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经纬》:万物至此,皆洁齐清明。
两座土坟,葬着我爷爷和他的父亲——我该叫祖爷。他们生前是红石山的山大王,准土匪,死后还一高一低守在这半山坡上。我点燃黄纸和城里买的“阴曹地府的银子”,画地为牢——用烧火棍把它圈起来,我央求他们“收好”“收好”,慢慢地烧。我把那些纸钱叠起来,棍子在上边转着,火苗也一圈圈跟着转。我不时地把这些纸弄虚,让火苗一点一点渗进去。间或听见父辈祈愿的话和女人的低低哭声。更多的是弥漫四周的纸灰气息。
记忆飘浮着,在我身体深处,
它让我祭拜或让心温湿。
我该说些什么,
面对祖先,逝者,我的根本。
这些年我在做什么?
祖爷也就十几个弟兄,几杆枪。指东打西,有红石山作屏障,硬是闹出名堂。方圆百里,都有他的拜把子,南来北往的“小头头”路经这里,都要到山上拜一拜。他数说着,哪些人哪些匪受过他的接济。但在我看来祖爷除了两次“例外”没有一个壮举。第一次是年轻时深入大平原,为我爷爷抢回了个漂亮“媳妇”,待大客,摆宴席,名噪一时。从那时起,我奶奶五指如葱的手,在那个大院子里比比划划,就儿孙满堂了,一个一个水灵的,让邻村的一些人发挥着惊叹的想象力……第二次,是他“金盆洗手”后,怀恨的人把他拉出土洞,天高月黑的枪声把全家人的惊恐击毙,我的爷爷们把他抬回屋时,他竟轻松地说了句:“我没死……”从此,他被打瞎的一只眼伴着另一只昏花的眼回忆。
我的枪在哪里?我走着。
灯火迷离,万鸟齐飞,
现在的天空似乎开阔得多。
但我总是迷失,
变成你们不认识的那一个。
爷爷的长相很令祖爷失望了一阵子。白净的脸,带着书生气,这个基因以至于隔代影响到我。祖爷说,做个风流情种还可以,这哪配拿枪走上前来摆杀阵。爷爷的枪杆子生涯也就是十几岁时,后来抓壮丁也有死里逃生的几次。不过,爷爷很明智,后来不停的卖田卖地,把一些早年的痕迹抹去,但在山里两间破瓦房也很招摇。划成分时自己被划为“富农”(不是地主)很有些沾沾自喜。我童年的记忆里有爷爷的口哨,把满山的羊聚拢、召唤,像当年召呼他的弟子。羊群排成一队从山道上飞奔下来,他的长鞭一挥就是一个脆响,那些羊被收拢在圈里。他的剪刀在夏天剪下羊毛,秋天剜出羊外腰……他的剪刀在羊身上走来走去,有时是直线,有时划着圆圈,颇像某种手艺,脸上的表情和善、安详。
生活,没有过多的提醒。
我所理解的重点所在,
就是现在。走在金星下,
让内心一点点清空,
让时间生出敬畏之情。
2001.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