提。
完颜夫人不是十分情愿的,但是也不忍拂去轩祺的好意,只得勉勉强强地答应了。
冷燕秋在完颜家呆了二个月以后,慕儿又来探望她额娘了。
完颜夫人眼尖地发现她的慕儿越来越消瘦了。窄仄的袖子里露出来的是瘦骨伶丁的手臂,翡翠玉镯松懈地挂在上面。
“慕儿,你好像越来越瘦了?”完颜夫人不无担忧地说道。
“额娘想到哪儿去了。我还觉得我近来胖了呢。”慕儿柔声缓气地说。在王爷府上这几个月来,她一直战战战兢兢地生活,被潇然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哪还有精力发胖呢。
“你实话告诉额娘,近来还过的好么?”尽管慕儿什么也不肯说,但是当娘的直觉总能察觉到女儿的不对劲。
“很好,太妃很疼慕儿,上个月还送了慕儿好多衣服呢,不信你问初雪。”慕儿把头转向在一边的初雪。
初雪捣蒜似地应声附和。
完颜夫人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她只得吩咐让厨房把刚炖的南乳花生猪手煲端上来。
冷燕秋小心翼翼地把汤盅端上来,她着荆衣布裙,出落地越发标致了。她把汤盅放到慕儿身边的桌子上,掀开盅盖。一股香味扑鼻而来。
慕儿却拿帕子掩住自己的口鼻,从嘴里咕哝一声:
“这气味闻得叫人好生作呕,拿开吧。”
完颜夫人面上渐渐显出惊喜之色:
“莫非慕儿……”
冷燕秋又把盖子盖上,才压得住那气味,那气味微微地从边沿洒开来。
慕儿睨了一眼她,心里起了异样。
她的面颊上飞红:“额娘说到哪里去了。才不是这样的呢。我只是近来不沾荤腥而来。大概许久未吃,闻到这一股荤味了,才觉得头昏眼花的。”
完颜夫人只得自己端过来,一面吃,一面又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来。
“你这孩子。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嫁过去也好几个月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慕儿只把眼神定定地看着手上的镯子,这还是太妃赐予她的。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捋上捋下,那冰冷的光泽压在她的手臂上,寒气惊人。
“你们都退下去吧。”太妃知道她有难言之隐,于是把下人们都叫退了。
冷燕秋退到门外,替他们掩上门,从糊着纸的窗棂上隐隐绰绰地看去,只见慕儿一脸的凝重。
“额娘,我真的没事。我跟王爷很好。你看我手上的镯子都是他送的呢。”慕儿思前想后,她有一肚子的辛酸想跟完颜夫人说,但是每次要说出口的时候,总是哽咽在喉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没事就好。那陪额娘去后花园走走吧。老呆在这屋子里,骨头都要发霉了。完颜夫人长吁了一口气,既然女儿不肯说,她也不想再逼问下去了,当真如她所说的那样才好。
慕儿陪着她一起走在这迂回曲折的走廊上,她从出生到长大,都是这间宅子里。现在只不过几个月没走,便觉得这样的陌生和亲切。这眼前的一切都不像是真的。她真想一直一直都呆在她额娘的身边。一阵寒瑟的风吹来,兜起她的斗篷,她小声地咳了几下。
完颜夫人见到忙问:“怎么了?生病了么?”
“没事。”她笑着说。
“但愿不要感染了风寒才好。”完颜夫人自她出嫁后第一面见到她,还不觉得她有太大的变化,但是这次来她变得更加的沉默了。她心里隐隐地悲伤。
“额娘,大姐。”轩祺轻步地走过来。他身后跟着子剑。
一见到子剑,慕儿就觉得有一些不自在似的,往完颜夫人的身后缩了缩,低垂着眼皮。
“完颜夫人,完颜小姐。”子剑第二面见到她,觉得她仿佛消瘦了,而且显的脸色苍白。
“额娘,我跟子剑还有事,我们先走了啊。”
子剑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深深地瞅了她一眼。
她隐约觉得有人在看她,却又不敢抬起头来。
她回到自己的府上,天色渐早,她回到空无一人的房里,让初雪先退下,她觉得疲乏,想先歇一会儿。
她的头刚一沾到枕头,便做了个梦。
梦到自己渐渐缩回到十岁光景的模样,她的头剧痛着,昏睡在床上。她的阿玛因为国事一连好几天没有回家,只有额娘在照顾她。额娘往她的额头更换着一条条巾帕,用冷水浸湿的,凉凉地铺在她的额上。她浑身像火着了一般,反复辗转。她额娘噙着泪握着她的小手。她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沉重得像千斤坠怎么也抬不起来。她终于睁开来了,其实是眯缝着眼,看到完颜夫人清秀的脸庞。她多想像往常一样偎在她的怀里撒欢。她想抬起手,却发现一点力气也没有。她这样昏昏欲睡的持续了好几天。有一天她突然小小的清醒了一下。看到一个装扮奇特的人拿着铃在她周围摇撼着,嘴里念念有词。他随后古古怪怪地跳起舞来。她听到额娘低低的抽噎声,她想翕动着嘴唇,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喉咙干涸得如一口枯井。她额娘像听懂了她的话以后,拿过一杯子水放到她的嘴边,那杯水却不似往常的味道,苦涩微甜,她想吐掉,却被人硬灌了进去。那种浑身火灼感愈来愈加剧了,她忍不住狂喊起来……
末了她被这个梦吓醒了。汗水把亵衣浸透。从小到大她无数次梦到过这样的场景。她坐了起来,指尖接触到自己汗涔涔的腮帮,心里一阵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