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起始于十多年前张小星和黄大民的一个无聊的下午。
那时的张小星和黄大民还是我们葫芦镇初中三年级的学生,张小星年方十七,黄大民十六岁。在葫芦镇大人们眼里他俩都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这年七月的一天,张小星和黄大民相约午饭后去葫芦河偏岩滩泡澡,他俩泡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太阳偏西后才从水里懒洋洋地上岸。迎着辉煌的落日往回走,泡得浑身软沓沓的两人都不说话。走到镇派出所门前的马路上时,张小星突然对黄大民说:“黄豆子,你相不相信谎言如果重复一千次就会变成真理?”黄大民不假思索地说:“谎言就是谎言,真理就是真理,谎言怎么会变成真理,扯谈!”张小星说:“我昨天晚上看到一本书,书上说有一所大学的几个学生合伙捉弄一个乡下学生,他们每天都说那个学生脸色不好看,是不是病了?开始那个乡下学生不相信,但他们几个天天说,一天说好几次,两个月下来,那个乡下学生真的住院了,后来还退学了。”张小星说:“这就是谎言的力量”。黄大民更不屑地说:“肯定是那个人本来就有病嘛,我不相信好好的一个人能让人说病倒了。”张小星见黄大民还是不相信,说:“我骗你是崽,书上说那个人本来是精精壮壮的,”他笑嘻嘻地拍了一下黄大民的赤裸的肩膀,说:“他比你长得还壮。”黄大民很严肃地说:“这怎么可能,绝对是扯淡的,你看的是什么书?我知道你就爱看那些不正经的书。”黄大民并没有过多地思考这个问题,他的本意是要跟张小星抬杠,在班上黄大民是数一数二的学习尖子,张小星是吃猪尾巴的差等生,今年中考他上了县一中的线,张小星连县七中的线都没上,在“知识”这个问题上他随便肯定了张小星就会显得掉价。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镇卫生院门口,再走十来米就是黄大民家住的邮电所宿舍楼了。张小星显然琢磨透了黄大民的心思,生气地说:“你不相信不要紧,我会找机会证明给你看的。”黄大民随口说:“好呀,你找几个人天天说我有病,我如果病倒了就让你去上县一中。”张小星更加生气了,说:“你这才是扯淡,我都给你讲明了。”黄大民说:“那就找个不明白的人来试,总行吧。”黄大民的话还没说完,张小星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他看见镇卫生院的小女孩谢芳正带着弟弟小文在马路上玩耍,张小星对黄大民说:“黄豆子,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黄大民不明白张小星的意思,说:“什么游戏?”张小星说:“讲白了就是打赌,我把我刚才说的证明给你看,但它需要时间,也需要你的配合。”接着,他对着黄大民的耳朵嘀咕了一番,黄大民听后半信半疑的,说:“是很有趣,试试看。真像你说的那种结果我就服你了。”
张小星和黄大民向谢芳走去,走到隔卫生院大门不远的一株白杨树下站了下来,张小星喊:“谢芳,带你弟弟到这边来玩。”八岁的谢芳本来就认得张小星和黄大民,张小星家住粮店,和黄大民家住的邮电所距卫生院都不过一二十米远。于是,谢芳就带着弟弟蹦蹦跳跳地过去了。
谢芳说:“两个哥哥下河洗澡了?”
张小星说:“我们在河里洗澡可好玩呢。你想不想去,哪天我们带你去?”
谢芳说:“我妈妈不准我去,要我带弟弟呢。妈妈说下河洗澡很危险,有水鬼扯脚呢。”
张小星和黄大民大笑起来。黄大民说:“那是你妈妈骗你的,大人家都是这样骗小孩子的。”
张小星说:“谢芳,你知不知道你妈妈为什么要骗你?”
谢芳摇摇头,说:“不知道。”
黄大民说:“她是要你帮她带弟弟,你说是吗?”
张小星突然神秘地扯了扯谢芳的衣袖,小声地说:“谢芳,你知不知道你不是你妈妈亲生的,你弟弟才是你妈妈亲生的?”
谢芳仰着小圆脸,一脸稚气地说:“不呢,我是我妈妈亲生的,我弟弟也是。”
张小星说:“我讲的是真的,不信你去问大民哥哥。”
黄大民接过来说:“是真的呢,我听好多人讲过,你弟弟才是妈妈生的,你是抱养来的。”
谢芳大声地,几乎带了哭腔说:“我是妈妈生的,哪个是抱养的?”
张小星小声地哄谢芳,说:“抱养就是捡来的,你大民哥哥就是他妈妈从大街上捡来的。”
黄大民捅了张小星一拳,刚要说你才是捡来的呢。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中年妇女的吆喝,“你们在这里嘀咕些什么?”
张小星和黄大民像受惊的麻雀一样弹跳了一下,转过身来一看是胖大婶。胖大婶原是镇上的农妇,现改行做杀猪卖肉的屠户。好像全世界人民都是她砧板上的猪肉,她说话从来都是高喉大嗓,地动山摇。
小谢芳仿佛是受了张小星和黄大民的欺负,见了胖大婶就像见了救星,一下子哭了起来,她哭着说:“两个哥哥说我是我妈妈捡来的,我弟弟才是妈妈亲生的。”
胖大婶白了谢芳一眼,说:“你不是你妈捡来的,难道还想是你妈亲生的?”其实我们葫芦镇人都知道胖大婶历来就对清闲舒适的国家干部颇不顺眼,对那些干部子弟更是没声好气,胖大婶边走边大声说,是你妈亲生的这么小就带弟弟,造孽呀!
张小星对黄大民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也快步地走开了。他俩都看到了谢芳妈田梅从卫生院门口出来,在喊谢芳带弟弟小文回去吃晚饭。
张小星和黄大民都是有些执著的少年,第二天,两人从偏岩泡澡回来又看见谢芳。这次是黄大民先开口,说:“谢芳,你相不相信你不是你妈亲生的?”
张小星帮腔说:“对,你是你妈捡来的。”
谢芳说:“你们骗人的,我是我妈生的。”
张小星挤了挤眼睛,说:“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不是你妈生的,总有一天你会找到你亲生爹妈的。”
谢芳也眨了眨眼睛,说:“我才不相信呢。就跑开了。”
黄大民看着谢芳跑远了,对张小星说:“看来她是不会相信的。”
张小星说:“我给你讲过需要时间,只要我们坚持下去,不出两个月,我保证谢芳会相信的。我们见她一次说一次。”
令张小星和黄大民没想到的是,镇上的许多人也自发地参与到他们的这个游戏中来了。有一天中午,张小星和黄大民从邮电所宿舍楼出来,看到谢芳和几个小朋友在一家杂货店门前跳绳,杂货店的主人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婆,正在和卖肉的胖大婶讲话,她看到了谢芳,就把谢芳喊了过去,张小星和黄大民都听到了老太婆神秘兮兮地问谢芳,你知不知道你不是你妈亲生的,是你妈从医院里捡来的?谢芳毕竟八岁了,有一定的思考能力,她说:“我就是我妈亲生的。”老太婆笑呵呵地说:“你不是的,你弟弟才是呢。”谢芳说:“你骗我的,你们大人就爱骗小孩子。”老太婆说:“我才不骗小孩子呢,不信你问问胖大婶,她也知道你是捡来的。”谢芳嘟着小嘴巴说:“我才不问呢。”老太婆说:“你想一想,你和弟弟,你妈疼哪个多一些?”谢芳说:“两个都疼。”老太婆说:“你再想一想,平日里有好吃的好玩的,比如巧克力糖,新衣服,你妈给你多一些还是给弟弟多一些,你妈亲热你多一些还是亲热弟弟多一些?”
谢芳后来就真的去认真地想了。
我们葫芦镇说到底只是一个乡村小镇,那年头连外出打工的人都很少,镇上人的封建思想还很严重,重男轻女是每一个做父母的根深蒂固的观念,包括那些国家干部和职工。谢芳的母亲田梅也不例外。平日里有好吃的东西她想也没想就会多给小文一些,太少的甚至只留给小文而不给谢芳,好玩的玩具只要小文一哭她也会从谢芳手里夺过去。再说,弟弟小文要比谢芳小三岁,今年才五岁,在田梅的心里,他得到母亲的亲热和呵护比谢芳多一些是天经地义的事。谢芳的爸爸在新疆当兵,好几年才能回家探一次亲,她不能让儿子有个闪失。这些谢芳原本就看在眼里,现在一想就想出许多心酸事来了,而且越想越觉得自己是这个家里的一个外人。
这天晚上,谢芳忍不住问她妈,说:“妈,人家都说我不是你亲生的,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田梅看了一眼谢芳,继续给小文擦脸,淡漠地说:“你不是妈亲生的,难道是从医院里捡来的?”
谢芳说:“人家讲小文才是你亲生的。”
田梅抱小文去睡觉,说:“你还不赶快去睡觉,明天早上起不来我要打你屁股的。”
田梅当时并未把谢芳的话放在心上是因为小镇上的人常常拿这种话题跟小孩子开玩笑。田梅知道这种话题几乎是我们葫芦镇孩子们成长的必修课之一。她自己小时候就遭遇过,开玩笑的还是她的亲祖母,她记得也就是谢芳这样年龄的时候,镇上的一些中年妇女就告诉她不是她妈亲生的,她跑回去问祖母,祖母笑呵呵地说她是她妈从县城的大街上捡回来的。她知道再过一段时间,谢芳再长大一点,就不会有人再跟谢芳开这种玩笑了。田梅在小镇上是有文化的那种人,头脑不简单,但这一次她想得简单了。
到了八月底,黄大民去县一中上学。十一月,张小星应征入伍,去了福建。很自然地,两个人很快就忘记了他们的游戏。但是,说来奇怪,小镇上的人却始终没有忘记,时不时依然有人拿出这个话题来逗谢芳,到谢芳十一岁时,几乎小镇上三成以上的成年人都异口同声地告诉过谢芳不是她妈田梅亲生的,是从医院里抱养来的,好像是他们商量好了要接替张小星和黄大民把这个游戏进行到底。或者说,好像这个话题是一捧美妙的水果糖,谁都愿意把它送给漂亮美丽的小姑娘谢芳。我们葫芦镇也就葫芦大个地方,人口不到两千,大多数是农村户口,谁跟谁最多三天就能碰一次面,也许许多人见了谢芳只不过是随口逗逗她而已,但也不排除有些人是有恶意的。那年头农村计划生育抓得严,田梅是卫生院的妇产科医生,负责男女结扎、超生妇女引产等手术,招人恨。这对农村人来说是大恨;还有就是田梅年轻时长得特漂亮,现在也还美丽,镇上有不少机关干部曾经轰轰烈烈地追求过她,也有不死心的还在追求她,这些没吃到葡萄的和正想吃葡萄的都巴不得她家里闹腾点事儿出来。
谢芳十二岁那年,有一天,在放学的路上不知谁又跟她提到了这个话题,这天田梅有一个手术,下班时天都黑了,没进屋她就听到小文在喊肚子饿,进屋后她看到谢芳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像在生闷气。她喊谢芳去洗菜,喊了两声谢芳都不动。
田梅很生气,说:“谢芳,你今天着鬼打了。”
谢芳说:“你怎么不叫小文去?”
田梅说:“小文才多大,你是他姐姐。”
谢芳说:“我像他这么大时整天都在带他了。”
田梅更生气了,说:“真着鬼打了,你还顶嘴。就给了她一巴掌。”
谢芳放声大哭起来,说:“我知道你不是我妈,小文才是你亲生的。”
田梅说:“你有本事就把你亲妈找出来。”
谢芳说:“你告诉我,我亲妈在哪里,我要去找我亲妈。”
这几年来,谢芳像这样的哭闹已经搞过几次了,这一次田梅同样不打算多理她。
但令田梅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谢芳却很坚决,她不知从哪里学来了一手绝招,不吃饭。她绝食了。
谢芳说:“你不告诉我亲妈在哪里我饿死算了。”
一连两天,谢芳说不吃饭就不吃饭。
田梅心痛起来了,她想她应该哄哄谢芳。她把饭递到谢芳的手里,说:“你怎么就不是妈的亲女儿呢,别人那是跟你开玩笑的。”
谢芳不看她,说:“我要我亲妈妈。”
田梅耐心地说:“我就是你亲妈妈,你跟小文都是妈妈亲生的。”她把饭再次递到谢芳的手里。
谢芳说:“你不是。伸手把饭碗打落下地。”
田梅一下子气极了,瞪着谢芳看了差不多一分钟,然后拖起谢芳就往外面走,咬牙切齿地说:“走,走,我这就带你去见你亲妈!”
田梅一气之下把谢芳拖到医院妇产科手术室前,指着一条长椅说,我就是从这儿捡到你的,你认这条椅子作妈吧。
谢芳嘟着嘴巴一言不发。
田梅绝对没有想到这么一来,等于是她亲口承认了谢芳不是她亲生的。当时若想到了这点,她也许就不会这么冲动了。
果然像田梅料想的那样,谢芳再不提找她亲妈妈的事了。在家里也从不再跟小文争什么,显得事事小心谨慎。这时她爸爸从新疆转业回了镇上。爸妈有时征求她的意见,譬如买衣服,或者询问她的学习成绩,谢芳不是嘟囔一句我无所谓,就是说我的事你们少管,你们还是多给小文操操心,他才是你们亲生的。噎得父母双目翻白。
听多了,刚回来不久的老谢开始莫名其妙,后来感觉不对劲,问田梅,谢芳整天像吃了枪药,咋回事嘛?
田梅说,都是镇上人捉弄出来的。
老谢说,解铃还需系铃人,我们把那些人找来给谢芳解释清楚。妈个巴子的,我不相信亲生女儿真能不明不白地成了抱养的。
田梅和老谢真的就把那些经常同谢芳开玩笑的人找来了。第一个来谢家的是屠户胖大婶,她扯着嗓子对谢芳说:“傻妹子,我们那时候是骗你的,你竟然当真了,傻不傻呀。你不是你妈生的难道不成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杂货店老太太瘪着没牙的嘴说:“谁说你不是你妈生的?大人嘛,总爱骗小孩子的。你问问这些大人,他们小时候哪个没被大人骗过?”
另外一些人就说,是呀,是呀。我们小时候也被大人们骗,长大了就不相信了。
胖大婶很仗义地说:“哪个今后再敢说谢芳不是她妈生的,我就一刀剁了她。”她抡了一下手臂,做了一个砍肉的动作,引得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田梅说:“谢芳,你到底是听哪个最先跟你讲这个话的?”
谢芳说:“我不记得了。”
一屋子人你看我我看你的,眼色都很狐疑。那时张小星还在福建服兵役,黄大民则远在东北上大学。胖大婶扫视了一圈,说,哪天我查出了是哪个王八羔子,我帮谢芳剁了他。她又做了一个砍肉的动作。
谢芳心里觉得好笑,这不是在做戏给我看吗?但她很成熟地,语气淡淡地说:“我早就知道了你们是骗我的,我以后再不跟我妈怄气了。”
众人陆续地散了。
从此之后,谢芳就绝口不提找她生身母亲了,甚至连气话也不说了。
田梅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对老谢说:“这事儿终于结了!”
一晃就是好几年。
田梅再次发现女儿谢芳并没把这事儿放下,是在谢芳十八那年夏天。一天半夜醒来,田梅看到对面医院档案室里亮着灯,她推醒老谢,问他你睡觉时看没看见档案室亮着灯。老谢迷迷糊糊地说他睡下时还朝那边看了一眼,黑黢黢的。田梅穿衣起床,她来到档案室外,从门缝里看见谢芳坐在里面聚精会神地翻资料,她一时想不明白谢芳在那里面要找什么样东西,轻轻地推门进去,当田梅看清了谢芳翻阅的是厚厚的几大本婴儿出生记录时,她的头嗡地响了一下,感到自己整个身子正在瘫软下去。
田梅努力地稳住了身子,尽量语气平静地对谢芳说:“女儿,妈不是在医院里生的你。”
谢芳惊了一下,抬起头来,但她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说:“是吗?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我是在这个镇上出生的。”
田梅说:“是的,是在这个镇上,但不是在医院里,而是在家里生你的。”
谢芳说:“为什么要在家里生?”
田梅说:“当时医院只有你妈妈一位妇产科医生。”
谢芳拿出一张发黄的表格,说:“这是小文的出生登记。”
田梅说:“生小文时你彭阿姨已经调来了。妈妈生你时是三阿婆接的生。”
谢芳说:“是吗?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过,谁是三阿婆?”
田梅突然激动起来,大声说:“她早就死了,死了好多年了!”
我们葫芦镇的乡亲们在这年夏天无一例外地注意到了镇卫生院风韵犹存、可以说看起来还年轻漂亮的田梅医生突然在一夜间变得衰老起来。她原本柔顺的长发变得凌乱不堪,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也空洞无神了,她的洁净的面庞爬满了灰暗的皱褶。没多久,人们又发现她的腰驼了,头发也花白起来。事实也存真如此,从这一天起,田梅开始以加速度一路衰老下去,仅仅几年工夫,田梅就变得比杂货店老太婆更像一个老太婆了。有时候我们从田梅身边路过时,常常还会听到她独自嘀咕的声音:“明明是亲生的女儿,硬是不认我是亲妈,前辈子作孽呀!”
谢芳是在第二年,也就是她十九岁那年考上大学的,离开小镇到大城市去念书了。一离开家她就独立了。四年大学她一次也没回过小镇,靠自己打工赚学费、生活费。爸妈给她寄钱都被她原封未动地退了回来。
每接到一次退回来的汇票,田梅免不了要落一回泪。
谢芳大学毕业那年,她最后一次回小镇上来。那是这年的七月,那天天气十分炎热干燥,整个小镇的大街小巷里几乎见不到一个人影子,全镇的狗们不是趴在树阴下呼呼喘气,就是像人一样赖人屋子里不肯出来。
中午时分,谢芳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家里。她一进家门,就给迎接出来的爸妈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
田梅高兴得刹那间眼眶里盈满了泪水,说:“女儿,你终于懂事了,你长大成人了。”
她伸出双手去扶她的女儿谢芳,但她接着听到谢芳说:“妈,我已经长大成人了,我有权知道我生身母亲是谁,妈,你就告诉我吧,她是谁,她在哪里?”
田梅僵住了,她伸出的双手定格在空中。
谢芳说:“妈,你就别再瞒我了,这么些年来我做梦梦到的都是我生身的母亲。”
田梅的脸色一下子就青了,接着由青变绿,没两秒钟又变白了。
那天,我们葫芦镇回乡探亲的现役军官张小星同志从卫生院里买药出来,正好目睹了这一幕。据他事后回忆,这个时候老谢已经发现到田梅的脸色不对劲了,他赶忙伸手去扶她,但是老谢还是慢了半拍,他的手还没挨到田梅,田梅就轰然一声扑倒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