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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空间和时间的双重交汇

2。6

清华,一年半的绿树成荫,一年半的云淡风轻。

程弈田最常去8食堂。今天礼拜二,晚餐红烧鳕鱼块。来得早了点,免费汤桶还冒着热气。初秋季节,厚重的棉布帘子还没有安上,透过塑料帘还能依稀看见东操的热火朝天。奇怪的事情,发生的频率和幅度大了,大概,原本正常事物的轮廓也都不见了。班里浙江来的同学吕剑闵去年这个时候还端着清炒鲜苦瓜去找食堂经理投诉菜可能馊了,太苦;昨天见他,却捧着一碗苦瓜豆腐汤就着馒头大快朵颐。来清华前的6年里,程弈田都是每天早上准时6点起,绕着亥山中学跑1000米;现如今却也能改在每天下午四点半出操。渐渐地,就成了习惯。最近,好像她又有了新习惯,习惯性偶遇。

原以为今天来得早就不会遇见他,没想到,还是刚坐下,他就不偏不倚地出现在程弈田的紧对面。弈田是不会认错人的,一顶红红的遮阳帽,上面秀着一个白色的英文大写字母”B“,或许是北京的意思。

他坐下来扒了口饭,瞟见程弈田正疑惑地望着他,顾不得鼓鼓囊囊的嘴,生怕失了这次开口的机会:“真巧啊,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真巧。”程弈田指指小炒师傅那边,“我没戴表。诺,那边墙上有钟。”

“果然聪明伶俐,徽州姑娘不同凡响。”弈田并不惊讶他的恭维,不过能看出自己是徽州姑娘的也许不能太过怠慢。

“也是安徽人?听说过亥山中学?”弈田有点后悔拿着老赖送的印着“亥山!三班!”字样的饭盆来打饭。

“绩溪的。你好,我叫胡家谨。9号楼的。你住7号楼四楼吧?我们系女同学住三楼,帮她们搬东西的时候在楼梯处见过你。“

“哎呀,是你啊,你为什么在我8岁的时候就离开我永远地走了?”程弈田说着做假装哭泣状。

“我们从小就认识?难道是我小时种的仙草投胎成了你?”看来,无厘头的程度没有最高,只有更高!

胡家谨握了握弈田的手说:“老乡,老乡。我们绩溪88年被分出徽州,我也真心不舍得呢。徽州,多么有文化底蕴的地方,多么有商业奇才的地方,多么有精明能干的徽州女人的地方啊!加入宣城,100个不愿意啊!”

程弈田笑着伸出手来:“这样的话你也接得下去!你好,我叫程弈田,毕业于宁安亥山中学。88年,你多大点,就那么多愁善感啦?”还挺幽默,程弈田有点庆幸他没有被自己的小聪明难倒。

“你吃的什么呢?今天的鳕鱼好像都没有烧透,不是一碰肉都可以掉下来的那种。”程弈田抱怨着自己的红烧鳕鱼,伸过头去要看胡家谨的饭盆。

“唉,这里哪有什么好吃的,回锅肉呢。”胡家谨大口嚼着,发现一片葱叶黏住了嘴角,伸出舌头舔了回去。“说是回锅肉,应该叫回锅肥肉。不过啊,我就好这口。”有点逆光,程弈田还是看清楚了胡家谨的模样-不能算是太胖,至少跟两年后在美国超市遇见的那些人没法比,就穿着一件长袖Tshirt。

程弈田看着那件薄衣裳,打了个寒战,“你不冷啊,就一件薄Tshirt。”

啪一声,胡家谨拍了拍肚皮,“人家有衣,我有人皮!要不是需要体现现代人类的文明生活,我还真不用他来避寒。”那件长袖的肩明显宽了点,但还是选得对的,坐下来肚皮上的三个褶子依稀可见。

“弈田?程弈田,是吧?我最近发现一个徽州菜馆,很不错,老鸭汤用的竹笋是纯正的皖南丘陵出的野生水竹笋,我亲身实践过了。人家说是速冻之后空运过来,挺不错。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

“好啊。”程弈田刚拿了大二的奖学金,正想着怎么犒劳自己一下。钱不多,只有二等奖。要是放在中学时代,弈田定会不高兴上好久。感谢那个半国精英又精英聚集的干训班,早在来清华20天的时候,程弈田就已经说服了自己:努力做到最好的自己,诚实地面对自己的能力就好。二等奖,已经不错了啊。

2。7

程弈田和胡家谨礼拜六快中午时出了东门。应胡家谨的邀请,弈田跟他一起去北航旁的天客隆买点东西。神秘兮兮的,只见胡家谨拿了瓶王致和红方腐乳去付钱。“我告诉你啊,北京这么多小吃,算上什么豆汁,油饼,酸枣糕,甚至是老佛爷的芙蓉饼,都比不上这老字号腐乳。这个,我们徽州没有。我们的那种太硬,咯牙。”程弈田虽自认见识浅薄,可她就偏偏打小就见过这腐乳。舅舅有一年来北京开会捎回家就是一模一样的,连包装都没换。倒不是说这腐乳不好吃,但是各有各味。萝卜白菜,各有所爱,程弈田也就不跟他辩解。

穿过四道口一扇铁门,再拐过一条小泥胡同,果然有间徽州菜馆,汪一炒。名字很新鲜。徽州菜见长的是多油,多盐,多酱。这些说的都是料,汪一炒这名却着重一烹调方式。也许,也有其中之妙。菜馆里的摆设简单,几张四仙桌,桌子旁边是4、5条徽州那种瘦长的板凳围着。胡家谨像个老主户一样,自己挑了张桌子,坐下来,占了长凳的一大半。胡家谨老道地邀弈田坐下,没有看菜谱,便点了两个凉菜两个热菜。

“怎么样?这凉切猪血大肠不错吧?”胡家谨夹了一块往嘴里塞。事实上,程弈田没有见过这样的香肠,妈妈做的从来都是用小肠,还是仔细刮了肠衣的。弈田从来不怕尝试新的东西,“哎,是不错哦,挺香,虽然是.”还没等弈田说完呢,胡家谨又挥手叫了两瓶啤酒,“找到回家的感觉了吧!家乡的味道就是这么浓烈,这么醇厚!难得今天这么高兴,酒是要的。”说着,又环顾一下四周,嗖地变出刚才的那瓶腐乳,迅速地启开,夹了几片出来放在大肠旁边。“来,尝尝这。”不由分说地,也给弈田碗里送来3片。

“弈田啊,别看我长得有点肉头,心好着呢。”程弈田看着他,认真地点点头。“我这眼看就要出国了,还没有个着落。其实,我条件也不差。我妈在波士顿大学当教授,我的棒球帽是波士顿红袜子球队的,她儿子去年回国给我带来的。我也没跟谁说起过,不过,她的学校档次还低了点,我去西部斯坦福。”

“奖学金都拿到了,那怎么还说没有着落呢?这么厉害,还在这里寒碜人哪。”弈田没有往那方面想。

胡家谨猛喝一口酒,问:“程弈田,你觉得我怎么样?”

“挺好。”当着人家的面,弈田也说不出其它不好的来,“挺不错,我看你可以。”

“那就好,那就好。”胡家谨脸红得像烤龙虾一样,程弈田猜那一定不是自己刚才给他的肯定答案对他的刺激造成的。突然,弈田意识到了些什么,提醒自己:弈田啊弈田,机会来得这么突然,是好事么?机会不等于运气,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2。8

从小学时代开始,程弈田好像中了魔咒一样,所在的班级体育年年垫底。如今,这种情况可能会有改善。机械是大系,人口大系,科研大系,也是体育大系。3班就有体育特招生:校篮球队队长。程弈田平常就骄傲无比地随着队长跑1500。有队长坐镇,岂有不旗开得胜之理?

“大鹏,要敢抢,抢了就给猴子。原地就给,别带球跑,抱着球跑那是橄榄球规则,裁判指定吹你。”没想到吧,临上场了,我们的瞿蓓队长还在给大鹏上篮球101,没办法,原本内定篮板森木练力量的时候手臂肌肉拉伤,临时上不了场。“猴子,你就待在大鹏附近,你足球行,身体素质好,跑位应该没问题,我是把你既当小后卫又当小中锋用的啊。”队长手里拿着个记事本儿,转向张华冠,“花花,咱班就数你个儿高了,大中锋的担子挑起来。小方,阿峰,你们机灵点,多跑跑,猴子要是没有直接拿到大鹏的传球,就靠你们了。多盯着王力一些,这也是你们俩的重要任务之一。好,开场了。”

好样的!大鹏死死抓住这开局十分钟以来抢到的第一个篮板,双脚没有挪动一步,一边弯着腰护着球,一边扭动着身子到处找人,冲着场内大叫,“猴子,猴子。”糟糕,猴子被李童看得严严的,无法靠近大鹏。蓓姐也在场外急着指着最远处,“小方,去最右边,你的右边!阿峰,朝篮下跑,快!”真揪心啊,就见1班噌噌噌的进球,3班还就是刚开局那会儿靠他们叶欣犯规花花罚篮得的仅有的一分。

“弈田,你还在这儿呢!”胡家谨抹着散珠似的汗,向程弈田快步走过来。糟了,看见胡家谨这匆忙样,这才想起来那天在汪一炒答应他这个周六与他一起去见胡爸爸。人好不容易来一次北京,又是老乡,有点抹不开面子说不。

程弈田手里拿着刚倒下的一缸热水,正要吹吹等3班大将们中场休息时喝呢。班上4个女同学,刘晶晶忙着约会,范逸凡今天正好有乐队预演,瞿蓓还在场外不停地指导这盘看起来很难盘活的大棋,程弈田的拉拉队长的责任重大。好在还有阿叉他们一众替补在场外忙活吆喝着,不然,啦啦队的士气上还真上不去。

“北京这天真邪门儿啊,都快12月了,还这热!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我热。”胡家谨走到弈田这儿,不停地扇着敞开的外套,拿起弈田手里的水缸喝了下去,又赶紧喷出来:“你这是要谋害亲夫啊,程弈田!”

“对不起,对不起啊,我也没让你喝,这是给我们同学准备的,还在吹.对不起,对不起。”程弈田很是不好意思,连连点头哈腰地赔礼道歉。

“算了,算了,没什么,我皮糙肉厚,这点也伤不着什么。”胡家谨此时仍不乏风趣之度,把水缸还了回去。“我们该走了,我爸等着呢。”

“哦,可是,能不能稍微等一下?这刚要中场,怎么也等打完了吧。很快,大概30分钟就完了。”程弈田很是为难,“你瞧,我这拉拉队长,就我一个女生,这情况你也了解,你们系也差不多吧。”

“程弈田,你也搞搞清楚啊,我爸可是一年来不了两次北京,这次让你碰上了,还真不能让他等。”胡家境伸手去拉弈田。

程弈田有点不高兴了,“我这话都说明白了,你也在这儿看见了,我们班还落后那么多呢,我得给加油。这机械大三篮球赛还是头一回的!”

“你不明白我什么意思还是怎么的,见家长还让老人等着,这媳妇没过门呢!”胡家谨说着想要去拽弈田。

程弈田一躲,一个趔趄,定神站稳了,扯大了嗓子,呵斥道:“胡家谨!你听着,没人说话这么没分寸的!开玩笑就算了,还挂在嘴上讲的啊,谁是你媳妇啦!”

“不是吗,我是要去斯坦福的。你不是说过我可以的吗,这不就是对我有意思吗。要不,我怎么就安排了我爸来北京与你见面?还没让你去绩溪呢!”胡家谨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红着脸,厚厚的皮下隐约见得着爆出的青经。

这是哪儿跟哪儿!程弈田气得笑了出来:“我是说你可以,那也分场合的,好不好!咱们就是那么莫名其妙地偶遇了一个月,然后一起吃了顿饭,你就当我是你那谁,你靠谱吗?”

“我从小就没妈,就我爸带大,他都专程来北京了,你居然让他等着,太大逆不道!”胡家谨不依不饶,说着不由地伤心起来,最后几个字居然还带着哭腔。

“我呸!”程弈田还从来没有遇过这种有理说不清的事,“你听好了,胡家谨,我这场上还都有人呢,别说花花,大鹏,猴子他们了,就是一旁冷板凳上坐着的阿叉,都是个个铮铮铁骨,我也个个看得上,难不成他们的爸妈来北京,我都要挨个拜见!”

“你!”刚才的委屈逐渐转化成气愤,看得出他哆嗦得下巴都在晃。

场上的乱战刚刚暂停,这里的战争似乎也从焦灼状态出现了大逆转。

“弈田,谁欺负你啦!”瞿蓓赶紧走过来,拍拍弈田的肩膀,顺势就冲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死胖子吼开:“吵什么,吵什么呢!嗓子这么大,刚才场上那么混乱我都听清楚了!”弈田拉着赶过来的蓓姐喊救命。

蓓姐轻轻地搂了一下弈田,说,“没事,有姐在。”瞿蓓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非正常见家长事件的造事者后,放松了握紧了的拳头,“哦,你就是胡家谨?听我们弈田说起过的。见家长是吧,我们弈田还小,还没开窍呢。这样吧,刘晶晶这两天总在抱怨她的陆明轩申请的学校不好,要跟他分手,我介绍她给你认识吧。我看她一准能相中你,才子佳人的绝配。”创造力几乎总是被逼出来的,蓓姐这个解决方法惊艳了全场围观的好事者。

“真的啊?”刚才脸上扭成一团的肉,突然就松开了,重新排列组合后又堆了起来,“程弈田同屋那个刘晶晶?见过的呀,我们9号楼西道口能看见晶晶那屋。”

“是啊,她可比我们弈田招人,整个一个翻版茱莉亚。罗伯茨。”瞿蓓见买卖靠谱,使了劲促成。

“那是,那是。那好!明天吧,明天怎么样?我爸后天才走。”胡家谨双手做作揖状,“谢谢啊,谢谢啊。”对程弈田抱歉地笑了笑,抹了抹眼帘的汗珠,嘿嘿的走了。

程弈田看着那个朝宿舍楼群方向慢慢滚动的人影,满腔的委屈都化作了一丝不解和无奈。就这么把刘晶晶给报答了?程弈田还有点于心不忍。多年后,程弈田重遇刘晶晶的时候,她才知道像刘晶晶这么有人生明确目的的人,成长的道路才是一帆风顺,才注定会是幸福美满。当时的那个她,在两个月后胡家谨和刘晶晶订婚餐上,说出的还是略带怜悯和违心的百年好合。

“鸣金收官啦~当~当~”阿叉,助理拉拉队长,在场边敲起从维纶楼民乐队借来的大锣,“喔,喔,喔,收摊咯,收摊咯~”

“走,北门鸡翅招待!”关二爷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站到瞿蓓旁边,慰问这一队残兵败将,“没事儿,不就是30比5嘛,小事儿,不足挂齿!改天咱班33员大帅在祖国各条革命战线上死磕一班!”

云召早就在关二爷的安排下去北门鸡翅打了前站,啤酒炸鸡一俱安排妥当。就等大部队一到,开启庆祝大典。

8盆鸡翅,5轮啤酒之后,班长老余又一次举起酒瓶:“来,再敬各位一杯,今天大家受累了!同志们辛苦啦!今天好啊,大家输得好!输得妙!输得让我们更清楚了,咱们3班,他就不是打篮球的料;输得呱呱叫,输得让我们更清楚了,咱们三班,就是一个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地方!东方不亮西方亮!咱们,今天,就比.比喝酒!我再干,大家随意!”

借着酒劲,几个被程弈田在胡家谨面前点名的男生在猴子的带领下来给弈田敬酒:“程弈田,今天哥几个的名都被你点了,你又把那胖墩给踹了,那就在我们几个里边挑一个,续上弦,啊!”

“猴哥!”程弈田不是不知道这是猴子隐晦的浑水摸鱼表白式,一时不知道如何脱身,“叫你一声哥,还不行啊!”

“诶,猴子别瞎闹,”蓓姐赶紧来解围,“在胖墩面前,我说弈田没有开窍,那是糊弄他的。她呀,比咱们谁都先动了心思呢,16岁就许了人那!”说着朝程弈田这边神秘地望了一眼。小酒馆里的灯太暗,看不出来弈田羞涩的脸上泛出了光。

程弈田从小酒精过敏,就是这么以茶当酒,一晚上也去了几趟洗手间。放眼望去,歪歪倒倒一片,还勉强撑着的俊峰从关二爷衣袋里掏出三百块,加上自己手里的一些散票,叫来了老板买单。

夜静了下来,北门鸡翅里鼾声起伏。程弈田让老板关好门,门外飘起了雪。

2。9

“奚涛,你还好吗?北京下雪了。合肥不南不北的,恐怕没有暖气。记得以前你的手会生冻疮,这么多年了,不知道有没有改善。不知道你今天春节是不是还不来参加高中同学聚会,你都两年没有露面了。明年夏天,我会去奇瑞汽车实习。希望能见到你。”程弈田屏住呼吸,闭上眼睛按下了发送键,没有期望会有回音。

一秒钟后,“You‘vegotamail。”电脑里掌管信箱的小人奶声奶气地说道。

程弈田不敢看。这么快。是自动回复吗?是信箱地址错了,系统的通知信吗?两年了,程弈田无数次写了删,删了写,终究没有发出任何一封。

两年中,从华央那里传来的零零星星的消息,没有一次不是说找不着奚涛的。刚开始奚涛妈妈每个礼拜还带着家里的勤务兵小陈开车去那里送吃的,送新洗干净的换洗衣服。后来,他妈妈也索性都不去了,只差小陈去,反正也见不着面。一个连妈妈的面都忙不迭见的人,应该也不会见自己的。任何的email都会是打扰,任何的试探都会是徒劳。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这次就真地送了出去。也许,她真的不再想遇到胡家谨这样的事情;也许,她真的不想再给猴子他们任何可能错误的信息;也许,就真的是冷了。

鼠标刚刚触碰到那条信息的时候,她便看全了整封信:“明年吧。”

只需深吸一口气,程弈田便平静了下来,平静地盯着那三个字。

在程弈田看来,他不需要她的确认。她没有回信,她只想给他惊喜。

芜湖是爸爸上大学的地方。爸爸的描述中,那个长江沿岸城市的夏天最美。穿梭往来的轮船不断激发着城市的生机,汽笛像一道道脉冲,激起江面的一阵阵波浪,此起彼伏。声波,水波,以及各种其他的波叠加成了片,分不出远近。船上载着的,便有奇瑞最新型的汽车。这些年,奇瑞和江淮形成安徽两股较强的动力车设计制造力量。在小型轿车方面,奇瑞较为突出,而江淮的卡车则有更好的性价比。程弈田本选了合肥的江淮,但是李雪找上门说离家近要跟她对调的时候,弈田也没有多想,差别不大:原来去看奚涛需要乘1个半小时的市内公交车,现在也只需要坐两个半小时的大巴而已。

穿过奇瑞一排排的员工宿舍小高楼,江风里夹杂着一点荤腥的味道。来得正是时候,这傍晚的风大大地改善了暑期实习的住宿条件,白天的难当酷暑此时已经不成为程弈田对来奇瑞仍有稍许遗憾的借口。一个礼拜实习下来,弈田收获颇丰:对ProEngineering和Unigraphics这两款软件的优缺点有了充分的认识,不仅可以运用ProEngineering做简单的对象模型,还可以熟练地载入Unigraphic做有限元应力分析。欢喜之余,程弈田迫不及待地收拾行李冲出宿舍区登上去合肥的大巴。

去之前,程弈田根据华央的描述,在网上下载的合工大地图上标注了奚涛的宿舍。在清华,胆大心细,动作敏捷的那部分男生,闯进女生楼,上去了也就上去了;女生呢,大摇大摆进男生楼也是备受欢迎。合工大,同样一个工科学校,那应该是个放之四海之内皆准的规则。

207的门掩着,有音乐飘出,隐隐的,听不清唱的是什么。没有人回应程弈田的敲门声。天已经黑了,弈田在走廊里来回走了5分钟仍旧没有人进出,决定走进去看个究竟。显然大部分床位都空了,“对哦,现在是暑假时间,我居然都没有想到奚涛可能已经回家了!”肚子空空的,带的水也快喝完了,程弈田有点后悔自己的莽撞。刚要拉门出来去找宋媛媛,一张清华学堂的水彩图画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张图仔细看起来是一张用水彩上色了的黑白照片,右边的紫金花树过了花期,叶片显得很茂盛,遮住了学堂的一角。下面仍旧是那行,“我可以走过空间,却无法追上时间。”

“你来啦,程弈田。”声音深沉而平静。

“啊”,程弈田差点和奚涛撞个满怀,幸亏奚涛往后退了一步,“太好啦,你在啊!”程弈田高兴得跳起来,背包里的不锈钢水杯和铅笔盒欢快地随着程弈田的雀跃撞击着,发出铛铛的声响。

奚涛微微一笑,把洗过的饭盒放在架子上,擦了擦手。“这么晚了,吃过了没?”

程弈田被奚涛屋子里的一切吸引着,很方便地忽视了他刚才的问题。“你怎么选择了离门口最近的床位?不知道这里风水不好,多吵啊!”

“没什么,原来住这里的同学说他神经衰弱。”奚涛回答道。

“为什么别的人不跟他换?”程弈田不由自主地替奚涛打抱不平。“这歌很好听,谁唱的?”

“Michaellearnstorock。”奚涛就是这样,问一句答一句。一般的人都会继续介绍他是谁啊,什么地方的,这首歌的名字是什么,可他倒好,就干等着程弈田极有可能地叽叽喳喳地问下去。

“Paintmylove?真好听,难怪从进屋到现在,电脑里就一直循环播放这首歌。”程弈田认真地听了两遍,还不过瘾,索性坐下来听。“It‘sthepictureofathousandsunsets,it‘sthe*******ofthousanddoves,”程弈田照着鼠标垫旁边手抄的歌词唱起了复歌。奚涛手里拿着钱包,看面前这个闭着眼睛,陶醉地摇头晃脑的人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便走去对面床,坐在床沿上,等着。

“走!大娘水饺!听媛媛说你们门口的水饺很好吃,肚子好哦~”半个小时后,程弈田嗖地起身抓起奚涛的手就要往门外拉。奚涛手一抖,钱包掉在地上,弯腰捡起,快步跟上弈田。

出了房门,弈田突然停住,转身,“忘了这不是我宿舍,怎么走?”奚涛掏出钥匙锁上房门。三年了,弈田也还是这样:即便没有很明确自己要去哪儿,怎么走,也敢大着胆子往前。当然,遇到挫折的时候,也会很快转弯,不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主。

水饺不错,薄皮大馅,三两水饺,三两下就囫囵下了肚。几年北方的花样面食诱得程弈田饭量大了一些,也粗壮了一些。来合肥前,整整两个月缠着瞿蓓要正式加入校女子篮球队第二替补梯队,说是只有正式加入了,才能够坚持不懈去练腹肌,练柔韧性,去掉油油的小肚肚。哪有这么个队?蓓姐每次倒是乐呵呵地带她去校队练习场。

“能不能再要三两?”嘴上盖着张纸巾,程弈田眯眯着眼睛说。不用看,纸巾下面是她嘻皮笑脸的样子。

“可以。”奚涛叫来服务员再点了3两香菜猪肉馅的。

“太好吃了。”程弈田回想起来什么,有点抱歉,“好像,刚才都没有叫你吃哦。”

奚涛看着她,笑笑,“没关系,我不饿。”

“刚才什么馅儿的?只觉着香,都没有好好品味。”程弈田斜着头往厨房那头望,嘴里嚼着筷子,期盼着下盘饺子的到来。

“也是香菜的。”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香菜的?”是要考他吗?程弈田当然心知肚明。

“记住了。”奚涛把新上桌的一盘饺子挪去程弈田那边,把一旁的宽醋也移了过去。

可能是刚刚吃下的那盘饺子,趁他俩谈话的档口,都从程弈田的食道滑到了胃里,鼓鼓的。再次开动后的弈田吃了两个饺子后就张不开嘴了,“奚涛,我吃不下了。”一脸的歉意。

“没关系。打包给宋媛媛吃。”奚涛说着就挥手让服务员拿饭盒来。

“媛媛不爱吃香菜的!”其实,媛媛虽然嫌香菜有怪味,但是懂事如她,也一定不会浪费了这盘饺子。

“那你带过去夜宵吃。”

“我吃饱了。”程弈田往后坐坐,摸摸肚子,很是为难。

这时的程弈田,就想处处给奚涛些难题:谁让他消失了三年,冷淡了自己三年。他难道都不担心水灵通透的程弈田随时会被清华乌泱泱的男生先抢了去?男女生比例5:1呢,如何就那么自信?他难道就不担心他身边的女生也有精灵生动的,也会像程弈田一样耍开无穷无尽的小手段缠住他,让他不得脱身,最后欣然笑纳的?真的没有出现过那样的挑战吗?他就那么自持吗?围绕着饺子的几个问题,太便宜了他!

“你的胃是随时都蠕动的。未雨绸缪,懂么?”

哦,犀利了起来?“你吃啊。你的胃也消化了1/8的食物了吧。有空间了吧?”

奚涛咧开了嘴,“一天24小时,每顿平均管8小时,刚过了一个小时,就是1/8,对吧?亏你得出1/8的结论!都没有考虑到睡觉的8小时是不进食的。我的胃应该是消化了将近1/5的食物的。清华咋上的?”

“这么严密啊?”程弈田的智商好像被奚涛的修正矮化了至少一半:“感情你这三年都在琢磨这个事情?”

程弈田终于开始秋后算帐了。奚涛装好饭盒,起身,“我们该回去了,他们也该打烊了。”多好一个回避,就像当年他拉上的窗帘,可以不必再面对程弈田清澈转而焦灼的目光。

“我送你去宋媛媛那儿吧。”奚涛付完钱跟程弈田说。“我东西还在你那儿呢。”弈田赶紧回道,“别的就算了,洗漱用品在那儿!”看奚涛还在想着什么,又补充到,“反正也不远,我拿了东西就走,也省得你明早跑一趟。”程弈田的坚持,奚涛是见识过的,也便由她去了。

据说女生的左半边脸比较好看,所以走路的时候一定要男左女右。程弈田在某个网站看到这个报道的时候,仔细分析了一下的,得出的结论是:这一定是右行世界里的人们杜撰出来的。要是在新加坡,女生要老走右边的话,岂不是违背了男生要站在女生外侧的原则了?安全第一呢!

奚涛走路快,没几步就上前了。“啊呀,你慢点!今天吃多了,慢点走,快了要得阑尾炎的!”程弈田大跨了几步,走在了奚涛右边。

“我明天一大早的火车去北京。”

“说去就去啊?我才刚到!”程弈田急了,怕他躲着自己,“你去干什么啊?”

“去新东方,学GRE。”没有想到这个是答案,程弈田报了秋天的班,在大巴上还在不停打着腹稿思考着如何说服奚涛寒假的时候去上班,背包里沉沉的就有红宝书和往年的试题。首要就是劝奚涛不用妄自菲薄,成长的过程就是来回上升式的。合工大也有成功出国的先例的。真的太出乎意料了,意外得让程弈田不知如何应答。

见程弈田没有说话,奚涛解释道:“我已经进实验室了,帮导师做了些合成实验,结果还不错,那个药应该在明年能进入初步的临床试验。波士顿大学医学院的药学还好,我导师有个同学在那儿,我想去深造。”

“可是.”一时间,好多好多的问题涌入程弈田的脑海,波士顿在哪里,波士顿大学有没有机械系啊,录取的要求是什么啊,他们的宿舍有没有男女合住的呢?好吧,好吧,这些问题,都可以在网上找到答案。“太好了!”哪还有什么可是,这不就是程弈田想要的吗?可以跟他在一个城市,一个大学,甚至,住一个地方?想太多了,程弈田,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去成了。“太好了,太好了,奚涛!我们一起去!”弈田蹦蹦跳跳走完了这条两边满是梧桐的校园大道。

“对了,你去北京有地方住吗?”程弈田似乎把安排奚涛的生活起居马上当成了是自己的责任。

“本来是要住爸爸一个战友家,他家在上地。可是,他今天下午打电话来说部队临时调他去唐山一趟,晚上就走,一个礼拜后回来。”

“没事儿!到了北京还没有你落脚的地儿?我,怎么说也是三年老北京了!”程弈田拍着胸脯揽下了这个活。

“喂?猴哥吗?”这会儿同学们除了猴子应该都在全国各地热火朝天地实习呢,接程弈田电话也只有猴子,“你什么时候走去青岛集训?”

“喂?哦,是弈田啊。这个点给我电话让哥有点受宠若惊啊!”那个声音顿了顿,仿佛沉浸在一丝充满希望的喜悦中,“说,妹妹,什么事,哥一定办到!”北门鸡翅那夜,猴子的心思程弈田清楚,但还是乐得认了那一众干哥哥。“名都点了,就从了!”那晚,程弈田醉茶了,“以后各位哥哥的,不,咱爸妈来北京说一声,我一定挨个拜见!”

“猴哥,我一个发小,要去新东方,要在25号楼借住1个礼拜。可以吗?”对于同学们对自己的认同程度,程弈田还是有把握的,她打这个电话就是通知一下,确认一下。

“男的?”

“这不废话吗?要是女的,我敢往你们那狼窝里送?”跟猴哥说话的时候,程弈田就是这么无所顾忌,男女的界限模糊到不存在。

“哦。也是。不过,我真不是饿狼,也不是恶狼,我是一匹来自南方的狼,一匹很丑但很温柔的狼,一匹目光深邃,永远默默注视着那颗最闪亮的星星的狼。”

“又贫!行还是不行,说句话。”干净利落。

“当然,当然!我们弈田发话,当然只有服从的命。”猴子猛吸一口烟。

“这还差不多。”

“你说我这命怎么就这么苦呢?”猴子拍拍身上的烟灰,那种落寞装不出来。

“还废话?小心回去我给咱妈咱爸告你状!”

“行。他什么时候来拿钥匙?”

“明天下午晚饭时分。他叫奚涛,小溪里的波涛。好记吧?”

“好记。难怪你忘不了。还有什么?说,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猴子吐出了一个烟圈,冉冉升起。用手一扒拉,即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啦,就这些。”

“有没有什么特殊关照什么的?比如说,”猴子故意拉长声音,“需不需我再搞把钥匙,也给你一把?”

“哥!猴哥,你就饶过我了啦!我还在合肥呢,这么捉弄人家!”幸好没有用免提,几句话的功夫,靠着脸的话筒热得发烫。

2。10

“如果让我用一句话来总结实习,我想我会说‘创新,不仅限于科学技术的创新,管理技术也需要创新。”向老师很感兴趣程弈田的发言。

实习总结课后,向老师走向弈田:“程弈田,刚才时间紧,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时间去我办公室一下,我想听听你对管理技术创新的见解。”程弈田一直非常喜欢向老师,尤其是大三下学期以来跟着向老师做课题以后尤为敬佩这个日本东京大学的海归。在程弈田的眼里,向老师就是清华学风“严谨求实勤奋创新”的真实写照。向老师是制造所机器人方面的专家,对程弈田良好的理解力和创造力也一向看好,花在她身上的辅导时间也最多,已经不止一次邀请程弈田做他的博士,将来好留在所里。

“向老师,我觉得我们的企业在管理技术上做得不是很好。实习的时候我去过两次车间,一次碰到有个数控机床前的零件做不完,而他下个流程的机床空置等着前面的零件下来;还有一次,一个徒弟正在受师傅的训斥,说他把两个相似的轴弄混了。我想这两种情况都是对出货量有非常大影响的。应该属于管理技术上的事情。”

“继续说。”向老师有些激动,没想到一个暑期的实习,程弈田便可以发现实际生产过程中的问题,实属难得。

“其实我也不知道具体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法是什么,但是应该是值得思考和研究的。”

“非常好,程弈田。”向老师在座椅上移动了一下,显得非常高兴,“我们所里正想开展这方面的研究,你的毕业论文就做这个吧。我也才刚开始接触这些,我们一起学!”

“程弈田,等等。”桔子从制造所的小二楼上看见路过的程弈田,叫住了她,“不错啊!”

程弈田停住脚步,抬起头来问趴在栏杆上的桔子:“什么不错?吉师兄有什么好消息要分享啊?”

“听说向老师推荐你去东京大学深造?两年。别说你不知道!”

“我怎么没有听说?”程弈田一脸茫然。

“都内定了,别装了。这么好的消息也不跟我们分享一下,好让大家为你高兴高兴啊。不用考GRE,托福,你爽啊你!”

“我说吉师兄,这个我真不知道。日语叽里呱啦的,我也不懂。要去也是你去,你当年高考都考的是日语吧?再说了,你也知道我不是一个可以藏得住的人啊!”

程弈田直来直去的性格,对这些流言蜚语的什么从来不去注意。本来嘛,精力用来追这些似有若无的东西好像没有什么回报。可是三天后当向老师把一堆申请表格拿来给弈田填写的时候,她这才开始相信无风不起浪的说法。不过,流言也终究是流言,在不知道具体细节的时候,人们的想象力就大大地发挥了作用。那天桔子还说要去2年的呢,其实也就是个6个月的交流计划,研究生一年级下半年去。因为要准备签证,学习一下简单的日常用语,所以提前一年就要申请了。

去,还是不去?上一次被胡家谨强盗似施加的陪读机会来去都像是一场舞台剧,但这一次的机会是对程弈田3年半努力最忠实的回报。如何选择?别说桔子师兄了,连黄老师的研究生也正虎视眈眈盯着这个名额呢。要是程弈田一有松动,一场厮杀随时准备进入现在进行时。

“媛媛,你说我去还是不去呢?”遇到类似的问题,程弈田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问宋媛媛。

“当然去了。这种机会是八辈子都难得的。不过呢.”为别人出主意是宋媛媛这几年做助理工作的主要任务,在程弈田这里也当仁不让。不过呢,她自然知道弈田的顾虑。

“我也想着呢。”

“弈田,不用想了。要不是你去找他,都不知道你们两个到现在还有没有联系上呢。”看来,媛媛是采用了以退为进的战术,让弈田了解自己是知道她的想法的,然后又断然解决她的顾虑。

“对哦,他们宿舍是有电话的,他也早知道我的号码的。”程弈田在媛媛的提醒下好像醒悟过来。坏就坏在她清醒的时间太少了,马上又陷入了跟自己内心的对话。

“喂?”

“在呢。点头呢。”

“你再不说话,我就挂电话了啊。干嘛不直接给奚涛打电话问他的意见呢?”媛媛几乎不能忍受程弈田的思前想后,“干嘛?程弈田,干脆点好吗?你从来都是利落,爽呼呼的!”

问奚涛?心里放不下的不正是他吗?日本的制造业如此之好,质量控制得当自然是他们的第一大长处,工业工程的高度发达也促成了他们的领先。去日本半年,回来再跟着向老师做博士,真的是太好的选择。这条路,要是走成了,程弈田的成长之路会少很多曲折。少去了考那些无聊的英语考试的羁绊,用在研究上的时间也会多出来很多。成才在乎个早。

在宿舍电话旁徘徊了2个小时,程弈田心里的天平还是难以倾斜。好吧,就去找一个砝码吧。可是,那砝码会放在哪一边呢?不管是哪一头,她可能又赶紧去找下一个砝码,放在高高翘起的那一头,接着难为自己。

“喂?”许久之后,电话那一头又问了一句,“喂,是程弈田吗?”

“是的。”老式的没有来电显示的电话。拿起那样的电话,奚涛开问的就是程弈田,她的所有的顾虑应该都可以放下了。

“奚涛。我的论文导师推荐我去日本。”程弈田说。

没有丝毫的停顿,奚涛说,“好。”

“去日本,研一就去。”

仍然是,“好的。”

“去半年。”

“很好的。”对啊,基于程弈田给出的信息,是没有什么不好。

不过,就真的好了?大概他还不了解:“去了日本,就相当于选择了跟向老师做博士。别的地方就不好再去了。”

“哦。”

“你觉得呢?”程弈田追问着他的答案。

“你说呢?”紧接着奚涛补充,怕程弈田对他的语气有其他的理解:“我是说,你自己觉得呢?”

“我觉得机会是个好机会啦。就是.”

“恩。”奚涛认真地听着。

“你不是要去波士顿吗?”

“我的GRE和Tofel成绩还没有出来呢。”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程弈田肯定地点点头。

“谢谢。”

“那我还不去不日本呢?”

“你自己看吧。”

“我要是自己看,还打电话给你干什么!”有点气愤,但也不出所料。程弈田知道这通电话不会有什么结果,再逼他也是无益,跟奚涛说了声晚安,便挂了电话。

剩下的,的确需要程弈田自己拿主意。去日本是交换学生,向老师那边都联系好了,系里边还有基本的经济资助,自己不用担心奖学金的事情。申请美国大学的事情还没有任何回音,即便有了admission,有没有funding还是另外一回事。程弈田想出国深造,是受了身边同学们的影响,也是为了能有机会看看外边的世界,看看有没有可能适合自己的另外的可能。去了日本自然是出国,自然是深造,但是就半年,时间短得好像从徽州坐飞机去上海,刚刚爬升,还没有整理好随身物体,又要开始降落了。就像从小希望去离家很远的北京上大学一样,这时的程弈田内心里真正向往的应该还是去大洋彼岸。

隐隐的,程弈田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原本以为自己是要在去日本和跟奚涛去美国之间选择,刚才想通了的一瞬间才明白,自己其实是要在去日本和去美国之间选择。奚涛也要去美国,这个事实,转眼变成了一种顺便的恰好。把奚涛独立出来,不作为自己选择的因素,于程弈田来说,似乎成了一种心里负担,不停地问自己:“怎么可以真的就是自己说了算了呢?难道我不就是因为奚涛才作出的去美国的选择的吗?”但是,更深处的内心也在一而再再二三地给出肯定,是真的,就是这么简单,奚涛也正好要去程弈田要去的地方。

“哪有那么好的巧合?就是你们有缘呗。”媛媛再次接到程弈田电话的时候,也舒了口气。“别矫情了。还不赶紧偷着乐!”一句话,也说得程弈田心花怒放!哪有那么巧的事,我要的正是你给的!哈哈。

2。11

第二年的春天,程弈田拿到厚厚的一封从Cambridge,Boston,MA寄出的信。她去7食堂后排小树林的小卖部里买了张MichaelLearntoRock“Paintmylove”专辑。之后,她每次进出宿舍的时候,都有一种心要跳出来的感觉,就好像一转身又要跟奚涛撞个满怀。

欣喜之余,程弈田通读几遍录取通知书。确实没有看见提及奖学金的事。虽然,水木清华的飘扬过海版块上说,过了第一学期,大部分的MIT的研究生都会或者这样或者那样的资助。程弈田坚信自己一定是那大多数的一个。不过,那也是第二学期的事了。第一学期的注册费和生活费毕竟不是小数目。弈田估计,爸妈一直省吃俭用,资助自己头一学期的钱应该差不了太多,再跟媛媛聊聊借一些她多年的积蓄,应该就够了。本想去做家教稍微减轻爸妈的压力,但是为了有时间完善那篇要发表的文章,她可以做的只能是更节省开支。她开始记下每一笔支出,周末进行统计分析,看看是否可以有更多的可以省下的项目。

“弈田,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媛媛急急打了电话过来。

“媛媛,说什么呢?”媛媛一般也不会这样着急,可能真的有什么事。

“我在合肥望江路的一个酒吧,你猜我看到谁了?”

“我的局长助理,有什么话请直说。”

“弈田,你要挺住,不然我不放心。”

“拜托啦,你在酒吧,又不是在医院!好,好,我靠着衣柜呢,很稳当。说!”程弈田伸手调低paintmylove的曲调,将背轻轻地靠向柜子。想放松,直觉却一再让她不作由。

“我看见奚涛在这里唱歌,在吧台边。我观察他好久了,好像跟这里的人很熟的样子。”

“你确定?”真的是他,媛媛和弈田的交集中,只有他会跟酒吧有关。

“你自己听!”媛媛把手机伸到空中。

酒吧听起来人挺多,喧闹间,一个听起来平静但是很有力量的声音唱到:Beenaroundtheworld,thenImetyougirl,it‘slikecominghometoaplaceI‘veknown。“快看,快看,一个女孩还上去献花,就现在。”是他!程弈田抓住旁边的衣柜门。许久,耳旁滑下的电话滴滴响了起来。程弈田拉起方便面似卷起的电话线,将话筒放好,慢慢走向自己的床。

程弈田不是一个轻易让自己陷入忧虑的人,在那个人民币美元汇率还是8。3的年代,一学期的费用没有愁煞她,但是,刚才的一通电话却让程弈田瘫在了床上。他怎么会去酒吧驻场?酒吧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人那么杂。那个女孩是谁?还献花?不会还献吻吧!

很想给奚涛打电话,可是每次都好像是自己在跟遥远的空气说话。时不时地,几声恩恩的肯定,或者是嘿嘿的轻笑传过来,给弈田继续单口相声的勇气。要是这会儿给他打电话,劈头盖脸的问下去,弈田无法想象将如何收拾。程弈田,深呼吸,深呼吸,劝劝自己,劝劝自己。

一定是媛媛不放心,又打电话过来了。程弈田挣扎着起身,拿起电话。“媛媛,我还好。”

“程弈田。”

一声程弈田,让她有点惊讶,有点怨恨:“奚涛?你不是在唱歌吗?”

“刚才是。”奚涛顿了一下,“媛媛让我给你打电话。”

“她让你打电话你才打啊?你早都干什么去了?”程弈田从来没有这么大声跟奚涛说过话。

“我去唱歌了。”

“当然,你唱得那么好,人家女孩儿喜欢你也是理所当然。”弈田真想索性挂了电话,没有必要跟他继续讨论下去。又怕失了真相,打算不做声,看他能有什么辩解。

“献花是酒吧安排的。”语气仍然平稳。电话那头没有回音。

“真的,弈田,我跟酒吧老板验证过了,”媛媛听着这两人的对话着实着急,抢过电话,“我都问过了,奚涛一个礼拜来两趟,礼拜三和礼拜六,都唱3个小时。”

“3个小时,他嗓子受得了?”程弈田有点心疼。

“时间是长点,这里快打烊了,你听他的声音还可以。弈田,看来他刚才说的都的确是事实,你也别太担心。除了刚才唱外文歌陶醉的样子,怎么看怎么是个老实孩子。”媛媛转过身,低下头,小声对着手机说:“老板说今天晚上给了他500快钱。弈田,你找了个摇钱树。我看啊,他在给你上学攒钱呢。你也别那么省了,啊。不跟你说了,我电话也快被你们俩给弄没电了,去睡吧,放心啊。”

说得轻巧,好好的一个周六晚上,程弈田硬是被媛媛这两通电话放上了过山车。

“瞧你,抓着座椅扶手,身体左倾也不能让飞机恢复平衡啊,它要拐弯呢!好好笑!呵呵,哈哈。”程弈田睁开眼睛,嘴角还带着笑。扭头看到了那绿底白点的床帘,才意识到刚才是一个梦,奚涛太搞笑了,有点迂。多大了,还怕坐飞机。

都几点了,都去狂欢,庆祝明天的毕业典礼了?要不是接到媛媛的电话,可能自己这会儿也还在25号楼跟3班的同学们无限回忆这小鸟一样不回头的大学时光。Yesterdayishistory,tomorrowismystery,andtodayisthePRESENT。就让我好好享受这present,程弈田没有起床去25号楼,翻了个身,继续睡。明天的毕业照上一定只有我这一张睡眠充足的脸。

Commencement,英文的“毕业典礼”。源于拉丁语cominitire,译为“进入全新的事物”。这个是程弈田后来学法语时了解到的。程弈田很喜欢这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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