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即将走马涂料厂厂长任上,暂时还是房管所的季所长,一上班,就将凌琳姑娘请进自己的大办公室。
凌琳姑娘一进门,季所长拿出上级刚刚下发的红头文件,开门见山地说,房管所和油漆业务正式分开了,询问凌姑娘去从意愿。
没等凌姑娘开口,领导马上表示,如果她愿意,一并随之加盟涂料厂,将请她出任行政办公室主任,还是贴身跟随自己,包括工资福利待遇可以享受副厂长一级。季所长指出,现在,他有这个权力。同时强调,房管所很多人变着法子想要挤进涂料厂去。
凌琳姑娘淡淡一笑说,我不太懂工业产销的复杂环节,还是留所里吧,比较单纯平静,这与我当年报考志愿和父母历来的要求也是一致的。
这就让季所长吃惊不小,想不到凌姑娘回绝得那么快,那么干脆,似乎不假思索。就继续追问,并适当加重语气,难道你不希望自己的职业生涯更上一个台阶,甘心情愿在房管所默默无闻一辈子?
是,我就这样想的。毕竟,个人各方面的实际情况也摆放在那里。凌琳姑娘还是不紧不慢地说。
可惜你这样的人才了,季所长咬咬牙终于下定决心说,这些年来,你真的一点也不懂我的心。
凌琳姑娘若无其事一般,我知道所长待我好,也非常感谢这些年您对我的关照。
就这些?季所长贴身紧逼。
是的。凌姑娘仍然有点轻描淡写。
其实,我是非常爱你的。季所长明显感觉,这是他的唯一机会,如果错过,凌琳姑娘一辈子都会离他远去。
我已经有对象了。凌姑娘依然平静,并没有对小剃子的表白表示出哪怕丝毫的意外和惊奇。
谁?这回小剃子受了真刺激。
您认识的,郝海平。凌姑娘说。
郝海平就是郝红兵,他小剃子的前任,原来的那位郝司令,现在的郝官司。早前他叫海平,“文革”以后才改名红兵的。算起来,这位前司令兼主任锒铛入狱已经一年有余。
啊?!是他。季所长可以接受凌琳姑娘有对象,也可以将她的对象猜想模拟成各种令人惊奇、出乎意料的特色人物,但想象力再丰富,自己也绝对无法料到,凌琳姑娘的心仪和期待,居然是身陷囹圄的郝红兵。由于刺激过于强烈,当场,他像是中电一样,本能地从桌椅上弹射起来。
此时,毕竟在单位办公室,公家公开的活动场所,季所长必须保持冷静,还有小剃子同凌琳姑娘接触那么些年了,他非常了解对面的姑娘,稚弱外表中包含一颗怎样坚毅的心。既然此话从凌姑娘口中透露,事情不仅千真万确,不会有丝毫走样,而且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了。季所长似乎仍然心犹未甘,双手撑着办公桌,努力保持自己不动摇,继续问道,现在小郝在里面,你就这样等待,不管时间长短?
凌琳姑娘抿着嘴唇,坚毅地点头。
这又是何苦,你付出如此巨大代价,小郝知不知道,你到底图他点什么?季所长问。
他是一个男子汉。凌琳姑娘简单解释说。
怎么会是这样?季所长有气无力,像是问话,更像自言自语。
怎么不会呢?这世上,可以有您不想的,没有什么不会的。凌琳姑娘话语平缓却掷地有声。
一时,季所长目瞪口呆,哑口无言,身体再也撑不住,开始左右晃动起来,但还在努力维持自身平衡。
季所长,假如您没有其他事情,我现在可以走了吗?这次凌姑娘主动发问。
季所长只得相当无奈地点点头,身体,软绵无力地瘫在了坐椅里。
当晚,暂时还是季所长的小剃子,出人意料地现身哥哥大剃子家里,一手拎两瓶老街白干,一手提大包长春饭馆丁蹄之类的熟食,他是上门请客,要和自己在老街地头上唯一的亲人,大剃子哥哥喝酒聊天。那么些年了,类似的机会场面并不多见。
一时,大剃子有点意外。毕竟是自家弟兄,知根知底的大剃子一眼看出,弟弟不仅有事,还是天大的难事。大剃子把家里人打发去外间,弟兄俩关在里屋,开怀畅饮,谈天说地。
那天,小剃子先醉,后来,大剃子跟进也醉。俩人一并醉酒后,小剃子先哭,大剃子也不甘落后。
两个三十出头的人了,哭成小孩似的,还呜呜发声,弄出不小动静,把外间大剃子老婆和孩子们吓得不轻,以为俩兄弟在里间发生争执,甚至干起仗来。悄悄推门张望,看到弟兄俩即使哭成一团,还彼此头碰头肩搂肩,才知道兄弟亲情关系并无大碍。
到底是什么事,弄得两个男人如此伤心,屋外的人搞不太清。女人和孩子谁也不敢上前,说三道四横加劝阻,只能悄悄带上门,依旧门外候动静。
理发店早已合作了,大剃子屋里不经常来人,只要把住外门,里屋的动静基本上无人察觉。
当晚,小剃子没有回家,和同样酒醉不省人事的大剃子俩人,和衣躺倒在了里间一张大床上。大剃子的老婆孩子识相地在外间打地铺,将就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大小剃子两个男人酒醒了,漱口洗脸,吃了女人给他们准备的泡饭,刚刚准备出门,俩人不约而同地感到肚里有点动静。往下那股基本就是昨晚酒肉剩余,向上那味比较清新,刚下肚的泡饭气息。
大小剃子心照不宣,相视一笑,迎着初春早上的太阳,出门上班。两个方向: 一个往西北街上的合作理发店;一个往东再向北原来的房管所,昨天才刚刚推出招牌的老街东风涂料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