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如果不是我,他现在应该能开开心心的耍他的布袋……”心兰脸上再没有笑意,呆滞的目光搁在墙上。
“你不让他耍了?”
心兰轻轻点头:“他连杀鸡都不敢,当兵还不是为了我?有次我实在忍不住,在别人面前数落他,说他一天到晚玩布袋,说他没出息……”说着又想起那晚的情景,双目出神,也再次涌上了一层潮湿,声音也越来越小。
“然后呢?”
“他变了。”
“变了?”
“变得……再不会笑,再不会像以前那样哄我,虽然我知道……他还是很喜欢我的……”这时更呜咽起来:“有时候我真想……我宁愿他是一个嬉皮笑脸的耍布袋的……也不想他是个客死异乡的英雄……”话毕潸然泪下。
此刻,岳冬深沉而忧郁的眼神正搁在着远处那灯火通明锣鼓喧天的集仙茶园。
这可就是平时的他。那是,平静中的深沉,平静中的忧郁。
的确,不过是大半年前的时候,如此的眼神绝不可能出自那双像是会笑的眼睛。也不过是大半年的时间,往日喜欢挤眉弄眼的脸庞已恍如深冬里的湖泊,再难泛起一丝笑痕。往日话最多的他,最会逗人笑的他,此刻却如黑夜里的大海,深沉无声,而底下,却充满着暗涌。哪怕现在自己看着那张全家福里天真烂漫的自己,闪念中岳冬也感到了不可思议的陌生,而这时岳冬也终于明白,为何兰儿老说自己没出息,说自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然而,虽然怀念照片里的时光,虽然目下这世界更陌生,但此刻的岳冬不会,也不可能变回从的自己了。
正是这陌生的世界,让过去那陌生的自己成为过去。
“王三、春波、绍武今天都有收获……”胖子佟上前,鬼鬼祟祟的在岳冬旁边说。
自那晚岳冬说要逃跑起,岳冬和胖子佟就想清楚,日军早晚会把他们杀尽,他们一定要想办法逃跑,而几个跟胖子佟较熟的人也认同,表示愿意一起行动。由于一众人见岳冬不怕日兵,意志坚强,沉实果敢,在这些坐以待毙的人中实在是鹤立鸡群,故这几个愿意跟他逃走的也早已认定他是领头人。
虽然没有具体计划,但几个人商议好,收拾尸体时趁机寻找工具、武器或粮食,藏在厚厚的衣服里,以备不时,但不会随便的告诉其他人,以免被人告发。
唯岳冬此时心绪不宁,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继续看着远方的大戏。
“客官免礼请坐下,休要错认年迈妈。我的儿本是书生样,为何项上长了须发?”
“打罢春来又转夏,春夏秋冬日月华。少年子弟江湖老,老母青丝转白发。”
“人家秋胡离去二十年,你岳冬一年不到就老了……”听着《秋胡戏妻》这一段,又看着岳冬现在这一脸的深沉,想着不过大半年前的他还是一脸稚气,胖子佟不禁有感而发。
“但他回来还能和妻子团聚,我呢?”
胖子佟知道又让岳冬不快,忙安慰道:“你又怎么肯定自己找不到兰儿呢?这么多天了也没看见她的尸首,肯定她早就跑了,只要咱们顺利逃脱,你们日后必定可以团聚!”
“你丈夫回来了,上前相见。”
“是。”
“官人在哪里?官人在哪里?”
“在这里。”
“唗!”
“一见强盗做事差,你在桑园调戏咱。草堂拜别婆婆驾,不如一死染黄沙!”
看着秋胡的妻子罗氏得知之前调戏自己的竟是自己朝思暮想阔别二十年的夫君而断然寻死,岳冬的目光更是复杂,半晌喃喃自语道:“只怕找着了,她也未必会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