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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记忆,或对遗忘的抗拒

——细读高春林《雨中的旅行》

郭海荣

切·米沃什认为“诗歌是对遗忘的反抗”,面对一系列令人困惑的变动,诗人无能为力。所以,“我们在路上走着,看看这个转眼就要消失的世界。”旧有的世界眼看就要消失,而不可知的未来或许会使目前这美好的一切都变得支离破碎,面对这一切变化,我们只能用依恋的目光,来抓住残存的一点儿图像,并通过语言的复述,使消逝的一切得以重现,使这个被时间摧毁的瞬间世界获得永存的力量。

有人说题记是一首诗的眼睛,在这首诗中,诗人高春林借用米沃什的眼睛,进行了一场“雨中的旅行”。“雨”带给人们的总是一些忧伤、一点失意。它更像是上天的泪水,对已经消逝的世界做出留恋和哀悼及对即将来临的世界的一丝恐慌。它连接了天地,但同时也使界限模糊。“旅行”一词,根据《辞海》的解释,一般指离开家乡到外地,它是出行的在外作客的。这其间包含空间和时间的双重转换,由此也可以引申出心理结构的变化和转型。它其实是一场艰辛的跋涉,步入的是不可预知的未来。

作者用“火车载着雨水而来”开始了“我们”的旅行。这一句诗仿佛带着火车的呼啸突如其来地冲进读者的视野,令人猝不及防。刚才还“在路上走着”的行人,一下子被怔住,不知所措,只留下震惊。强烈的心理冲击力导致了晕眩,眼前的一切都晃动起来,人们开始怀疑自己的目光。为了不至于停留在此且长久的不能恢复,作者接下来立刻用“四点一刻,它把我从混沌中弄醒”来唤醒神智。“混沌”既是由火车或许还有火车的汽笛的冲击产生,同时也是由四点一刻这样一个夜与日的临界时间导致。但是我的清醒并不是自然而然产生的,它是被一种粗暴的外力——火车,惊醒的。“弄”字隐含了外力的强大与持久和被搅扰者的某种内心渴望和震动。

或许是为了缓解火车的冲力,诗人的叙述开始减速,变得缓慢。在这样的沉寂里,尤其是在雨夜,留恋与哀伤变得那么绵远悠长,不可抑制。正是在这种“慢”中,诗人开始舒展自己的情怀。这一切如同“一缕缕的渴,渗入身体”。诗人开始感慨:“噢,雨下着,斜织着我的衣角、裤脚。”这样一种缠绵的忧郁已经散布于我的周围,并且开始包围我,借用打湿我衣角的方式侵入我。“我”有些忍受不了了,所以“我干脆把伞收起”,专心致志去侧耳倾听被辗碎的时间。这里的叙述由“车轨”“辗碎”“时间”这样一个顺序构成,语气突然变得急促。延绵不绝的车轨亦如同时间一样,仿佛永远没有起始也没有终结。而它或者说它承载的事物却拥有惊人的速度,在它面前,本来也和它同向前进的时间脆弱的如同一块静止的玻璃,被冲击的粉碎。这一幕就像我们惯常看到的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巨大的玻璃破碎如雨一样落下。在这样一个混乱场景中,颠倒的世界也成为正常。所以才会有“潮涌的人已被一把把伞举起”。本应该举着伞的人现在却反而变成被举起的人,本来应该实实在在地行走在大地上的人现在却好像失去了重量,飘浮在空中。面对这一切我似乎还没有做好准备,因为“我没来得及走向站台”,各种力量的错位和倒置就以一种令人迷乱的方式出现在“我”的面前。“潮涌”包含了混乱与嘈杂场景的出现,它没有具体的数量,但正因为没有具体的量的限制,才使混乱包含了无限大的可能。诗人又一次为眼前的景象震惊,并感到迷茫。但他旋即用具体的语言来稳定视线:“我第三次在手机中说:我站在人群的后边。”具体的数字(第三次),具体的事物(手机)和具体的地点(人群的后边),恢复了诗人的自信,为下文的继续进行提供了保证。

而“我”则站在“人群的后边”,巧妙地转换了视角,让惯于从下面认知事物的人们获得了从背后观看的可能,所以“我”的视角不需要再穿越表象,即可抵达隐藏于背后的荒诞。而视线的交相投射更是带来了“你”的出现:

我没有意识地就喊出了你,

抱住的,莫非就是给你说过的那个梦?

雨下的正急,掩映了火车站的扰攘声。

抱住了你,于是也就抱住了“梦”/梦想。“喊”的声音状态对应了前面火车的出现伴随着的汽笛,而汽笛的鸣响,或许又意味着下一次的行程吧。

第二节一开始,诗人就毫不掩饰他的疲惫。行色匆匆的他在合上火车站的一幕之后即要面对这个困乏的世界,当然也包括这个世界中的的同样困乏的自己。“困乏”的原因主要是由于永无止息的前进造成,它带来强烈的时代紧张感,所以作者产生一个朴素的愿望:“这世界,倘若困乏能消退一会儿,/就足够了。”可是这愿望,却变成了“摩挲在我脸上的雨”。“拐过金博大,就是书城”,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由于它每个词的膨胀着的内涵,而显得有些超载。“金博大”是郑州一座知名的商场,在这里,物质的需求可获得充分满足。而“书城”,作为精神的存在,和金博大仅数步之遥。“拐”字告诉了我们进入精神的途径。它需要绕过物质的诱惑才能进入精神的领域。在这里,物质成了一个不易逾越的障碍。但是纵使你已到达书城,是否就一定能真正获得救赎?“但”字把之前的努力几乎全部否定,因为“时间还早,那些书被天空反锁着”。由于寻找的时间的不合时宜,精神救赎的力量(书)也只能停留在空中,进入不了这嘈杂的人世。隐在的无力感弥漫了诗人的身心,他意识到自己的局限,所以只能去寻找“放松自己的方式”。书的救赎作用被淡化,变成一种放松的方式,作为消遣,它也只能在“短暂的时间里”才能有效。一旦退出书店,连这样短暂的温暖和放松也会消失,因为“外边的雨还在下着”。大雨冲洗了一切,混沌了天地,迷惑了万物的界限,迷离了人们的视野,也使思绪变得杂乱无章。作为这种局面的结果,“我不知道你走在第几个阶梯上”,我的迷惑不仅在于不知道你的具体位置,同样也由于不知道你前进的方向是上还是下,甚至于我也不知道你是否仍然是你。这一节的最后一句话“香水气息和雨水、秋天的色彩混在一起”,几种没有直接关联的事物被作者精心摆放在一起,加重了混沌的忧郁。

在文化精神的领域,诗人找不到出路,所以第三节他把目光投向了历史,并且我带着你“听茫茫大音”。可是事物一入至境,总是应者寥寥。大音希声,能够到达这个境界的人和能够欣赏的人同样稀缺。在“博物院”(历史)——

我惊异于那个荒芜草地上的制陶工艺,

隔着玻璃的几个人,被时间锁住,

劈柴,煮饭,烧热一壶水在旷野沐浴。

他们的草屋外边,蛇形植物,一炉子旺火,

和杨柳的影子,珍藏着好时光,

偷渡各自的好日子。

一切仿佛时光倒流,我带着“你”——我的爱人,我的梦想,看到这样一个和谐的梦境,一个理想的桃花源。在这里,时间是凝固的,它在锁住别人的同时也反锁了自己,因而获得了无限延展的可能。可是处于这个时空之外的我,时间却仍旧的转瞬即逝,而时间的变化也带来了现实的一切变动,它使一切都变得不可再可靠。诗人带着憧憬的目光打量这个被时间锁住的空间,并试图进入。可是“我的摄影机打探了好几回,竟没找到|进入的角度”。“我”被他们拒绝了。“我”携带现代的文明(摄像机)试图进入历史最终却无法进入,厌倦现时的生活但却无法逃避,“我”陷入这种两难的处境,无法挣脱。而这一节的最后几句,作者又陷入到另一种困境。在“摆满周围的易碎的陶中”,“我必须认出哪个是你”。它暗指了诗人已经开始模糊了“你”的形象和特征,当你混同于别的相近事物中时,我无法认出哪个是你。无法认出但又必须认出,否则就有可能会迷失梦想的方向,诗人的脚步开始变得停滞不前。

陷入两难困境的诗人不知所措,他退出了公共空间(书城和博物馆),转而寻找沉溺于肉体的迷醉,在夜色中“组建另一种光明”,企图获得由沉迷而带来的快感。天暗了下来,进入夜幕的一切都变得迷离,诗人的语言也变得暧昧。“我先吃掉半个泛红的苹果,/喉咙仍有些干涩,/我知道这个夜晚的前奏才刚刚开始”。苹果作为罪恶的诱因使亚当夏娃堕落,在这里它要又一次施展威力,诱惑了诗人/我。在这种潮湿的语言中,在极致的肉体享乐的堕落中,诗人却仍然“触到”了“痛”,无法真正的迷失遗忘以获得最终的拯救。而且“有一瞬间,你说想哭,你开始不停地/说话,不停地流泪和睡去”。“你”说话的目的是为了用声音将这空空荡荡的“小屋”塞满,以排遣内心的空虚,但是在这样的空间里,你的声音却反而使它显得更空旷,同时也更加深验证了内心空虚的存在。

无奈的诗人只能又一次撤退。在第五节他躲入了幽静的小屋里,尝试在私人领域获得平静。但是无花果的生长无意中暴露了他的秘密。“像某个隐形的人,/接纳雨滴。雨产生爱,产生风,/雨水顺着你的发梢流下来”。诗人想要隐形,目的是为了躲避,包括承担、责任、爱和关怀……但是他却并没有去躲避雨滴,而雨水也可以自由地“顺着你的发梢流下来”,可是雨水同时也产生爱,产生风,拔乱你自以为平静的心弦,矛盾又一次出现,并且不可调和:如果你拒绝,那么就必须令雨滴也不能闯入;可是你无法摆脱雨的纠缠,所以你必须承担。面对这些,诗人不知该如何处置,他只能低声喃喃:“那是我尚不成熟的部分。”虚弱无力的辩解并不能解决已经存在的问题,于是“最后,你用那树上的叶子把果实包好,/小心放进提包,无花的叶子围着无花的果,/整个过程把自己放进去”。诗人企图用另一个部分(叶子)来包裹这一部分,以掩饰问题的存在,这其实是一种无结果的行为。它在遮掩花的同时也凸现了叶子的存在。而且,被遮掩的问题依然是问题,它仍然存在,并没有获得解决。

接下来的两节里诗人试图通过走朝圣之路和遁入宗教来获得心灵的安宁。雨仍旧在下着,作为背景,它始终存在。可是“爱德华·托马斯说:/‘大雨滴没有一颗摔碎,/落下的花瓣也不再下坠。’”在这一时刻时间又一次停止,它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一瞬足以构成永恒。带着这样的期望,“我带着你,我远方来的爱人,在朝圣的路上走得踏实、安详”,虽然“沿石阶向上的观众寥若晨星”。万有引力法则约束了大多数人的行为,而使灵魂的上升变得格外艰难,寻求拯救之路的人也变得格外寂寞。但是诗人显然也不忍心将主人公置于这样的一种困境中,他将平常人看不到的美丽风光作为奖赏,犒劳“我们”。可是当我们一旦离开(走出白园),混沌立刻包围了我们(雨也跟到了我们身边)。卢舍那大佛(宗教)的眼睛使我获得“温和及平静”。柔软的玄虚抵抗了坚硬的现实。“那双眼睛,或许在过去的一个瞬间抓住了/永恒”。“永恒”这个词诗人终于没能忍住把它说了出来。前边已经出现过几次它的隐喻,但诗人都抑住了自己的冲动,代之以其他方式展现。可是在这里,在佛的平静温和的目光里,这个词再也忍不住,它挣脱出诗人的舌头,自己跑到了纸上。诗人显然有些欣喜,但又有些措手不及,他禁不住感慨:“噢,这词太大!”这既是幸福的叹息又是痛苦的呻吟。因为它太大了,诗人无法抓住它,但正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诗人又渴求获得。可是读到此处,我们的印象却是与其说诗人抓住了“永恒”,不如说是“永恒”抓住了他,所以最后的结果仍然是“虚幻”。

经过几次的受挫,诗人仿佛明白了自己的真实处境:“郏县的秋天,又下了几场雨,低微的人开始顺从这份寒。”这几场雨浇灭了“我”所希望的可能,也浇灭了我的热情。于是“我”的姿态开始变得“低微”,变得“顺从”,屈服于一种不可知力量对我们的掌控。而你——我的爱人,同时也是我的梦想——也一样用顺从代替了骄傲。但是,在屈服的过程中,仍然不可避免地产生由此而导致的羞辱感。于是在东坡墓前“你将花枝插进香炉”,象征高洁品质的菊花被作为祭品献给久已迷失的品格。在墓园里,面对死亡,诗人似乎真的平静了。当目睹所有的可能都变为不可能时,“你”唯一的愿望就是“老了,要让我打扫这/庭院,你必须停下手中的活陪伴我。”在看似平常的语言面具下,读者似乎可以看出诗人和现实间的紧张关系,可以明显地感受到他控制不住的倦怠和疲惫。

经过几次找寻,诗人意识到仅仅如此亦不可能获得灵魂上的真正安宁,而且到第八节为止,这首诗已经有162行,且不论内容,单只数量本身也已经要求有一个决断。因此,在第九节开始,诗人就将问题收拢,开始回答。他告诉我们:“把茶的浓度调至苦涩,并没有/消解我体内的渴。这也许就是茶艺。”虽然冲突依然无法回避,调至苦涩的浓茶仍然不能“消解我体内的渴”。上升为艺术的喝茶变得徒具形式,而失去其实际效用。形而上的东西并不能使我们获得真正的力量。诗人开始怀疑自己。但是这种怀疑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因为“我们没有时间一直坐下去”。现代社会的紧张和急促使我们只能被动地向前走,而丧失了思考的时间和能力。接下来,诗人用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词“在政六街”来标明我们的位置。可是为什么要用这样一个准确的词语呢,它试图说明些什么?在前几节诗人在寻求精神突围的方式的时候,其实扮演了一个“寻找者”的角色,并有意地采用“逆行”的方式使自己明显区别与大众,虽然他可能显得与时代脱节,因为大众对我们的行为表示了极大的不解,他们用笑声作为对我们的回应。但是由于肩负着神圣的使命,所以仍然有一个强大的精神支撑。可是现在,在这样一个紧迫的时代,“我”的数次找寻却只能获得片刻的休息,而没有真正的找到救赎之路,寻找的目光一下子变得空虚,“我”开始怀疑自己,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曾经遭遇过这几种方式。为了确证自己的存在,他抓住了这个地方。可是这却是一个矛盾汇集的地方,“‘夫妻肺片’和‘西式面包’对峙着”,隐约地标识了两种文明的竞争和对立。诗人显然不习惯这样的冲突,他感到了“格外抢眼”。而我们也在这里“第一次各自打开一把伞”,“伞”同“散”音,它把我们分割成我和你,我和梦想之间开始出现裂隙。“各自”则与第一节的我见到并抱住你构成了回声。矛盾的存在,为我们最后的分离种下前因。在这一部分,诗人的声音如此急促,有着抑制不住的焦虑感,可是“这些书籍,这些喝下去的咖啡,/这些雨水中无所依托的错,/俄罗斯版画中的《啤酒与大海》,/都没什么可指责……”却又转而去追求一种情调,一种现代社会比较流行的小资情调,几乎完全摆脱了与现实间的极其紧张的对立矛盾。通过这几张不甚连贯的画面,读者分明能够感受到诗人内心有一种矛盾的轻松。但是他立刻又急急忙忙地低声辩解道:“都没有什么可指责……”因为诗人好像已经预料到他放弃追寻并和梦想脱离的行为有可能会受到他人的指责,甚至有可能会受到自己的指责,所以提前做了自我辩解。而这一点则为下面的发展定下了基调。

第十节火车再次出现,它使诗的语言节奏又一次被迅速提升,变得紧张起来。“——这是送你。没有送走的大概剩下/纠缠一生的幻景”。在第一节,“梦”的出现是随着你的出现才出现的,所以这次你的离别也必然意味着我的梦想和寻找的放弃,不过幻景使我对你、对梦想仍有渴望和依恋。可是“我感到奇怪:外边的雨,/怎么说停就停了?”作者对它的结束似乎还有些迷惑不解,因为雨(忧郁的记忆)始终伴随着我的行动出现,下雨对我来说已经几乎是一种必然,所以当它消失的时候就而显得反常,而且它的消失也意味着我对现实的彻底妥协的可能。可是一切已经成为定局,“旅行”即将结束,诗作进入尾声也显得自然。“你”走了,离我而去,失去梦想的“我”同时也“失去方向感”,不知道该沿着哪个方向前进。它和诗中最初的“我”有比较明确的目标形成巨大反差。

在经历了这样一场时间和空间、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旅行”之后,“我”告别了昨天,包括它所包括的一切:梦想、信念、激情——虽然我仍有留恋和追忆,虽然这是一次不情愿的、无可奈何的告别。“郑州的夜里,我无意间看见了/向夜空伸展的树枝,它像/谁举着的手,辞别的姿势卡在喉咙里”。为了告别,时间也被转换成夜晚,因为这是一个最为适合的告别的时间。诗人让“向夜空伸展的树枝”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辞别的姿态。这个姿态既刺中了读者的内心,也刺中了读者的神经。这节诗的最后,有一个发自内心的声音,但是它“卡在喉咙里”,它像是呼唤,又像是哽咽,它更像要提供一种情绪的缓和:虽然是告别,但仍有留恋,仍然企图获得。

第十一节的出现应该说是一个意外,因为从结构上看,到第十节,雨停了,旅行结束了,火车再次出现将“你”带走,并最后由一个树枝完成了告别的姿势,这些足以构成一个不错的结局。不过第十一节的出现就像阿Q的小辫子一样,如果没有了,就会变成阿Q,虽然圆满,但整体构架缺少灵动和机敏,显得有些木讷和呆板。一旦加上,就显得更有生气,正像阿Q因为他的小辫子更受读者喜爱一样,这一节的出现也会更加加深读者对此诗的理解和把握。“天晴了,所有的雨都逃遁了”,作为前一节雨停了的发展,“天晴”的出现就成为必然。困扰我多时的雨自然而然地消失,我不再挣扎于这种感伤的痛苦里,而是开始了新的生活。不过,诗人仍然紧紧地抓住记忆,不肯放松,为的是获得一点印象的残存。但是根据心理学家T·雷克(《震惊心理学》莱顿,1935.132页)的观点:“回忆功能是印象的保护者;记忆却会使它瓦解。回忆本质上是保存性的,而记忆是消解性的。”因为在这样一个混沌的、令人眼花缭乱的时代,任何企图获得形象并把它固定为一种永恒记录的愿望都是不可实现的,因而也是虚伪的。所以记忆抓住的是“身体里的糖、咖啡、夜的胡子”。这种混乱,这种世界的变幻,不可避免会给我长时间的疼痛。“不停地翻身,辗转,连续三天”。一连串的受挫带来的精神打击,使作者恢复理智,开始思考如何才能解开这个疼痛的枷锁,奋力挣脱出来。最终他找到了发言/说话这种方式。因为写作本质上也是话语的一种表达方式,同样是通过言语来凸现情感——虽然这同时也是一种妥协,前面的退让导致的妥协。在现实中,我和梦想的距离变得如此深远辽阔,“我们隔山隔水地过着各自的日子”,好似永远也不可能再获得,时空的距离又一次被延展。可是你的行为实际上又是我行为的一个有效补充和扩展:

第一天你哭,说的话和场景总是脱节,

第二天,你把脑子里的底片冲洗,

第三天你寄书、寄信,你说

要把这场雨,连同自己寄出去。

第八节中你开始的“顺从”在这里也找到了回应。从最初的失语状态(说话和场景总是脱节)中离开,开始遗忘(把脑子里的底片冲洗)。但是遗忘作为记忆的对立面,其实也是记忆的一种形式。它只能在记忆存在的前提下才有可能获得,而遗忘又意味着新的记忆的产生和出现。它们两个是互为因果的。第三天,“你说”意味着你开始从第一天的失语状态中走了出来,调整好了自己,并且还拥有了正常行为(寄书,寄信)的能力。你的说和做又重新达到了一致——但这种一致是以大踏步地向下看齐为前提的。诗人知道这一次的退让意味着什么,他明显感到“迷惘”,虽然有了解,但对这一切,他仍然感到困惑。接下来的一行,诗人直截了当地表示了忧虑,“我不敢猜想,包括下一次……”这一次在经过了这么多的困扰和找寻之后,“我”在极短的时间(三天)里,即决定做出大的让步并开始适应,那么如果下次再发生类似的事情,该如何作出回应?诗人自己也不敢猜想下去,他用省略号回避了问题。

本节最后以一句“噢,黑美人!黑蜘蛛!”作为结束,同时也是全诗的结束,这是对“旅行中的爱人”发自内心的情感的叹息、扩展、延续和自嘲。面对这样一个时代的逼近,诗人做出了大幅度的让步。对于自己的行为诗人明显也有不满,他用自嘲的语气来调侃自身的行动,以消化苦痛,去除严肃,使本诗描写的一切都变成了一场游戏。总之,这节诗的作用就在于为以上十节诗寻找一个顺从的理由,虽然这种顺从使诗人痛苦和矛盾。而前十节诗则为这一顺从提供了充分的合法性,它使诗人的系列反应变得合理。可是我们没有理由责备他的选择,因为我们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2004.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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