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避开巷战,减少损失,必须喧宾夺主,占领所有的城门,使官兵由主动变为被动,成瓮中之鳖。”
“有了。长安城共有城门十数座,每座城门外布兵万余,只围不攻。进入玄武门的将士入城后立即占领与玄武门相邻的兴安门和芳林门。然后将士高喊:义军的十数万人马已拥入城中。卫文升必倾其兵力与我在城中决战。我军趁机上城,占领所有的城门,如此以来,官兵不就成瓮中之鳖了吗?”
“想不到你李神通果然通神,竟能想出如此妙计。”李渊听罢李神通的长篇大论,不无赞赏:就以此计行事!“来,坐,坐,咱再进一步研究一下细节。”
三更时分,李渊在李神通的陪同下,来到逍遥宫外,观察着玄武门一带的动静。逍遥宫离玄武门仅三里左右,在黑沉沉的暗夜里,仅能发现城楼上鬼眼似的、似有若无的光。但却能感觉到它的巍峨,能体味到大战前夜的剑拔弩张和人为的紧张。风早就息了,寒气逼人。大概城头上的将士御寒的缘故,点燃了许多火堆。火堆很小,就像天幕上的星星。李神通指着玄武门的方向:
“大元帅怕牺牲将士性命,总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其实就是攻城,也费不了多大劲。卫文升仅有兵马六万,扣除玄武门的两万,剩下的每个城门仅能分到三千人左右,而我们却可平均向每个城门派兵万余。况且外围已经扫清,无打援之忧。”
“将士们抛妻舍子跟我打江山,我当想尽千方百计减少伤亡,这是一个将、帅应该做到的。”李渊言道:“刘勋约定明天夜里二更开门进城,时间拖得太长,夜长梦多,若被发现,就功亏一篑了。卫文升阴险诡诈,嗅觉力极强,不得不防啊!”
就在李渊与李神通在冷风中议论进城之事的时候,卫文升、阴世师、华仪也在紧锣密鼓地商议御敌的事。
这里是刑部的议事堂。议事堂中烛光明亮,照耀得满堂生辉。卫文升、阴世师、华仪围坐在一张刚刚油漆过的楠木雕花几案周围,盔甲的鳞片闪闪发光,光点闪烁不定,如同银河里的星星。三人已经研究过布防、伤员救治等情况,已接近尾声。这时,阴世师道:
“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在这大战即开,人心惶惶之时,应当特别注意将领们的变化。一旦将领投敌,城门洞开,就千日用功,毁于一旦了。人心难测,可又不能不测啊!以我之见,咱们再将每个在城门布防的主将分析一遍,该撤就撤,决不能心慈手软。”
“对,我差点忽视了这件大事。”卫文升在《长安城布防图》上一指:“就从南门开始。”
三人扳着指头,从守卫南门的主将任宝开始,从其家庭成员、社会背景、个人表现中寻找蛛丝马迹。找来找去,发现三个主将有投敌的可能,决定立即撤换,刘勋却不在其内。依华仪之见,玄武门事关重大,应当撤掉刘勋,以防万一。阴世师极力反对:
“刘勋虽然年轻,却是心细胆大,功夫脱俗的虎将,在守城主将中独占鳌头,只有他才能守住玄武门。玄武门正对西内苑,是宫城和皇城的门户,李渊必将重兵押在玄武门上,死死地抓住这个牛鼻子。”
华仪是个说到做到,性情孤傲的人。既然话已出口,就决不反悔,便挖空心思,扑风捉影地寻找证据:“刘勋的叔父刘义富是吏部尚书。此人独断专横,自觉高人一等,今受制于咱,能心甘情愿吗?他若有变,刘勋必变,刘勋发生动摇,玄武门就大开了。”
“这种推论无根无据,怎能服人?若以这种方式推论下去,守城主将大都该撤换。不信咱换个儿分析一下,他们哪个不与朝中重臣、六部尚书沾亲带故,情深意浓?”
“我……我这是防患于未然嘛。”
“无患防患,越防越患。刘勋不为患,若将他撤下,他怎么想?不产生抵触情绪才怪呢。”
“二位别吵了,烦死人了!”卫文升劝道:“既然没发现刘勋可疑,留着也罢,临阵换将总不是吉利事。”
“那就听卫大人的。”阴世师换了话题:“城门与城门之间相距二里,四角处的距离更大,达十余里之多,仅玄武门处就占用了两万,分到其他门下,不过三千人左右,若李渊攻城,防御的确是一大难题。”
“咱们不是分析过吗?他李渊的十余万人马分到各城门下,不过万把人左右,不也很少吗?这长安城墙高如山,他的人马要从城墙上进城,除非日从西出,江河倒流。只要咱无二心,拧成一股绳,将士用命,死保城门,他李渊就别想进城!”卫文升十分自信:“我要圣上和天下人知道,在生死存亡的时刻,还有三条硬汉子临危不惧,匡扶社稷。我们才是志向远大,坚贞不屈的英雄,我们才是大隋朝的脊梁,定会名扬四海,青史留名!”
待阴世师、华仪离去,已是平明将至。卫文升躺下,却难以人眠,便干脆来到院子中,让寒冷浸着身心。可他太自不量力,病弱之躯怎抵严寒?剧烈地咳嗽起来,而且吐了一口鲜血。他清楚自己的肺病已到了晚期,用药无效,活不了多少时日。正因为这样,他方才坚定了以死相拼,留名后世的信念。
家奴看他咳嗽得厉害,慌忙跑过来,将他扶到卧室躺下,然后端起药锅熬药。这时,一个毛小伙子跑进来,说是有要事向卫大人报告。卫文升听得清楚,向熬药的家奴道:“传他进来。”
毛头小伙子进了卧室,看卫文升面色蜡黄,咳嗽连声,欲言又止。卫文升支撑着坐起来:
“稍感风寒,不碍事的。有什么事就说吧。”
毛头小伙子这才说出一番话来:“大人,昨夜二更时分,小人正在玄武门嘹哨,无意中发现刘勋刘将军向正对城门的西内苑连放三箭。向城外放箭,不该大惊小怪,奇怪的是不一会儿西内苑出现了火光。小人本打算昨夜前来禀报,怕影响大人歇息,就在这时赶来了。”
卫文升心头一颇:“他施放的箭矢上捆着什么吗?”
“因夜色浓重,看不清楚。”
“刘将军还有什么可疑之处吗?”
“昨天下午,吏部刘尚书的家奴到城楼上走了一趟,刘将军随之下了城头,天黑时才回到城楼。”
“你叫什么名字?是个伍长吧?”
“小人姓童名顾端,前些日子刚被提拔为伍长。”
“童顾端,你警惕性如此之高,应当重赏。等打败李渊,我擢你为游击将军。”卫文升叮嘱道:“回去吧。此事不许向任何人提起。”
童顾端走后,卫文升欲传见刘勋,以探虚实,又觉有打草惊蛇之嫌。便服下汤药,强打精神,乘坐车辇,来到玄武门的城楼。
刘勋正在用饭,见他进来,忙躬身施礼,将他扶到自己的紫檀椅子上坐下,偷偷地窥视着他那张满是横肉的脸:“大人的身体如此赢弱,却冒着寒风前来视察城防,好让末将感动。末将定以大人为表率,奋勇杀敌。”
他打量着刘勋,似乎发现刘勋的目光有些弯曲,但却不露心迹,非常随和地问:“刘将军,听说你昨夜二更时分向城外连放三箭,可有此事?”
“有这事,有这事!”刘勋立即意识到东窗事发,心中忐忑不安。他努力控制着情绪,但却不无慌乱。
“夜深人静,敌未攻城,放箭何来?”
“为防敌攻城,弓弩必不可少。但将士的箭法却难如人意,末将以故下令每人每天试射两箭。至于末将为何夜间放箭,并非一时心血来潮,更非图谋不轨。末将的箭法虽妙,却无在天黑无月的夜晚百发百中的把握。末将为试新弓,又想摸一摸夜间施射的规律,便连放三箭,请大人明察!”
“你放箭后西内苑燃起大火一堆,这作何解释?”
“不是末将说混话,西内苑火起与末将无关,巧合罢了。”
“昨日下午,你到刘尚书府上去了吧?”
“去过。是叔父派人把末将叫去的。叔父怕我年轻好胜,大意轻敌,将我教诲了一番。他老人家赞扬大人是个忠臣,严嘱末将服从大人指挥。”
刘勋的回答越来越流利,初时表现出来的慌迫不翼而飞,卫文升没有发现破绽。他从横肉中挤出了一丝笑意:
“刘将军,大敌当前,可要检点,军法可是无情的。既然你没有二心,我的心病也就掉下去了。好好干!”
刘勋不失良机,以守为攻,愤然地道:“大人,我刘勋你是知道的,怎会有二心?若非大人亲来察视,我命休了。可恨宵小为患,挑拨离间,不杀不解其恨!大人,士可杀而不可辱,大人若对末将心存疑虑,干脆搬掉我的头颅,若信任末将,就莫再听宵小之言。末将在城头拼命,宵小却在背后捣鬼,这将军如何做?仗怎样打?”
“刘将军不必恼火,我虽非火眼金睛,却能洞察幽微,人木三分。”卫文升不成不淡地扔下了这句内涵十分丰富的话,坐上车骨碌碌向离玄武门二里的丹凤门而去。
常言说:做贼心虚,刘勋毕竟年轻,惶惶然不知所措。他掂量着卫文升临走时扔下的那句话,心脏咚咚直跳。卫文升本已相信于他,扔下的那句话意在给他以压力,以防他发生动摇。他却以为卫文升对他疑虑重重,说不定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他捉获或干掉。有心到叔父的府第与叔父商量对策,怕暴露马脚。有心挺起腰板等到夜里二更,大开城门迎接李渊的人马人城,又怕等不到这个时刻就会成为阶下囚。思来想去,终于拿定了主意:立即通知李渊提前进城。于是,关上房门,在一片二指宽三指长的白绢上写下了“我已被疑,望提前至今天午时进城”字样。然后用利刃将一支杆儿较粗的箭矢中间划开一道口子,将白绢塞了进去。此时,他已基本恢复平静,与往常一样,大步来到城头,寻找放箭的时机。亲兵们知道他的底细,清楚他要干什么,围在他的身边,并观察着城头和城下的动静,好让他暗自放箭。等到太阳爬上了南面的山头,仍不见李渊的人马在护城河边出现,不免暗暗着急起来,心中默默祷告苍天保祐,使其大功告成。
李渊昨夜熬了个通宵,太阳竿子高的时候才起床。待用过早饭,决计近距离地探察玄武门,为夜里进城作准备。从道理上讲,他不应该这么做,以免引起卫文升之流的怀疑。但却不知怎的,前往探察的冲动难以遏止。于是便带了十几个亲兵,逶迤来到玄武门的护城河边,那玄武门和门前以及城头上的情景便一目了然了。
玄武门是长安城最大的城门之一,高约两丈,宽一丈五尺,门洞进深七丈许,洞开在如山似月的城墙上。城门楼虽为两层,却比规模宏大的潼关关楼高出丈许。陡峭的汉白玉台阶,粗过一搂的黑漆楠木柱,质地细腻,绿釉光洁的筒瓦,交错的斗拱,再配上那动感十足、栩栩如生的舐雀吻兽,使这座五彩彰施,重拱藻井,六间八架,重檐庑殿式建筑不仅雄伟,而且辉煌。木制大门紧闭,门上的黄色鼓钉与红色的门体交相辉映,给人一种庄重、沉毅的感觉。护城河肯定修挖过,比原来加宽了丈许,而且以大理石护坡。河水清澈,却一眼看不到底。,吊桥十分讲究,两边是粗大笔直的圆木,当中铺了经过加工的木板,而且涂了褐色的油漆。它被吊在半空,如翔似飞,俨然巨鹗的一只翅膀。整座玄武门与门前的环境,成了西内苑的一个组成部分,为西内苑增添了许多色彩。城头上的雉堞雄立,滚木擂石成堆成岭,每隔二三十步插一面旗帜,旗分五彩,大红大黑,在寒风中啦啦地唱着高亢有力的歌。许是战端未开的缘故,岗哨稀疏,抱头缩脑。
李渊正全神贯注地探视着,忽听墙头上有人大声喊道:
“李渊,你也太放肆,侵占了西内苑也就罢了,却贪心不足,得寸进尺,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渊仰起脖颈:“请问你是哪个?两军交战,先礼后兵,你怎的开口就这么放肆?”
喊话人是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刘勋。刘勋认识李渊,李渊却不认识他。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当李渊出现在护城河边时,他就拿定主意,孤注一掷。回话道“两军交战,刀枪相见,有何理可讲?告诉你说,我就是箭法精妙,一口气连发三射皆百步穿杨,有‘李广第二’之称的大将军刘勋,刘小爷。”
李渊听刘勋话中有话,问:“刘将军有何见教?”
刘勋将那支藏有密信的箭矢搭在硬弓上:“李渊,本将军本想一箭将你射于马下,因距离太远,强弓之末难射鲁缟,以故箭射岸边那棵小树,让你知道本将军的厉害。请你将箭带回去,也好给本将军扬名,从此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说完,指松箭飞,射中对岸那棵拇指粗的柳树。
李渊会意,令亲兵打马向前,捡起雕翎,抱头逃窜,边逃边喊:“好厉害的射法,好厉害的箭法呀!”
刘勋做得天衣无缝,李渊又配合得恰到好处,二人一唱一合,就连不知情的将士也大叫其好,并为刘勋喝彩,为李渊一行的抱头鼠窜讥笑不止。
李渊回到逍遥殿,反复搜查刘勋发放的那支羽矢,终于找到了那片白绢。阅后言道:“若非我产生了到玄武门探察的冲动,就误大事了。传我命令:将领立即到这逍遥殿议事,快马前来,延误者军法从事!”
将领们接到命令,知军情如火,谁敢延误?纷纷放下手头的事情,打马而至。心急马快,一支线香方才燃了三之有一,便齐坐于逍遥殿中。
李渊照例扫视大家一眼:“军情急迫,就开门见山。因刘勋引起了卫文升的怀疑,刘勋巧放羽矢,送来书札,要我提前行动。以故撤销今夜二更进城的命令,提前至午时进行。兵力部署不变,各就各位。立即行动,务于中午以前赶到各个城门前。待我与元霸从玄武门入城后,举狼烟为号,乘敌守卫各门的官兵至城内之机,一举打开城门,占领城头。然后聚歼敌四万之众。各自准备去吧!”
几乎是同一时刻,刘勋在玄武门城楼的议事厅中,召开了参军以上的将领会议,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