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一个空气透明的周日午后,我收到吕秀芳的一条短信,说她在新出的《散文选刊》上看到了我的一篇散文。可巧,我也正在读她的散文集,便给她回了短信:“我也正在拜读秀芳的美文。”吕秀芳的散文的确有着美文的性质,一路读来,面前如鲜花遍地,满目明媚,既悦目,又悦心,得到的是美的享受。
吕秀芳有一篇散文叫《红棉袄》,写的是母亲为她缝制棉袄的事。红棉袄是年逾古稀的老母亲在去世前特意为她缝制的。袄面是母亲年轻时珍存下来的面料,经过几十年的岁月侵蚀,它的色彩和质地已无法与今天的绸料相比。但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母亲执意要用这块面料给她做棉袄。事后秀芳听她父亲讲,母亲一针一线,做得特别精心,一件棉袄做了半个多月才完成。母亲像是拼尽生命最后的能量一定要给女儿留下一样东西。吕秀芳把红棉袄视为牵系她和母亲的精神脐带,视为母爱的象征,心灵的栖息之所。她对红棉袄倍加珍惜,每年春秋两季总要把红棉袄拿出来晾晒,用红包袱皮包好,收藏起来。每当思乡和思念母亲之时,她便取出红棉袄看一看,摸一摸。抚摸着红棉袄,闻着棉袄里散发出的阳光的香味,她像是重新回到了母爱温暖的怀抱,孤苦的心似乎也有了皈依。吕秀芳还在散文里写过自己的父亲。父亲戎马一生,却儿女情长。有一次她回家探亲,年过八旬的父亲为接她硬是在寒风中站立了两个多小时,任谁劝他回家他都不听。见到秀芳时,父亲禁不住地流泪。但父亲羞于在女儿面前流泪似的,掩饰他把流泪说成是他的老毛病,一边用手帕擦眼泪,一边说:“老毛病又犯了,止不住,流一会儿就好了。”散文世界是情感世界。在这类散文里,吕秀芳主要写的是情感之美。
生命源于自然,吕秀芳对自然之美有着深度的热爱和相当的敏感。她喜欢听雨,喜欢观雪。她愿意站在高处遥望广阔的原野,愿意一个人静静地仰望星空。她对一花一草都充满好奇,对一鱼一虫都关怀备至。从平房院落搬到六层楼上,她曾因从此接不到地气而怅然若失;墙外空调外接管上不期然来了一对小鸟,她也曾为小精灵的到来骤起欢心。自然滋养了她,她用自己道法自然的散文回报了自然。
我们看世界,其实是在看细节。如果看不到细节,等于什么都没看到。我们写文章也是同样的道理,闪光和出彩的地方往往在于细节。吕秀芳深知细节对于散文写作的重要,她在不断地、自觉地捕捉细节之美。有一天午后,她在书桌后面坐下,铺开稿纸,正准备写东西,一只被她称为“灵魂的小数点”的小小蜘蛛爬过来了。蜘蛛爬过桌面,爬过稿纸,一直爬到她的左手上。小生命的造访一下子引起了她的注意和兴趣,她不写东西了,就那么把左手张开,竖起,一动不动地做成“五指山”的模样,任蜘蛛在她的手上爬上爬下,吐丝结网。因她观察得细致入微,细得像蜘蛛丝一样细,随后以蜘蛛为对象写成的散文,宛如用蛛丝织成一张网,网住了一系列活灵活现的细节。她充分调动自己的词汇库存,以“垂体旋转”“荡秋千”“高空作业”等拟人化的动词,展现了蜘蛛整个精彩劳动的过程。可以说吕秀芳的描绘比电视上动物世界的画面还具有现场感,和供人想象的空间。
我历来认为,不论写什么体裁的文学作品,都必须有思想参与。一个对现实生活没有思考的人,不可能写出有深度的让人回味的文章。我在吕秀芳的不少散文里也读到了思想之美。比如她在一棵盆栽的石榴树下发现了一株新生的石榴苗,为了让小苗得到更多的阳光和养分,她另取了一个花盆,把小苗移栽进去。她对小苗的呵护不可谓不精心,可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小苗还是枯萎了。她顺手把花盆连同死去的小苗放到了窗外的阳台,等于把小苗“在视野和记忆中删除了”。然而,让她想不到的是,过了一段时间,小苗竟重新发出了嫩绿的新芽。小苗置之死地而后生,这让秀芳十分欣喜。如果散文写到这里收笔,虽然也算完整,但似乎还少点什么。秀芳最后感慨地对小苗说:“我放弃了你,可你自己没有放弃自己。”这句话读得心里一明,是呀,自救者人救,自助者人助,无论何种事物,重要的在于自己不放弃自己。正是这句点睛之笔,使文章焕发出哲思之美,并使文章的意境得到升华。
我还在秀芳的散文里读到了文学之美,人性之美,宁静之美,以及忧郁之美、伤怀之美等等。吕秀芳说她在追求完美。在追求完美的过程中,她的眼睛是发现美的眼睛,她的心是创造美的心。发现与创造相结合,她为读者奉献了一个个美的世界。吕秀芳是有潜质的作家,我们有理由期望她放开视野,走出情感自足的状态,写出更厚重,更有分量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