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神的家里来了电话，放下电话的八神呆坐在凳子上，目光缥缈。
“八神，怎么了？”
“哦，没事。”
“陈馨说明天有个文档要我们帮她看一下。”
“陈馨？哦，好。”
八神走进卫生间洗澡，水声“哗哗”。
手机响起，哦？今天是重阳节吗？八神刚挂了家里的电话，老爸就打来电话。
“最近生活怎样？”
“有劳老爸挂念，这里一切都好。”
“听说你们公司新调来个老总姓朱？”
“是啊。”
“他是你老爸的同学，听说你们公司最近要搞人事变动了，我和他打过招呼了，你表现积极点。”
“这样好像有点黑手操作的意思，不是很光明吧。”
“难道你甘心一辈子做小职员，你不往上爬别人也会往上爬。当今社会就是这样，没有关系你干得再好也白搭……”
老爸一顿炮火连天，甚至还搬出了“恨铁不成钢”的名言。
养育之恩无以为报，何况老爸也是为我谋前途，我有口难辩。
老爸最后又使出亲情计。
“快过年了，升职后工资涨了记得先给你妈添件新衣回来。你妈整天唠叨着你。”
姜还是老的辣，我心服口服。
第二天上班，公司果然气氛森然。同事们各自打着心中的小算盘，我再次深感老爸消息灵通，虽远在千里仍可运筹帷幄。
王姐再次成为焦点，每天下班都会被同事簇拥着打牙祭。
人人都在勾心斗角，只有八神似乎并不关心，陈馨也依然嘻嘻哈哈。
虽然我并没有“疾恶如仇”的豪迈，但还明白“从善如归”的道理。想起老爸已在背后偷偷活动过，不免有些心虚。
王姐从我身边走过，示意我跟她去办公室。
我站起来，感觉同事的目光面露杀气，头皮更加发麻。
小心翼翼跟着王姐走进办公室，关上门，坐在椅子上，大气也不敢出。
王姐倒是气定神闲：“我们部这次要推选一批人升为地区经理。当然，这是由竞岗考核的成绩和平常工作的业绩决定的。虽然这几年你没有什么很显著的成绩——”
王姐的目光中似乎有一些什么东西，想必是已经知道了老爸的暗中相助。
“看你中规中矩，勤奋好学，积极参加公司的活动，人缘不错，深得我的赏识。”
“承蒙王姐照顾，我定会更加努力。”
“我已经把你的资料报上去了，升职后记得要请客哦。”王姐始终面带笑容。
“八神呢？八神怎样？”
八神兢兢业业，这几年更是为公司立下汗马功劳，功不可没。作为兄弟的我，承诺彼此要有福同享，有职同升。
“你还不知道吗？八神的资料本来也报上去了，但他突然递了辞职信，我问他为什么，他也没说。干完这个月他就走了。”
“辞职？！”
“你不知道吗？你们不是天天住在一起……”
王姐的话我再也听不下去，转身推开房门，走出门外。八神正在帮陈馨做文档。
“八神，过来，有事问你。”
八神放下手中的文件，跟我走出办公大厅。
“你辞职了？”
“你已经知道了？我本来准备今天晚上告诉你的。”
“Why？你发神经吗？”
“这件事晚上再讲，我还要帮陈馨做文档。”
“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
“当我是兄弟先不要问，晚上回家后我一定告诉你。”
八神转身走回办公大厅，我站在原地，迷惑地望着八神宽厚的背影。
晚上下班后，我和叶子坐在客厅，对八神进行逼供。
原来，八神的父亲下楼梯时不慎跌倒，送到医院后经过紧急抢救，保住了性命，却落了个中风，人只能终日躺在床上。
八神坐在凳子上，猛吸了一口烟。桌子上的烟灰缸内，已经堆满了黄色的烟头。
我望着八神，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胸口却闷得讲不出一句话来。
“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叶子施以怜悯之心。
“那你决定怎么办？”
“我爸就我一个儿子，我怎能不孝。我准备在家里找份工作，可以一边工作一边照顾他。”
“什么时候走？”
“下月初。”
天下终归没有不散的筵席，从上学到工作，从考场、球场再到职场、情场，七年的友谊让我们视彼此情同手足。相比于老驴的活泼，萝卜的豪放，八神更多了些稳重。
还记得八神曾经神采飞扬地对我说“如果我去打橄榄球了，你们还踢什么啊？”
是啊，一个球队可以缺一名优秀的前锋，但是却不能缺少一名合格的门将。因此，我始终相信，无论形势再怎么危急，无论萝卜、我或是老驴都已离开，八神都一定会留下，坚持到底。
可是，当我们刚刚迎来了萝卜的重逢，却要迫不得已送走八神。
“相聚难时别亦难”！几年前，我们在这里送走了失意的萝卜；几天前，我们终于在这里迎来相逢。这是否意味着，几年后的我们，仍然可以在这里迎来八神？
送行队伍实在声势浩大，王姐率领一大队人马一路护送，多少缓解送别的悲凉气氛。
站在月台上，八神和每一位前来送行的同事握手告别，对王姐更是尊敬有加。
“随时欢迎你回来。”王姐的声音充满期待。
充满期待的，并不仅仅是王姐。
八神走过来，伏在陈馨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陈馨点点头。
接着他走到老驴和心晴的面前，八神学着老驴的样子“嘿嘿”干笑两声。
“希望两位同心同德，早生贵子，多子多孙，子孙满堂。”
老驴一本正经说道：“兄台深谋远虑，我一定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心晴害羞地低下头来。
面对萝卜，八神慢慢摊开双手，举过头顶，然后用手指在空中乱画一通，接着右手在左手指上划过，左手围成环状，右手上下晃动，最后双手在空中划出“S”形。
萝卜心领神会，右手指指八神，左右两个手握拳碰在一起。
萝卜的意思应该是“彼此彼此”，可是，八神的动作实在玄妙，令我一头雾水。
八神走到我面前，望着我和叶子。
“一路走好，常联系。”
八神再一次拍拍我的肩膀，那是多么熟悉的力道，顺着我右臂的筋脉一路流淌，化成一股温热涌上鼻颊两侧。
“兄弟，珍重！”
八神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我眼底的一股温热也快要溢出。
“男儿流血不流泪”！更何况我和八神都是理科出身，是不应该如此感性。
八神最后朝叶子微微一笑，转身登上火车。
前进的列车在我们的注视中缓缓驶去，八神就这样离开了。
回程路上，心里仍然压抑得厉害。头脑里不断揣摩着最后八神面对萝卜的那套动作，耳边依然回想着八神那略带颤抖的声音。
“非刀，还在想八神吗？”陈馨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的右边，她接着说着，“朋友是不会因为距离的改变而疏远。所以，即使八神由于个人关系离开，今后我们还是可以和他保持联系呀。”
“可是——”
“可是你不能因为八神的离开而忽视了其他人的存在，有人会难过的哦。”
“不是——”
“不是的话就用行动表示啊。非刀，你忘了一个人哦。”
陈馨果然聪明伶俐，勤奋好学，连我和八神说话的腔势，都学得有模有样。
“叶子是你女朋友，可是你只顾想心事却把人家丢了，这样的男友是不合格的。”
我回头，叶子低着头，慢慢地跟在老驴和心晴后面，似乎也有着满腹的心事，应该也是在想着八神吧。
“所以呢——这个位置不属于我！”
她从我的右边向外侧迈开一大步。
“我们不——”
“我们还是好朋友，好拍档。所以，我们之间的距离同样不会因为距离的改变而疏远。”
她转过身走到叶子身边：“叶子，非刀他在前面等着你呢。”
陈馨又朝我笑笑，笑容还是那么灿烂。叶子抬起头，和我的视线相遇。
我站在原地，等着叶子走近，陈馨却落在后面和王姐走在一起。
叶子走到我的右边，我牵起她的左手。叶子仍然低着头，一言不发。而那种熟悉的温暖，似乎也离我越来越远。不！也许是，是我在离那种和煦越来越远。
思绪有些不受控制地频频想起陈馨刚才的表情。
“陈馨，你怎么回家？”
“王姐、老驴我们都是一路的。你带着叶子先走吧。”
“哦，那——byebye！”
我牵着叶子的手上了公车，却忍不住再次望向车窗外的陈馨。
没有八神的房间，这下更加空荡。
叶子仍然在里屋睡，我躺在外面的地铺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耳边总会响起八神深夜里磨牙的声音，我转过脸：只是漆黑的房间。
一个星期后，我顺利升职。八神同时打来电话，说他在家里已经找好了工作。
双喜临门，怎能不庆祝一下，下了班匆匆往家赶，想像着叶子知道消息后的表情。
“叶子，叶子——”
我打开房门，朝屋内喊着。
这个时候的叶子，应该已经做好了饭菜，坐在电脑前看着连续剧。哦，忘了叶子说过昨天已经把我机器上的连续剧全部看过一遍了。
叶子迟迟没有答应，也许是下楼买东西了吧。
我换下制服，走到卧室内换上T恤。
哦？床上显眼的位置放着一支笔，笔不离纸，纸不离笔，此处定有端倪。
我凑过去，捡起压在笔下的一张天蓝色的信纸：
非刀：
对不起，请再次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因为我真得没有勇气，面对你告诉这一切。
谢谢你，非刀！谢谢你陪我度过难忘的二十四岁生日，谢谢你在这一个月的时间对我的照顾、体贴和宽容，谢谢你留给我一段美好的回忆。
我想我是自私的，我从没有站在你的角度上去想像一下面对的问题，在你带给我美好回忆的同时，我却从没想过也许这样会伤害到你，或者会伤害到更多的人。
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毕业后发生的事情，是因为我一直在逃避那段日子，我不敢面对，更不敢在你们之前暴露自己。因为，我怕会失去你们。
自从毕业后，我回到家。结果发现家里的工作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好找。试了几家公司，我都不满意。爸爸也着急了，就找家里的一位开公司的老同学帮忙，最后我在爸爸的帮助下进了那间公司，开始从小员工做起。本来我自以为如果自己努力些，下了班后可以抽出时间复习，第二年还可以重新考一次。那样也许等到来年，我又可以回到北京，回到你们身边。可是，每天忙碌的工作后，回到家的我感觉是那么疲惫，一拿起书没看两页头就变得昏昏沉沉，再也看不下去。
尽管如此，我仍然坚持着，“少看总比不看好”，我相信总有一天可以回到北京。
可是有一天上班，由于前天晚上看书看到太晚，第二天做文件的时候有些神智不清，稀里糊涂出了个差错，结果害公司损失了一大笔钱。虽然老板没有说什么，但是爸爸对我十分恼火。他不许我再读书，要我安心工作赚钱养家。其实，爸爸的难处我是明白的，妈妈是个下岗工人，爸爸每个月微薄的收入要维持一家的开支确实有些勉强。我开始妥协了，我把书本锁了起来，每天只是想着努力工作，多赚些钱可以分担家里的负担。再次到北京上学，这辈子也许只是个梦了。
由于我工作肯吃苦，业绩突出，为公司弥补了不少损失。公司同事对我的态度开始好转，再加上老板又和爸爸是同学，所以我升职挺快。老板很欣赏我，于是叫我做他的助理，我很高兴地答应了。爸爸知道后更加高兴，还专门买了两瓶“茅台”送给老板作为感谢。爸爸一生清贫，我从来没见过他自己喝过一口“茅台”，如今却要买给别人。所以，我一定要更加努力工作，要给爸爸也买瓶“茅台”。
老板和爸爸相交多年，人品深得爸爸赞叹。公司里，老板温文尔雅，平易近人的工作态度又深得同事的爱戴，所以我对老板没有丝毫的警惕之心。
可是，我错了！正是由于我的这种心态上的放松，却最终让老板的阴谋得逞。今年五月份的一天，老板以核对文件为理由下班后将我留下，待我终于认清老板的嘴脸时已为时已晚。
人性是如此丑恶，我痛不欲生。
没过多久，爸爸知道了这件事，爸爸发疯似地冲进老板家里，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平时一贯懦弱的爸爸是如此愤怒。老板告诉爸爸他会娶我，可是我怎么能嫁给一个大我将近三十岁，离婚后还带着一个和我差不多年龄儿子的衣冠禽兽。爸爸和妈妈都是老实巴交的人，他们害怕家里的名声破坏。所以，他们坚决不同意自己的女儿将老板告上法庭。面对他们老泪纵横的哀求，我怎么可以忍得下心。
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虽然我是如此的害怕。
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我想到了你，非刀！于是，我跑了出来，来到了北京，只是想找一个可以让我不再害怕的地方。长时间的紧张加上长途跋涉的劳累，一到北京后我就晕倒了，不知谁把我送到医院，醒来后我只记得你的电话。再后来，我终于见到了你，我的非刀！你不会了解，当时我是多么感动，我真得好想好想伏在你的肩上痛哭一场。
出院的那天是我的生日，看到你匆匆忙忙地跑来跑去，想尽一切方法哄我开心，我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非刀，我多么希望可以如此地靠着你，原来你的肩膀是如此地让我留恋。你果然长大了，再也不是昨天校园中那个不经世事的男生。你的真诚，你的热烈，让我无法拒绝你暴风骤雨般的吻。因此我也终于明白，自己对你的感情，早已不再单单是眷恋。非刀，是的，我爱你！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更不应该伤害你，我何尝不想可以陪伴你一生一世。我们的每一次牵手，都会让我心安；每一次拥抱，都会让我温暖；每一次亲吻，都会让我沉醉。正是因此，沉醉其中的我可以忘却那些痛苦的过去，可是同时我也忽视了你的感受。
记得自己曾经说过“我们需要在沉沦中释放自己的压抑，沉沦教会我们爱惜自己。”但，醉总是要醒的，我睁开双眼，脑海里再次浮现出爸妈老泪纵横的脸，我不可以忘记他们那焦灼充满慈爱的神情，更不可以眼睁睁看着你背负一笔沉重的责任。
终归我是要回家的，命中注定要我再次遇见你，也会再次离开你。我不能如此霸占你的幸福，我不希望自己是你的责任。所以，还记得那首歌吗？我永远是你肩上的天使，是一只“angel on your shoulder”。所以，我一定要看到你找到自己的幸福。虽然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但通过你们公司的歌唱比赛，还有八神离去那天的情景，我已经感觉出，陈馨比我更适合你。你右边的位置不属于我，现在我把这个位置还给她，顺便代我向她说声“对不起”，如果没有我的再次出现，也许你们已经在一起，你们一定会很幸福。
八神的离开应该是最好的选择，我终于可以体会到八神离开时欲走还留的心境了。现在终于到了我要离开你——我亲爱的非刀的时候了。我们永远都是朋友，不是吗？朋友是应该常常彼此联系的。无论距离多么遥远，或是时空再怎么转变。无意中看到泰山顶的照片，听到Natalie Cole的歌声，或是一个人喝着杯浓浓的咖啡，记得要想起我。我会永远做一只在你肩膀上，守护你幸福的angel。
珍重！
Your angel：叶子
2002年11月20日
我呆坐在床上，捧着那张天蓝色的信纸，许久不能平静。温热的潮水在胸中彭湃许久，终于漫过眼眶的束缚，顺着鼻翼两侧的凹路滑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