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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段不携手的共进

3。留学时代

3。1

机舱里25摄氏度。程弈田不由得用飞机上提供的免费毯子裹住小腿肚子。说是毯子,至少翻译过来是美国人的毯子,其实是薄薄的一片藏青色的晴纶布。身上的这条旗袍裙是临行前奚涛家的勤务兵开车送过来的,说太太让穿着上飞机,已经干洗过了。料子是真丝的,看起来比一般店里买来的厚润一点,摸起来比锦缎还是要稍微轻薄一些。淡粉的颜色,更偏珍珠白。弈田顺着滚边的开禁看下去,裙摆处绣有一圈夏天颇为常见的凤仙花,金黄的花瓣微微开着像即将展翅的蝴蝶。

几个小时前妈妈握着奚涛妈妈的手赞美女儿身上的旗袍,说奚涛妈妈的手真巧,每个细节都恰到好处,配起弈田来是锦上添花。用奚涛妈妈的话讲就是弈田的妈妈生了一个好女儿,那天弈田第一次去奚涛家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她,手下的活儿就格外细腻,用来衬她的儿子是再合适不过。

奚涛的爸爸没有来送行,装机部有重要任务。那天再次见到奚涛爸爸的时候,他们家刚搬到大院子里北边的独院区。小陈给程弈田沏了猴魁之后搬了个小板凳直坐在旁边,眼睛一遍一遍地观察看屋子里的人有没有更多的需要。小陈突地站起来给奚涛爸爸点上烟,再次坐下。“田田啊,虽然你高中毕业了,我才见到你,可我从梁玲,还有小跃跃那里听到不少你的事,也算是看着你跟奚涛一起长大的。挺好。我出不了国,就不出去了。以后等你们都安顿下来,我让奚涛妈妈提前退休.让你妈妈也退了,她们轮流去给你们做饭。”奚涛爸爸打量着这个面前穿着牛仔裙的女孩,他脸上的笑轻松而慈祥。

奚涛已经睡了,刚开始还挺挺地靠着座椅。睡熟之后,身体没有控制,头慢慢滑到程弈田的肩上。弈田双手抱起臂,希望他没有感觉到自己轻微的动作,等他醒过来再去拿套厚衣服来换。

“这两张照片是你贴在宿舍墙上的那两张吗?”程弈田在奚涛家收拾行李的时候,看着奚涛的书包里跟护照放在一个文件夹里的两张照片问。

“恩。”

“它们看起来很特别。是你照的吗?好像原本是黑白的。”程弈田用指尖夹着照片边缘,托起来仔细观察,“后来被涂上色彩了,好像是水彩笔涂的。”

“原本是彩色的,我给弄黑白了。”奚涛也凑过来看照片,“后来又被我涂上色彩了。”奚涛自然地眨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弯弯的,黑黑的眼睛也弯弯的,真好看。

“这么曲折,”程弈田自言自语,“就说我好像看见你了。后来就不见了。”边说边摇头,“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拍完照,我就进清华学堂里了呗。”有点坏坏的笑。

“真的是你!”程弈田丢下照片,照着奚涛的肩旁就捶了下去,“叫你躲!叫你躲!”

奚涛一把抓住程弈田不停捶打的手,将它们锁在自己的胸前。程弈田的脸突地绯红起来。她抬头望望他,他那么近,每一次呼吸都带出不可抗拒的男子的气息。程弈田闭上眼睛,她是最幸福的绵羊,可以软软地嵌入那厚实的胸膛。

“还有一张呢。”奚涛放开锁住程弈田的手,拾起另一张照片,打碎了程弈田假想的梦。

“是噢,”程弈田连忙抓过奚涛手里的照片,希望这快捷的反应可以掩盖她的尴尬难当,“这是我的红薯坑嘛。你照它干嘛?”

“你说干嘛?”奚涛盘着腿坐在地毯上,眼中含不住的浪漫溢满了他的小屋。

“干嘛?第一次吃烤红薯啊?味道好得可以飘扬过海?”调侃,是程弈田的爱。

“嗯。你瞧那棵树,那年夏天多么茂盛。我想当那棵梧桐树。”

“年轻气盛的,就想聪明绝顶了啊?我看你爸毛发浓密,基因不错呢。”

奚涛不跟她计较如此不恰当的言语,拉过床上的抱枕,拥在怀里,“如果我是梧桐树,每年秋天就可以大把大把地给你送落叶。”

“波涛同学,”自从重逢以来,程弈田对奚涛的称呼略去了“小溪里的”,“我说,咱们这是远渡重洋,你做的千秋大梦还是当个从来不会动,每年剃度一次的大树妖啊?”

奚涛不应答,只弯着眼睛在一旁看程弈田边奚落他边给他的行李分类规整。

“要是我,就做棵,”程弈田抬头,揉揉眼睛,“嗯.就做葡萄!”.“让我好好组织一下语言啊,不要打断我啊,小波涛。”.“就像啊,就像我给媛媛的葡萄枝一样啊,指哪儿打哪儿,一落一个准。要是再挪地方啊,就再剪一个枝桠,喀嚓,就可以了。两年以后,又是好藤一条!”这是弈田一个人的show,奚涛甜蜜地欣赏着女孩的可爱,勇敢,与机智。

“你醒了。”一旁的奚涛放正脑袋,回应了声,“嗯。”

“正好,我去拿件衣服来换。”说着,程弈田起身要跨过奚涛去够行李舱。

“我来。”奚涛起身,把程弈田的随身包递给她。

“奚涛,你喜欢这个安排吗?”从洗手间回来,程弈田递给奚涛一个文件夹。

奚涛翻开红色的塑料封皮,里边是MIT的宿舍分布图。第二页是一个一居室的装修图。画着笑脸的是一张标注着1。5米宽的双人床。程弈田双臂环着奚涛的右臂,渐渐地,将脸也埋进他的肩头。

“BU也有宿舍的。”奚涛轻轻地说,怕惊扰一万米高空四周乘客得来不易的梦乡。

“你的Admission上只说先安排暂时的住所的。”程弈田听出了他的话外音,“我就做主当你的家长了。”

“BU的宿舍离实验室近。”

这么说,程弈田知道已经没有其他可以商量的。她相信,总有那么一天的,飞行航线的尽头有他们一起生活的日子。

3。2

“程弈田,午饭买了烤鸡翅,晚饭吃你礼拜天留下的番茄炒蛋,报告完毕。凌晨2点31分。去睡觉。”MSN真是微软对人类做的最伟大贡献,让人有选择可以再三排列组合自己要说的话,只有按下回车键的瞬间才让对方看见自己真正准备好要表达的,完全同时满足了人们对即时性和私密性的要求。程弈田给奚涛装上MSN后布置了一个作业,每天晚上汇报那天做了些什么,最重要的是要报告吃了什么。刚开始奚涛的报告还有早上7点起床,上了一堂统计分析的课,下午去实验室开始了一个新的有机实验。很快,就剩下一日三餐的内容。最近,早饭也被奚涛省略了,自然,MSN的留言也少了5到7个字。

礼拜四晚上10点多,奚涛少有地出现在MSN上。程弈田兴奋得发出了视频邀请。奚涛MSN的联系人只有一个,听到响铃也快速接受了邀请。“奚博士生,今天回来这么早,有空陪游手好闲的小田田看月亮那?”屏幕上显出奚涛那到如今还略显羞涩的脸,“好了,不找你开玩笑啦。怎么了,不舒服了,要早点下班?”

“没有,挺好的,我回来买点东西。”

“什么东西啊?”

“车。”简洁的回答之后,奚涛起身去应门,“你等等,程弈田,有人敲门,我去开了。”

“你好,涛?”只见一个穿着宽大Tshirt和短裤的小伙子站在远处的房门前。

“是我,你好。”

“Hi,我的名字叫尹伯文,卖车,是我。”隔得挺远,程弈田还是能够听出这一串话语虽是中文,但是用法和排序相当奇怪。“你好,Iliverightnextdoortoyou,andIamsellingmycar。Ihappenedtoseeyournameandroomnumberdownstairsatthefrontdesk。Iaskedmyselfwhynotcometomeetyouinperson,so,hereIam。Ihopeit‘snottoolateforyou。”终于,中文搞不定了,转成了英文。就是英文,好像也跟这些天听到的口音不一样。

“It‘snotlateatallforme,comeonin。”奚涛请那人进屋来谈。

“涛,我,很惊讶,youwroteafullcollegeapplicationessaytome!Man,that‘sincredible。IfeltIamcommittingacrimeifIdon‘tsellittoyouat7,000。Youknowwhat,yougotit!”声卡好像是不错,隔得有点远,那人说的话,程弈田还都听得清楚。但是显卡似乎不是那么给力,程弈田见得那人手舞足蹈,却也看不清他的长相与表情。

“Appreciated,尹伯文。非常感谢。程弈田一定也会好好感谢你。每个礼拜她都要骑车去中国城买菜,回来路上先来我这里,然后才回家。一去一回都要半天的时间,我觉得她太累了。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帮她,也没有太多的钱买一辆各方面条件都像你的车这么好的安全的车。我怕你不卖给我,所以写了那么多。多亏你花时间看完了。谢谢!”wow,这是弈田第一次听奚涛连续说了这么多话,只顾到赞叹了,都没有来得及去寻找话语里的感动点。对了,奚涛怎么就这么确定那个尹伯文可以听得懂这么多中文,你瞧他的中国话说地真的不算流利。

“Idon‘tknow,不知道你说什么。你知道,Icouldhavesolditfor7,900,whichisthebluebookprice。But,foryou,Tao,Iamallforit,it‘syours。Hereyougo,thekey。”奚涛看上去还想多说几句感谢的话,尹伯文又从奚涛手里取回了钥匙,Letmedetailthecarabit,andshowyouthewaytoChinatownthisweekend。BringyourYitian,andmygirlfriendisgoingtojointoo。Let‘sgotogetherandhaveDimSumthere。”尹伯文说着拍了拍奚涛的肩,“Yummy,goodnight,Tao。”

3。3

程弈田飞奔到Ashdown门口的时候,奚涛和尹伯文已经靠边停了车。“程弈田,这位是.”奚涛正要介绍这位慷慨的卖主。

“尹伯文!”“司机!”弈田和尹伯文几乎同时接下了奚涛的话。“你的女朋友呢?”奚涛想起来那天忘了关视频,会意笑笑。

“她说,晚一点儿。”说着,像是要卖弄他的中文:“没事儿,她过一会儿就来。”

程弈田被他接二连三的“儿”逗乐了:“哟,还会儿话音那。”

“我去过北京儿。”语气里透着的骄傲,足可吹起一个大气球。程弈田看了一眼奚涛,止不住笑,“北京就是北京,没有北京儿,好不好,司机同志!”

“不要说同志,我不是thatword。”尹伯文倒是欣然接受程弈田对“儿”的评论,头向车子一方一偏,右手一挥,“Alright,let‘sgo。”

这是辆里外全黑的ToyotaCorolla,刚才在外边就觉得挺新的,坐进来也不觉得局促,座椅的边角有刚被仔细清理上过蜡的痕迹。以前只管着看路骑车,今天坐进车里倒是有了机会饱览波士顿城的景色。“看,那个女生的身材好好啊!腿那么长,比例真好。”程弈田坐在司机尹伯文后排的座椅指着哈佛桥人行道上跑步的女生说。

“那个?不好,真的。”尹伯文腾出一只手,回头指着此时已经落在车后的那个穿着短裤长跑的女生。

程弈田离开3班猴子那些人有多久,就有多久没有听到他人对她此类“无聊”的评论有任何的回应了。“怎么不好?那么瘦!”

“没肉!”理由简单得反常识!

“你的眼光到独特,现在的超级模特哪个不是那么瘦的?你跟我吵什么吵?还不好好开车!”奚涛回头给程弈田使了个眼色,弈田知道他怕她冒犯了这个好心人。

“肉好!我说,肉好!”肯定得没有任何商量的空间。

“好,好,好,肉好!”程弈田往前倾了身子,拍了一下奚涛说:“你怎么就遇上这人?待会儿,买二两肉给他,说程弈田同意了,肉好!”奚涛噗哧一声,转过身,对左后方的弈田说,“别这样说人家,人好心呢!”

“Yes,心好,很好!”天哪,他到底听不听得懂啊!

中国城的潮州餐馆每个周末都有点心供应。跟香港电影里的一样,几个服务员推着车在场内打转,客人会边吃边注意身边推过的车里的小蒸笼里边有些什么,碰到喜欢的,就点了上桌。服务员拿出刻有自己推车代号的图章在点菜单上相应的地方印一下,吃完之后客人自己带着这张单子去前台结账。

很快,腐竹肉段,虾饺,烧卖都上了桌。尹伯文招呼奚涛和程弈田尝尝,将筷子衔在嘴里,又继续盯着来往的小推车,说,“青菜,Iwantaplateof蚝油青菜too。”奚涛静静地坐等着,程弈田夹起一块腐竹肉块,前后翻了翻,看了看,往嘴里塞。“hmm,不错!小尹,不错,里面好像还有几丝竹笋,跟我家的鹅颈有点像呢。”程弈田边嚼边点头,还跟尹伯文竖起大拇指。

“是我点的!But,what‘sitlike?Iamsorry,Ididn‘tquitegetit。”尹伯文一脸疑惑。

程弈田决定还是用英文跟这个奚涛的邻居交流算了,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要是都这么说一遍再翻译一遍还真有点浪费能源,刚下肚的那些腐竹转化成的热量还真不顶事。

“中国的东西好吃”,终于找到了耗油青菜,坐了站,站了坐,变换了几次姿势的尹伯文也稍微消停了一下,重新找了个靠奚涛的座位坐了下来。

“谢谢你,伯文,”奚涛说着站了起来,端起了一杯茶,缓了一下,说:“谢谢你带我们来这里,东西看起来就很好吃。最感谢的还是你愿意把那车便宜那么多卖给我!我以茶代酒敬你。谢谢!”

“Howcomeyouarelikeanoldlady,allIheardfromyouwasthankyou?”尹伯文给了奚涛一脸的不屑,“Tao,shedeservesit,Icanseeit!”

“弈田,你们中国人奇怪啊。”尹伯文不知道脑经转到了哪里,来了个这样的转折。

你们中国人?!这么说的尹伯文应该全然不认同自己的中国属性,那他是什么?外国人吗?是外国人又怎样?好吧,程弈田,冷静一点,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交流中的误解?

“Whatmadeyousayso?”

奚涛看着程弈田似乎还浮现在表情肌表层的笑,却听到程弈田的不安,不服和稍有的质问。每每这个时候,他往往都会平静得像梅轩亭旁的睡莲,任弈田的石子如何仍,引起的涟漪断然是被水面的莲叶荷花阻断,如何也传播不到岸边。

奚涛正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却挡不住尹伯文极快速地回应。“Well,mymotherissecondgenerationChinese,herfamilycamefromGuangdong。Mygrandmaalwaysaskedmetoeat人参,andherreasonwasalways很贵的,吃,很贵!”

“Well,sheisright。ITISexpensive!”这有什么可值得辩论的吗?难道不是事实么?

“But,youdon‘tgetme。Idon‘tcareifitisexpensiveornot。IonlyeatwhatIlike,suchas耗油青菜,or,sometimeswhat‘sgoodforme。Isearchedonlineanditsaysyes人参canbegoodforyouinsomeways,butshenevertoldmeit‘sgoodforme,allherreasonwhyIshouldeatwasitwasexpensive。”

有意思!程弈田几乎忘记了自己对尹伯文不满的缘由,听到事情可以从这个特殊的角度来分析,一股子的怨气不由的转成了好感:“Iguessyouareright,ifIgetchancetomeether,Iamgoingtoletherknowthathergrandsonisarebellion,andsheneedsto打你的屁股!”

“打你!屁股hurts!”可能屁股这个词尹伯文没有什么机会练习,听起来很像刚会几个单词的娃娃说的“皮赌”。

修养再好的奚涛也快要挡不住就要冲出腹腔的笑的脉冲,伸手捂住了嘴,夹了一片蒸鱼给弈田,说,“好啦,别较真了。程弈田,这个味道很好,好像是海鱼,跟小黄鱼味道有点类似。”

“海鱼,it‘scalledcod,it‘stheoneofthemostspecialdisheshere。Thefishsaucethat‘sonitwasdevelopedbytheownerofthisrestaurant。Itisverywellbalanced,anddoesn‘thaveevenabitoffishysmell。”尹伯文得意地介绍,好像他是东家,客人的欣赏是对他最大的肯定。“Seafishisgood,alsobecauseitdoesn‘thavemanybones。ItriedfreshwaterfishoncewhenIwasyounger。Afishbonegotstuckinmythroat。Oh,thatwaspainful!Then,Iwasaskingmygrandmaforhelp。”

跟这些天弈田认识的那些同学一样,尹伯文说话时脸上的表情也非常丰富。这会儿瞧他,你会觉得他痛得宁愿去死掉一样。程弈田饶有兴趣地享用着眼前的即时表演,也乐地参与互动:“Sheaskedyoutodrinkvinegar?”

“Yeah,sure,shedid。Butthatthingdidnothelpatall。Shesaid‘大丈夫能屈能伸’andaskedmetosuckitup。Poorme,Iwasonly10!”又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控诉那个罪恶的来自旧社会的祖母!

“Wow,shewasknowledgeable!It‘srarethatoldwomancouldsaysuchproverb。”

“Well,shewasborninawealthyfamily,herfathergraduatedfrom燕京大学!”好不自豪。

程弈田不吝啬她的互动:“Howdidthatbonecomeouteventually?”

“Mymomtookmetothedoctorandtheypickeditoutwithtweezers。What‘sfunnywas,mygrandmawenttotheclinicwithus,andasIwaswaitingforthescaryprocedure,shetoldme大丈夫宁死不屈。”

“ShecanbeaChineseliteratureprofessor,Iamsure!”

“Well,shewasone。But,isn‘titconfusing?Shesaidtwoproverbswithexactlytheoppositemeaningstome,just2hoursapart!”尹伯文摇摇头,“YouChinesepeopleareconfused!”

“Hey,尹伯文,that‘stheChineseculture,don‘tyouknowit?”这是尹伯文第二次说你中国人怎样怎样了。不就是一个学究型老太太给你的脆弱的童年造成的阴影嘛,怎么就马上扩展到中国人了?第一次程弈田还可以用外婆打屁股来安慰自己的民族自尊心,这一次,她提高了声音分贝。

尹伯文好像对程弈田的这种反击也有充分的准备,“Yeah?Confusedculture!YougotonesayingandIamsopreparedtoheartheexactoppositeone!”

“Thatjustmeansweknowhowtoencourageourpeople!Itdoesn‘tmatterwhatsituationyouarein,wehaveasayingtoenlightenyourspirit!”程弈田还打算加上“Youidiot!”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That‘sarbitrary,that‘snotlogical,youdon‘thaveagoodphilosophysystem。YouChinesedon‘tthink!”

“Gotohell!”程弈田把筷子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转头就走。

“伯文,sorry,shedidnotmeanthat,Iamsure。”尹伯文也有点呆了,没想到他习惯了的西方式的辩论如此激怒了一个外表甜美的中国女孩,更没有想到这个女孩用了一个最西方的方式提出了反抗。奚涛要站起来追程弈田,想起这桌对学生来说价格不菲的点心要结账,又转了回来,很抱歉地跟尹伯文再次说对不起。

“JeanJacques,encore,tuapprendsjamais!J‘enaimarre,allernettoyercettedesordre。”(JeanJacque,again,youneverlearn!Iamfedup,yougocleanupthismess)刚刚到来的一个亚裔女孩看到了这一幕,也冲着尹伯文大喊起来,抓起刚脱下放在椅背上的风衣也扭头离开了这里。

“伯文,gocatchupwithher。”奚涛挥手让尹伯文追上去。

尹伯文没有动,“Well,Iamtiredwith6yearsofVietnamesebeefnoodlesouptoo。”手里摆弄着一次性筷子的纸套子,刚才被折成一个筷子架,这会儿又被拆了开。“Well,shewantstofindsomerichguysanyway。Ok,sheiscomingbacksoon,maybethedayaftertomorrow。”

“伯文,Isincerelyapologize。”尹伯文摆摆手,笑笑,似乎有点无奈,“Sheisjustnotusedtothedebatestyle。Don‘tworry,Tao,yougettokeepthecar,takegoodcareofyourYitian。”说完,坐下来,一个人安静地吃完了剩下的鳕鱼和耗油青菜,围上一条最常见的红白相间的苏格兰格子围巾,登上了回BU的红线地铁。

3。4

程弈田匆匆收起刚完成了的系统优化作业,往东边外语教室那儿赶。

美国的感恩节像是中国的中秋节,机场里会人满为患,高速公路则将是不折不扣低速流动着的停车场。今天有感恩节前的最后一节法语辅导课。往常那课都是礼拜一去的,这个礼拜赶中期实验报告给耽搁了,拖到了现在才去。虽说上法语课就是为了稍微有点底子,好了解些人家的饮食文化,弄几个地道法语的菜谱,给奚涛做几味像样的法式菜,不要老是妈妈那本《教田田学做菜》里的青椒豆腐块,清蒸活鱼和红烧肉了;但报了名上课,还是要认真学一下的。礼拜一的辅导课老师很棒。小伙子不高,还扎个马尾辫,黄黄卷卷的。来辅导的学生不多的时候他就给大家看看法国的片子。不过,那就像让刚学会ABC的学生不用中文字幕看好莱坞大片一样不现实,程弈田乐得看英文字幕。天使爱美丽就是那个时期小老师最爱放的片子,弈田最喜欢的还是两小无猜。因为,有意无意的,她总会想到奚涛和自己,虽没有男女主角郁金香般绽放的疯狂,这茉莉花似淡淡的悠然也让自己陶醉不已。

Infinitecorridor很是冷清。

可能真的是迟了,走廊里的自动感应灯随着程弈田的脚步声一盏一盏地亮起来。一个剪着平头的男生在锁门,程弈田想喊他等一下,自己有几个问题要问。小跑了几步,弈田的心有点不自由起来,难道是他?BU的跑到这里来干嘛?躲了大半年了,奚涛那里都是挑着时间去的,今天在这里碰到,见鬼了!也没有什么要紧的问题,回去查查字典也许就可以解决。程弈田停下急促的脚步,转身,又快步走起来。

“程弈田,你好!”程弈田一震,他还记得她。8个月不见了,只看见背影就能叫得出她的全名!弈田收住脚步,花了两秒钟整理了一下心情,转过来,微笑着跟尹伯文挥挥手:“Hi,nicetoseeyouagain。”尹伯文托了一下背包,走过来。“Hey,yourbackisimprintedinmymind,Yitian。”可不是,那个震撼的“Gotohell”以及随后愤而离去的背影给了他太深刻的印象。

“Whatareyoudoinghere?”

“What‘reyoudoing?”

程弈田和尹伯文又几乎同时说了同样的话。

“IamheretoseetheFrenchclasstutorofcourse。Butwhyareyouhere?”

“You?LearningFrench?That‘sdif-ferent!”尹伯文的语调夸张起来,藏着一丝赞许的笑。

程弈田从那天发飙之后嘴上不说道歉的话,跟奚涛聊天的时候也从来不提他。回家冷静下来觉得是有点过的,抓住这个机会做点解释也许能够缓和一下,以后也不用老有意躲着人家,那样可累得慌。“Well,Frenchmoviesandfoodsometimesareinteresting,notannoyingatleast。Theyarenotlikesome~one~”

“Yeah?Frenchfood,likeFrenchfries?”

哈哈,笑死了,不错,最下作的炸薯条好像是有个这个光冕堂皇的名字。“Yeah,right,liketheWendy‘sversion?Certainly!”Wendy’s就在CentralSquare,里程弈田的宿舍很近,她忙起来没有时间做饭的时候,光顾最多的便是Wendy‘s。

“IthoughtIwasjustannoyingforTu。”调侃的语调瞬时转成了些许落寞。

“Tu?Yourgirlfriend?TheonewhojoinedusattheChineserestaurantrightbeforeIleft?”

“Yep,shefinallydecidedtoleavelastweek。ShefoundsomeoneworkinginBCGthissummertime,shealreadymovedinwithhim。”

噢,真快啊。不过,也8个月了。中间还经过一个暑假,漫长的3个月呢。对于学生来说,好像还真没有什么不可以在那3个月中发生的。“Oh,Iamsorry。”

他看看程弈田,示意她跟自己一起向教学楼外走,长叹了一口气,说:“Noworries,Iamfine,Iknewthisdaywascoming。Iwasactuallysurprisedthatwedidstaytogetherfor7years,morethanaquarterofmylife!”

“Toobad,sorryforyou。”要是媛媛跟自己这么抱怨程刚,程弈田定会大骂他一顿臭不要脸的贱货陈世美。这会儿,别说Tu就匆匆见过一面,跟尹伯文也就是不明就里地大吵过一番而已。程弈田搜肠刮肚,不知道除了表示遗憾之外,还能用英语表达些什么。

尹伯文向前拉开过道门,撑着让弈田先过去。突然,咧嘴一笑:“Hey,comeon,Yitian,thingsarenotallbad。Youknowwhat,shegavemethisjob,isn‘titgreat?”说着,也穿过那扇门,像孩童们跳格子那样窜了好几步,停在了程弈田前面,回过头,等着弈田跟过去。

“Goodforyou!”

“Shewasthetutorforthisclass,andshetradedthispositionwiththerelationshipwithme。”

日头过了正午有些时候了,程弈田迎着阳光看不清尹伯文的脸,但还是闻到了光线里的欢喜的味道。“And,youtookit,happily?”

“Whynot?It‘saneasyjobforme,Icandothis,Ihavetomakeupthe900dollarsthatIdidnotmakeoutofthatcarafterall,remember?”说着,他搞笑地做起了数钱的样子。哈哈,不管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数起钱来原来都是一个样子!

“Kidding,right?”

“Iamserious,Ineedthemoney。Hadlunch?”对话随意到程弈田完全忘记了还有曾经的不愉快。

“Notyet,goingbacktoAshdown,Igotsomeleftoverfromlastnight。XitaoandIaregoingoutonadatetonight。”

“Youwanttojoinmeforlunch?”

“Sure。”程弈田爽快地答应了,“Icanleavetheleftovertilltomorrow,whichwillbeabsolutelyfine。”弈田给自己找了一个可以不回绝尹伯文的理由。

这个时候学校附近的小餐馆都已经关门了,只有一些亚洲小馆的“Open“sign还每3秒钟闪一次。这是程弈田第一次来这个MassAve上的泰国餐馆,没有想象中的贵。尹伯文询问了她的喜好,建议她点盘鸡肉炒粉,7块5。尹伯文只要了份鲜虾蘑菇汤。

等菜的间隙,尹伯文一直盯着右手边盛满冰水的玻璃杯,时不时摆弄一下骑在水杯沿上的切得薄得透明的柠檬片。一路上空气中散发着的愉快的氛围这会儿全不见了踪影,有的只有沉默,和老板娘在一旁收拾碗筷的瓷器的碰撞声。

程弈田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说什么话呢?刚才由悲转喜的转变,大概是太过努力,似乎完美,最终抵不过对那7年的惋惜。

“刚刚失恋,又是个外国人,4天的假期,回法国找妈妈哭可能时间也是不够。”程弈田几乎要笑出来自己的心理活动竟然这么恶毒。看着对面这个似乎沉浸在某种低落情绪中拔不出来的原本讨厌,又有点小幽默和小天真的小平头,弈田还是开口了:“Youknowmuchofcooking?”

“Oh,that,yeah,sure,Ihavebeencookingeverynightinthepast21days。”还真是数着日子过呢,不就是一个前女友嘛。难道不是法国人都特花心,吃了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程弈田决定不接茬,继续问自己关心的问题:“Whatarethemostimportantingredientsinfrenchcooking?”

“Guess!”尹伯文脸上的阴霾好像又顿时消失,眼中发出神秘的光,似乎他料想到程弈田定是找不到问题的答案。程弈田很是好奇他的转变可以如此神速,但也由着对话的发展寻找人与人之间的共性。

程弈田双手握住刚重新要来的温开水杯,眼睛斜看着靠墙摆着的调味品架:“Isawsaltandpepperonthetable。Eventhoughit‘saThairestaurant,butthecustomersaremostlywesterners,andso,Iguessthesecanbetheanswers。”

“Ahha~verylogicalthistime,huh?”尹伯文低头用吸管咂了一口水,笑眯眯地摇了摇头,右手臂搭在台面上,食指随着头摇动,“But,Idon‘tthinkso。Ifyouwanttofindthatout,cometomyChristmasparty!BringTaowithyou,well,ok,IwillletTaobringyou。”

炒米粉不难吃,跟北京西单大厦顶楼8块人民币一份的炒河粉有点像,就是少了点油,多了点酸甜的味道。尹伯文盛了一小碗汤,摆在程弈田面前,让她尝尝。不错哦,很香,尹伯文说那是香茅的味道,Tu以前做的越南牛肉汤里边一定是要有一个这个调料的。算了,话题转来转去还都是那个Tu。一个大男人,又回到了婆婆妈妈的状态。

虽然只见过一面,程弈田没觉得Tu有什么突出的地方。留住男人的胃,就能留住他的人。他的胃看来Tu是留下了,不过现在Tu自己出走了,可能真的是腻味了这个男人。

尹伯文圣诞节的邀请嘛,程弈田挺向往,正宗的法国菜,免费的哦!

3。5

去年刚来,程弈田喜欢晚饭后独自,或者说是不得不独自,在河的东岸散步。奚涛永远那么忙,程弈田的宿舍他都从来没有来过。要是走的路远些,回来的时候街灯都点上了。亮了灯,城市那边的楼群倒影在河里,一眼便能分辨出那最宽的,便是PrudentialBuilding的影子。以前礼拜六骑车去买菜,不管是去中国店还是去HayMarket都可以顺路经过thePru。程弈田在网上查看过PrudentialShoppingCenter的介绍,基本上是高端如Gucci,LVMH之类的商店。囊中羞涩的弈田几次想下车去实地考察一下,又几次一咬牙连着猛蹬脚踏板。衣服鞋帽CentralSquare的Gap里就有卖,有几款还挺适合东方人的体型,V字领开得不是太低。

奚涛开着车,刚从Craigslist上淘来的Canon数码相机自从车离开Cambridge城之后就没有停过。修过大学光学的弈田知道,傻瓜卡片相机在移动的车里拍夜景,曝光不足必定会导致拍出的照片模糊成片,看到的无疑是一条条五颜六色的光的印迹。这些都不妨碍弈田,她就是要记录来波士顿一年多来,不对,是她认识奚涛以来第一次的正式DateNight。

为了这次约会,程弈田做了精心的准备,她要做聪明女孩里最美的那个。大学时代那条高膝的千鸟格裙依然是她的最爱,那件大一寒假她就选中的鹅黄羊绒衫仍旧凸显了她的所有优点:皮肤洁白细腻,身材匀称有致。奚涛还没有见过这一套。临飞前,妈妈陪着弈田去梅陇镇旁边的小店买了双当年最流行的高筒靴。程弈田最终没有选择那双靴子,这么重要的日子,她要的是一种妩媚,一种独特。那双靴子漂亮是漂亮,但是女人最性感的脚踝却被严严地包裹住,没有一丝夜的诱惑。Paylessshoes里当家的皮质pump在deadline之前胜出,下午程弈田跟尹伯文吃完饭顺道去买了回来。

奚涛今天也不一样。以往简单的衣着掩饰不住他的年轻,他的活力;但是今天,熨烫过的浅蓝格子衬衫一丝不苟地打在深灰色的料子裤里,腰间的新皮带刻画出完美的黄金分割的身材,那不着一丝灰尘的小方头皮鞋则更衬托出了他的成熟,他的魅力。

程弈田从Ashdown大门走出来的时候,奚涛一如既往地温和,眼神中多了一种想要隐藏的欲望。第一次,他伸手挽住了她的腰。

到了thePru,程弈田忘了出门前奚涛在MSN上答应要做一个绅士的承诺,没有等奚涛来开门,自己就推车门走了出来。“Oops,我忘了。”弈田耸了一下肩,调皮地向刚出驾驶座的奚涛吐着舌头说,“这次不算,等下吃饭的时候记着给我搬凳子就好了。”

程弈田向来擅长做规划,她事先已经从学校国际学生办公室买到了特价的SkyWalk的票。挽着奚涛的手臂,程弈田的头刚好过其肩。感恩节前人们都在回家的路上,游览景点的人不多,专门为50层上SkyWalk开的电梯里就只有他们,电梯的透明玻璃墙里有弈田依偎着奚涛的样子,纯净而安详。

“你看,奚涛,东边这些是oldBoston。我们实验室的Matt说,那边有挺多酒吧。一到周末,即便是冻冰的日子,都会有很多人在门前排队入场。酒吧有严格的人员控制要求,满员后就只能出几个才放几个。有的人要在门外待上2个小时。要不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看?”

“好。”

程弈田又拉着奚涛转过西北边来,指着黑暗中能隐约靠路灯分辨出的一条街,“奚涛,你看,就在那儿。听说有一条设计好的路线,沿着走,你就可以看到波士顿的历史遗迹。”

“恩。是的。我看过一些照片,那头驴挺有意思的。”

“谁的照片?谁告诉你的啊?你那有时间去看这些东西?”

“尹伯文。”弈田已经猜到了答案,奚涛两点一线的生活中最有可能给他这些信息的也只有他。

“他下午跑过来跟我介绍了一番波士顿,还说你们中午一起吃了饭,知道了今晚咱们要出来。”

“恩,这个人挺有意思,他跟你说圣诞节去他那儿吃饭的事啦?”

“是的。咱们要准备些什么带去?”

“不带!他请客,他自然会准备一切事物。再说了,我挺想吃一顿纯正的法国餐,我怕我带毛的红烧猪蹄坏了场面。呵呵。”程弈田掩嘴一笑,完全不顾及中国礼尚往来的教导耍起赖来。这样的她,本不应在尹伯文挑战中国文化的时候不高兴的。

“奚涛,美国很美。”程弈田说着又走近奚涛,轻轻地将头伏在他的胸口,“我想毕业了。”

“运营学的博士不读啦?”奚涛的语气里有惊讶,但也不完全是对于突发事件的不知所措。

程弈田双手环绕着奚涛的腰,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恩,我想好了。前段时间,有很多公司来我们学校招人,我去了一些公司介绍会。有些公司很吸引人。”程弈田不确定奚涛的反应,这个时候俏皮是她百试不爽的手段,手指头点点奚涛的下颚,“毛主席说的,要在实践中学!”

“你看好哪些公司了?”奚涛恢复了平静,微微笑着问。

“还不确定呢,有很多西部的公司非常有意思。有很多小公司,名都叫不上来,很多要解决的问题。”

“你什么时候走?”奚涛相信程弈田的能力,她拿到工作机会的机率跟波士顿冬天要下雪的机率相差无几。

奚涛是多么不希望她离开,哪怕是一天。“我可以走过空间,却无法追上时间。”是他大学时的信念。他选择了去那所省级院校学习,就是为了能够在时间上跟程弈田同步。他拼了命地在合工大没日没夜地学习,实验,就是为了能够在空间上跟程弈田接近。如今,他终于可以跟她在同一个城市呼吸,他曾经日夜祈祷的愿望实现了,虽然,他还没有勇气选择跟她相濡以沫。程弈田可以跟他一起来美国波士顿到目前为止是他生命中最庆幸的事情,他一次次感谢过所有曾经帮助他们的人,也包括命运。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的论文被Science一审通过了,Little教授说应该可以发表。”奚涛本想将这个好消息留到圣诞节,他想那个时候,应该会有来自杂志社的正式通知。

“真的啊?你真棒!”程弈田拉着奚涛的手,踮起脚,对着他的脸颊甜甜地亲了一口。

奚涛也不躲,只是挤着眼睛,仿佛自己看不见,就不怕周围为数不多的人的善意的艳羡目光。他睁开眼睛,扶住程弈田的肩,说:“我想有了这个做后盾,我应该可以三年就毕业了。”说话的人眼中闪出道道希望的光。

“那太好了!那我明年夏天就不毕业了,等你一年,我们一起去西部!生个女孩!眼睛要像我,头发,可以像你。对了,性格要跟我一样,这样的人见人爱!”不害臊,程弈田就是这样自信,奔放。好吧,其实也就是在奚涛面前。其他人,尤其是男生或者男人面前,她仍旧自信,但那是对自己学识的自信。而现在,她是对自己的所有的所有,有前所未有地自信,她,就是他的天使;她,就是他的不可分割的未来。

奚涛双手扶住程弈田的两臂,将紧贴在他身旁的她缓缓移开。停住,奚涛认真地看着她,“程弈田,我喜欢你,17岁开始就喜欢,第一次见面就喜欢。我为你高兴你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为你的聪明漂亮而骄傲。”奚涛将眼光从程弈田脸上挪开,望向远处。还有话说,却没有接着说下去。双手渐渐滑下,松开。

“我知道。”程弈田敏感的神经预感到什么,她不愿意有任何其他的可能,再一次走近奚涛,“你的paper是做什么的啊?以前问你,你都太忙,说几句,就把我撇在一边了。”程弈田假装生气,“要不,今晚我们去你实验室看看?”

“全是试管,容器啊什么的,不烦啊?”奚涛低头看看程弈田,试图想弄清楚她真正的想法。

“坏波涛!不许提我高中化学实验总是打破萃取器的事啊!”程弈田又要去揍他,被奚涛夹住了手。“就是去看看呗,好奇。”.“好奇害死猫!”还是那个灵动的程弈田。

“奚涛,你为什么要作narcolepsy方面的啊?不做老年痴呆的研究啦?”程弈田对那种“特殊的睡眠紊乱”还是做了一些肤浅的调研的,她最讨厌在奚涛面前说话像白痴。即便是那样,她也是错误不断,笑话百出,毕竟那不是自己的专业,毕竟那其实是程弈田最畏惧的专业。她愿意去面对美好,去面对可以自己掌控的的事物。如自己的运营学,都是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可以为人的意志而转移的东西。而生命,却又太多人类不得其宗的奥秘,在她看来,太多时候有太多的无奈。她佩服那些对生命科学做基础研究的人,如奚涛,还有他的实验室友们。

“选择不是无限的。”奚涛开着车,注意力还在看路上,回答起程弈田的话能短则短。

“那,是不是你专心开车的时候,快到的时候,一开心,narcolepsy也可以突然爆发,然后你就睡着了啊?”程弈田模仿她见过的录像,一只小狗看见骨头,兴奋地往骨头跑过去的途中就突然倒地睡着了那样,往车窗上一倒。

奚涛被她逗得嘴角微微上扬,很快又全神贯注起来,“基因是主因,现在看来.老年痴呆症也一样。”说着,紧锁着眉头,找了个靠近实验室的车位停车,对副驾驶位上的程弈田说:“小心路滑。”

“知道啦,我也住冰雪波士顿,好不好!”程弈田说着,抓住奚涛伸过来的手,蹦着下了车。

“真的除了试管,就是烧瓶了,还有这嗡嗡作响的大屋顶。”程弈田拍了拍硕大的还在抽风的排风扇,无聊地失望着。“咦,你们实验室的照片啊!”终于发现了可以仔细观察的东西。

“尹伯文跟你是一个实验室的啊?”像个扫描仪,程弈田一个一个望过去,“这个女生是谁?干嘛跟你靠得这么近,脸还侧向着你?你怎么不躲啊?这谁的座位啊?”

“那是梅依林的座位。”挑着捡着回答程弈田的问题向来是奚涛的作风。有的问题,他认为程弈田不需要知道答案;有的问题,他认为没有必要回答;有的问题,他认为他也不知道答案。

“名字还挺好听。”程弈田接着扫描,“你们实验室女生还挺多。哪个是梅依林啊?旁边的那个女生叫什么?怎么还是一个中国人?Prof。Little也是中国人吗?”

“他是黑人。”自然,就不是中国人。

“跟我好好讲讲你的研究吧。以后你想做什么呢?”程弈田还是好奇。

“都是相通的。”奚涛巧妙地避免了冗长的,在他看来程弈田并不真正在意的讨论,他径直给出了她感兴趣的答案:“我还是想做老年痴呆方面的。”

“恩,是相通的。我原以为Prof。Harald就只做运营学方面的,后来才知道他还是一家公司的营销部门的顾问。”程弈田思考着,点了点头,“什么时候我们去看看吴花奶奶,是她激发你研究老年痴呆的吧?很多年了,不知道她的坟头有没有映山红。”

“好。”奚涛收拾好东西,“我们走吧?”起身去取挂在门旁的大衣。

“去我家吗?”期待,是程弈田的目光。

“我送你回家,我还得做个PPT,给那篇science的文章做个总结。”恨,是程弈田的想法。怎么又是工作,今天不是说好了放假吗?

“我不怕打扰的。”耍赖,是程弈田唯一的办法。“我们先去你家拿电脑,然后去我家吧?”

“走,我送你回去。”肯定,是奚涛最后的坚持。无奈,是程弈田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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