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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风俗之美

人文世界,是个有条理、有美感的世界,荀子常用“雕琢”来譬喻。前文曾举了 《劝学篇》 的例子,说:“人之于文学也,犹玉之于琢磨也。”《富国篇》 又引用 《诗·大雅·棫朴》 说:“雕琢其章,金玉其相,亹亹我王,纲纪四方。” 王者之纲纪,即其礼制。而此礼制,则又是在原始素朴的世界中形成其人文条理,分之别之,为之雕镂刻琢黼黻文章以辨贵贱、为之钟鼓管竽以辨吉凶欢戚,于是,整个社会乃形成这样一幅景象:

井井兮其有理也,分分兮其有终始也,厌厌兮其能久长也,乐乐兮其执道不殆也,昭昭兮其用知之明也,修修兮其用统类之行也,绥绥兮其有文章也,熙熙兮其乐人之臧也。(《儒效》)

有理、有序、有节、有度、有制,且能合宜,故亦能得安乐。此即人文之美,礼的世界,遂亦为一具有美感之世界。

对这样一种美感世界的描述,除了使用雕琢玉石这个艺术创造行为的类比外,荀子也常以音乐来类拟。例如 《富国篇》“明君……必将修法以齐朝、正当以齐官、平政以齐民,然后节奏齐于朝”,杨注“节奏,礼之节文也,谓上下皆有礼也”,并不切当。因为节奏分明是音乐上的用语,荀子常用此词,《强国篇》所谓:“彼国者亦有砥砺,礼义节奏是也。”

不但如此,礼与乐似乎也已一体化了。如 《大略篇》 论人无礼不生,事无礼不成,其结论居然是:“故天地生之,圣人成之,和鸾之声,步中武象,趋中韶濩,君子听律习容而后士。”君子不能不习礼容、学音乐,礼与乐在此处乃是一体的,《乐论篇》把这个态度表现得更为明显。

这么一种有礼乐有条理有美感的世界,并不存在于圣人内在的生命境界中,而是存在于整个社会上,因此,荀子特别讨论到“俗”的问题:“奥窔之间、簟席之上,敛然圣王之文章具焉,佛然平世之俗起焉。”(《非十二子》)文章,所谓人文之典章制度,固然由圣王所创立,但此人文之落实表现却在一般人的日常世俗生活中。

因此人文美同时也就是习俗美、风俗美。荀子说道:

(一)应侯问孙卿子曰:“入秦何见?”孙卿子曰:“其固塞险,形势便,山林川谷美,天材之利多,是形胜也。入境,观其风俗,其百姓朴,其声乐不流汙,甚畏有司而顺,古之民也。”(《强国》)

(二)乱世之征:其服组,其俗淫,其志利,其行杂,其声乐险,其文章匿而采,其养生无度,其送死瘠墨,贱礼义而贵勇力,贫则为盗,富则为贼。治世反是也。(《乐论》)

(三)无国而不有美俗,无国而不有恶俗。两者并行而国在,上偏而国安,下偏而国危。(《王霸》)

(四)荣辱之分也,圣王以为法,士大夫以为道,官人以为守,百姓以为成俗,万世不能易也。(《王霸》)

(五)祭者,志意思慕之情也,忠信爱敬之至矣。礼节文貌之盛矣,苟非圣人,莫之能知也。圣人明知之,士君子安行之,官人以为守,百姓以成俗。其在君子,以为人道也。(《礼论》)

(六)儒者在本朝则美政、在下位则美俗。(《儒效》)

(七)圣王之生民也,皆使当厚优犹不知足,而不得以余过度。故盗不窃、贼不刺、狗豕吐菽粟、而丰贾皆能以货财让,风俗之美,男女自不取于途,而百姓羞拾遗。(《正论》)

(八)上好礼义,尚贤使能,无贪利之心,则下亦将甚辞让、致忠信,而谨于臣子矣。如是,则虽在小民,不待合符别契券而信,不待探筹投钩而公,不待衡石称悬而平,不待斗斛敦概而啧。故赏不用而民劝,罚不用而民服,有司不劳而事治,政令不烦而俗美。(《君道》)

通观这些文句,荀子以习俗为审美对象,是非常明确的。《尚书大传》 中曾谈到:“见诸侯,问百年,命大师陈诗,以观民风俗。”(《枙白虎通·巡守篇枛 引》)另外,春秋时期,吴季札观乐,其实也已是一种风俗判断,但尚未如荀子般,拈出入一国则观其风俗之美恶的说法来。上列文献之(一)(二)(三)条,即指风俗本身是可以进行审美判断的,风俗有美有恶,且是属于山林川谷“自然美”之外的人文美。其次,风俗美可以就整个时代与国家说,如(一)(二),也可以在一个国家内部分论某些风俗美、某些风俗恶。再者,审美判断而只说“美恶”,不说“美丑”。恶这个判断语,便联结于善恶之恶,故风俗之美恶,同时也有道德上的善恶义,更直接体现了政治的良窳。

其次,第(四)(五)则说明了礼义典章制度,百姓以之成俗,形成其日常生活。而此生活,“君子以为人道也”,认为它就体现为人应有的生活状态,非禽兽之行。人文的含义,即表现在这儿。所谓:文化是一种生活方式。

对此生活方式,圣人创制,如周公制礼作乐般,构想规划出一套制度来,为后世制法。士君子以此为文化发展应循之道路,政府施政以此为准则,百姓则依之成俗。彼此在社会上的分位不同,作用亦不一,因此才有“风俗”一词。上文所引第(六)则,说儒者在朝则美政,在下位则美俗。美政,即前文提过的,礼本身即应体现美,故在朝莅事,以美政为要求。美俗,则是居下位者的事,在习俗中表现为美。同时,上位者又是下位者的模范,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上之化下,风化行而习俗美,故称为风俗。

第(七)(八)则都是谈一个国家的社会风气风俗问题。风俗美的地方,人民文化素养高,政治也同时显得清明,社会安定,治安良好,人不贪婪,故能显出一种美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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