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晚晴寒（一）
这天，潇然在街上闲闲地走着。他遥遥地穿过人声杂沓的街市时，立时煞住了脚步。他看到一位女子，穿着苔绿色对襟褂子，外罩青缎掐牙背心，月白裙子，蜂腰削背，略微侧过脸，他只看了一眼，便唬了一大跳。
那眉梢鼻翅，朱眼红唇，无不在告诉他。
“一旋。”他当下就叫起来。
如智连忙把声音捺得低低的止住他：“王爷。”
潇然横了他一眼，把嘴一撇：“赶紧给我追啊。”
那女子似没听闻一般，兀自掉转头就走了。
“一旋。”他大步流星地追上她，拉住她的胳膊。
冷燕秋挎着篮子，惊得把里面碧翠欲滴的青菜以及各色海鲜鱼肉都统统跌翻在地。
“你干什么。”她顾不得看他一眼，只顾蹲在地上把沾了尘土的菜拾掇在篮子里，边检视边心疼。只不定李嬷嬷见到这些沾了腌臜灰尘的菜又拿什么来处罚她呢。
“一旋，想不到你还活着。”他伸出双手去捧她的腮，两颊微红，眼中带涩。
她刚巧仰起脸来，见身披灰棕色绉面紫貂皮的鹤氅的他如此的举止，连连倒退几步，腮上半是嗔半是怒：
“我不是什么一旋。请公子自重。”
她眼睛直直地瞅着眼前这位说着古古怪怪的话的男子。
他大惊，眼前分明是活生生的康一旋，她为什么还要矢口否认呢。
如智是见过康一旋的。眼前这位女子眉眼间无不与康一旋相似，但是秉性脾气却跟她大不相同。
“王爷，你还是谨慎查清楚了才好。”
如智悄悄俯在他耳边说。
他两眼微红，定定地盯着她看。
冷燕秋躲闪着他这灼人的目光，洒开步子走了。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一直跟到一幢大宅子前她才立住了脚步。
她柳眉一挑，微喘着说：“你们两个看够了没有，不要再跟过来了。”
随后她闪身进入宅门，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他欲进门，却被如智拦住了。
“王爷。”他指了指门上的匾。
他抬起头一看，大惊，原来是慕儿的娘家。
这就证实上次他在完颜家遇到的那个女子并没有看错。他原本已心平如镜的内心又泛起了阵阵涟漪。
他三步两脚回到自己府上，推开自己房的门，看到慕儿脸微泛红晕地拿着一块布似乎在绣着什么，只见他一进来，便疾忙地把手上的物什藏到自己的背后。潇然无心关心它事，他开门见山地问她：
“你们家是不是有一个下人长的跟康一旋一模一样？”
她听了后，眼神直往他面上看去，罕异地望着他，遂又说道：
“我从来没有见过康一旋。”
“你没见过。”他咬着牙说道，那面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上次那幅画像，你敢说你没见过……”
“我早忘了。”她略顿了一顿道，心内突突地乱跳。她想到在他们家见到的那位跟画上一模一样的女子。难道他已经发现了她？想到这里，她顿时觉得轰雷掣顶一般。
“你最好老实告诉我……”他眼带怨恨地说。看到她现在的这副样子，他确信她早就知道这桩事了。心里对她的几分惶愧霎时消褪了几分。
“我不知晓这件事，你让我怎么说。”她把手上为孩儿制做的小衣裳胡乱地团了一团塞进箩里。
他疾步走向她，双手叩住她的喉咙，登时她的脸紫胀起来。他盛怒地叫起来：
“你马上告诉我。”
“你要我说什么？”她喉间只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眼底顷刻间兜上泪意。
他如是眼露凶光：“你知道我要你说什么？快说，你是不是已经见过她了……”
她眼含凄楚地望着他。
这时初雪刚巧抱着完颜夫人送来的各色滋补品，见此景，惊唬住了。她顾不得身份尊卑，扑上前去掰潇然的手指，口中连连哀求他。
潇然猛然被人阻止，不由得松开了手，慕儿跌坐在床榻上，捂着胸口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提起脚赶着初雪踢了两脚。
“你就算不告诉我，我也会有办法查到她的下落。”他忿忿然地丢下一句话，随后踏过掉落在地上用各色红纸包扎起来的滋补品，一并蹍了过去。地上顿时一片狼藉。
“小姐，你没事吧。”潇然方才那脚踢到了她的膝上，她想走到慕儿身边，不由得嗳哟一声，稚心的疼又使她动弹不得。
她伏贴在初雪的身上，不由得滴下泪来。手按住自己的腹部，传来隐隐的作痛。她的心也跟着钝痛起来。
次日，她兜起鱼肚白昭君套，没有使唤轿子，只悄悄地带了初雪，两人深一步浅一步地前往景山。
路途颠簸，初雪不无担忧地扶着她。
“小姐，你是不是走的很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必了。”她轻轻地摇了摇头，风帽已经半褪至脑后，她的脸微微泛红。
遥遥的，她就看到富览亭中的冷燕秋。
她立即停下了脚步，略整了整鬓发。
待她走到她跟前时，冷燕秋即刻向她欠了欠身。
“不知福晋叫奴婢来有何吩咐？”冷燕秋低着眼睑说道。
她觑着眼睥睨着她。她到底是谁？康一旋不是投井自溺了吗？为什么又来了一个跟她这么相似的女子。她的命运一直牢牢地跟这个康一旋拴在一起。她整日感到凄楚不乐的。她不想再见到她，无论她是康一旋也好，还是冷燕秋也罢。总之她不想再见到她，更不想让潇然再见到她。
初雪把手中的弹墨茶青绸夹包袱扔在石桌子上，包袱只松松地打了个结，被她这一掼，便四下洒开来了，里面的数锭金子扑籁籁地滚落出来。
冷燕秋不解地抬起眼望着她。
“这些钱够你花下半生的了。这是我们福晋赐予你的。你拿了以后，就离开这里，永远都不要回来。”
初雪的话铿锵有力。
冷燕秋的神色剧变，她缩了缩身子。
“不，我不要。”
“无论你要不要，你必须离开这里。”初雪护主心切，她不由得把桌上的包袱银两利索地拾掇好，挜到她手上。
“为什么？福晋，我做错了什么事，你要驱赶我？”冷燕秋没有接过那包袱，好像烫火山芋一样，她猛地掣回手。
慕儿把手上的一幅画丢在她面前。
她展开来看后，脸色大变。
“这个人是……谁？”
“你是不是觉得她跟你长的很像。”她的目光从画像上移到冷燕秋的身上，轻轻地叹息着说：“你留在这里对你没有好处的。听我的话，还是走吧。”
冷燕秋拿着那幅画，呆愕地看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