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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他是天使你是人

4。3

“HiYitian,howareyou?”老板的老板的小秘Tracy最近看起来心情不错,看见程弈田从Jon办公室weeklyoneonone出来热情地跟她打招呼。“Thankgoodness,it’sFridayfinally,Iamsolookingforwardtoseeinghimagain。”

“GoodforyouTracy!”程弈田一般不喜欢跟人闲聊,办公室里随便说话,言多必失,也难免给人印象不好,更何况是在Jon的办公室前。话夹子嘛,网线那头总会有媛媛或者是尹伯文,也不觉得闷气。

不过,这个姑娘,程弈田还是真挺喜欢,有时,也跟她多说两句。Tracy,如果用两个字形容她,就是漂亮,小小的脸蛋,在一头金色的卷发衬托之下,更显精致,有一种商店里卖的Barbie娃娃也比不上的凹凸有致。如果还有个词赞美她,那就是勤快,Jon召开的重要会议前,她必定会挨个通知。有时候前一天通知一遍,前一个小时又来一遍。小姑娘也挺有头脑,会把每个会议项目跟不同的负责人强调一下,让大家别忘了准备。大家都喜欢她。

就是有一点让程弈田不明白的,她喜欢把自己的儿子和她的男朋友的情况跟她能碰到的所有的人一遍一遍地介绍。来公司三个月了,他们的情况都听了快100遍了。当然,每次都会有些更新,比如她的儿子上课不好好听话,老师要见家长。她上班,没有时间去找老师,就要让男朋友去了解情况。可她那个男朋友懒,明明是上夜班,也回绝了她的要求。所以,那个男朋友就成了前前男友,那是2个月前的事。

今天Tracy叫住她,倒是有正事:“Nicejob,Yitian!MarkjustreportedtoJonthatyouhadthebestpotentialtobeagoodsupplychainmanager!”这么快他们就要决定我去哪儿了吗?轮职学习,还有3个月不是?刚才Jon那儿,他还没有跟程弈田谈这个事情。看来,欧阳彼得的策略对啊,跟Tracy的联系紧密比谁的都重要,她知道的比Steve的还要多很多。而且这个Tracy还是个通天人物,跟Sasoon,Jon的老板的秘书Susan也十分要好。

“It’sgreattoknowthat。Thankyouforlettingmeknow!”程弈田不能吃了人家好处不回报,想想也没有其它可以给,关心一下她的儿子和男友吧:“Iamsogladthatyoumetsomeonenew,anditsoundslikeheisaveryniceguy!”这种凭空的话,MSN视频那头尹伯文跟投资人打电话时就经常说,程弈田见效果都不错,今天就实地练习一下。

“Oh,Yitian,thankyousomuch。Ilikeyourname,bytheway。DidItellyouthatyournamesoundssooriental,somysterious,soAsian?”Tracy说话的声音也很甜,有美国白人女生特有的腻,“Ohmygod,youcan’timaginehownicethisAsianguyis!ThanksabunchtoPeter。Iwillbuyhimabiglunchforthat!”果然,欧阳师兄已经出手了,程弈田这里还没正式见面,那边厢,已经卖出一个了。

“Iknow,Iamjustsogladthatyoumadethatbastardintoyourex!”程弈田的话绝对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一个正在热恋中的女人看前任绝对就是一坨坨的。

“Yitian,youaremybestfriend,youaretheonewhosaidexactlywhatIwantedtoyellout!”

程弈田也学Susan跟Tracy聊天结束时经常做的眨眨眼睛的动作,还加上一个热烈的拥抱,“Sweetie,Iamsohappyforyou,enjoyyourweekend!”

程弈田把跟Albert的第一次见面放在SanThomas和StevensCreek交口处的书店里。欧阳师兄说,Albert的父亲出生台湾名门,姓林。他父母亲是台大电机系同班同学,早年一起来的美国。Berkley毕业后双双就职于IBM。生他的时候,父母希望他也成为一个科技人员,取名为Albert,跟爱因斯坦重名。据说,他还有一个弟弟,叫ISSAC。这个名字比较少见,不过,牛顿总听说过吧?就是这个名。哥俩其实是双胞胎。原来欧阳师兄觉得弟弟的个性更适合弈田师妹,但是他最近参加无国界医生组织正在柬埔寨;哥哥在Google工作,也相当不错。

上个礼拜Albert邀请程弈田去google吃晚餐,弈田要去见一个正在公司实习的清华机械的师弟,正好错过google五星级大厨的大锅饭。Albert问弈田下个周末有没有空,程弈田欣然答应。还是先不吃饭吧。要是不对眼,好好的一顿饭,吃的时候没有滋味,吃完了还要装作很有回味的样子,不是程弈田的范-下班之后一定要做自己。当然,也可以直接说不再见,但是,谁知道欧阳师兄会跟Tracy在背后说些什么呢。三人成虎啊。所以,在书店见面最好,不乐意,可以结账买书走人;下回再约书店就说没有什么新书,不去看了。再说,看一个人平常看些什么书,也能初步了解他的为人。

书店离程弈田住的地方不到十分钟的路,礼拜六下午没有什么事,弈田提早了半个小时到。随便挑了一本畅销小说坐到窗边等Albert。程弈田的英语口语理解和表达能力都比较强,欧阳师兄刚开始还一个劲夸-师妹啊,要是只跟你打电话,根本听不出来你是个从中国大陆来这里读研究所的-阅读速度却要逊色很多,都二十多分钟了,还只看了个作者的简介,序言和目录。

每看完一样,程弈田就抬头往窗外看看。窗外有一个穿着正装皮鞋的亚洲小伙子在弈田看完作者简介的时候就在门口徘徊,每次弈田看他的时候,他总是在低头看手腕上的表,好像跟什么人有约。他很像是Albert。这一次看表,他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似乎手表终于满足了他的要求。他拉了拉衬衫袖口,用手整了整熨烫得十分服帖的衣领,走了进来。目光很快锁定在程弈田身上,年轻男子彬彬有礼的过来自我介绍:“你好,我叫Albert。程弈田吗?”眼前这个小伙子果然不错,比弈田平常在公司里遇到的那些中国男子要干净利索很多。“是,你好Albert,很高兴见到你。”程弈田跟他握手的时候本想跟他开个玩笑:“Albert,你是开会整点报到的典范,这么热的天,愣是穿戴整齐,在窗外等了23分钟!”

“都已经选好书了?好用功!”Albert稍微侧身过来想看看弈田在看什么。

“恩,早来了点,这本snowflowerandsecretfan可能还挺有意思,让我想起我的小脚的四姨婆。”程弈田落落大方地把书递过去。

Albert很是欣赏喜欢看书的女生,“不错哦,很有眼光啊。探寻历史故事的书很好。类似的书,我看过Joyluckclub。不过,我还是最喜欢这里的专业书籍,基本上都是挺新的,有的时候我可以看一整天。”程弈田很清楚这个地方,除了咖啡和甜点,没有其他可吃的。一整天,希望他不是在用夸张的修辞方式。

Albert继续热情地介绍:“程弈田,我从小就来这个书店。小时候,你看那边小隔间,那里的图画书很棒,比图书馆里的要漂亮。阿麽总是开车带我来这里。后来,在另外一个角落,有青少年的探险书,UFO什么的,好好玩。还有好多考试辅导书,考试前天天来看。”弈田边听边跟他走到计算机科学书区域,感叹着美国孩子有学习生活的丰富资源,也正要感谢他的详细介绍,Albert停下来,说:“好了,我到了。这两个礼拜忙着赶deadline,没有时间来看书,上回有一本书还剩一半,我今天要看完。你去忙你的吧。你的那本书不错,加油哦!”

“哦,那好。”程弈田没有戴眼镜,要是戴了,那一定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弈田也没有坐在凳子上,要是坐了,那一定是要滑下来摔个四脚朝天。

“再见。”弈田手里将那本雪花秘扇卷成了一卷,一捏,又回到了窗边。走?现在就走,还是待会儿再走,是个命题。Albert看样子看过很多书,也许雪花秘扇是不错,也许我可以在这里看下去。不行,要走,现在就走!这个短暂的约会很奇特,还是让它留在这个奇特的地方吧。给他买杯巧克力吧,也算是给欧阳师兄的交代-人要在这里呆好几个钟头的呢,饿着了不好。

“Albert,来,给你热巧克力!”程弈田把饮料端到Albert面前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地上,全然不顾这上好的料子裤。

看见弈田,Albert有点诧异,但迅速恢复了平常神情:“谢谢你,程弈田,你比我阿麽还好哦!好感动哦。”大大的眼睛在无框眼镜后一眨一眨的,不能用幼稚来形容,准确的词应该是“童真”。“不过,谢谢你哦,我不能喝。我怕弄脏了书,他们下回不让我来了。”

矫情!程弈田有点冲动想把整杯巧克力洒在那本书上。想想而已,“没事,没事,你继续看。不打扰了。”弈田自己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哇,好烫!

“好啊!”又是一个天真的声音,Albert低头看着书,说了声:“再见哦。”好像又觉得过意不去,抬起头看看正要转身的程弈田:“没关系,洗手间那里有drinkingfountain,你看,我带了cerealbar,不饿。你真的比我阿麽还好!”

“媛媛,你看这是什么事啊?我连升两级,跟他阿麽一个高度啦!”程弈田越说越生气,“都怪那个欧阳师兄,事情不能勉强嘛。弟弟好,就等弟弟回来再说啊。硬是把这个哥哥推出来,不自毁名誉吗?”

屏幕上的媛媛笑得合不拢嘴,“别逗了,弈田,哈哈,你学他的语气比林志玲还天真无瑕啊,哈哈,笑死了。”

程弈田就是这样,生气的时候,也会自己排解,跟媛媛比划刚才Albert的样子也逗乐了自己,也跟着笑不停。“说真的,弈田,那个尹伯文不错。对你,我看出来是有点意思的。你怎么看?”媛媛也脱不了俗,结婚之后,也开始着急起程弈田的出阁大事。

“唉,命苦啊~”程弈田的一句京腔哀怨悠长,“人家说了,希望我成才,去帮他。你说,媛媛,他到底是喜欢我呢,还是喜欢我呢?”

“别瞎猜了,弈田,你不是说那天他承认你很有趣吗?那就是喜欢啊。你说是不是,程刚?”媛媛转过去,让她老公评评理。

“可是,我觉得,他对我不是那么简单。他对我有一种比我喜欢他更高的期待。”

“就是爱啊,比喜欢更高,不就是爱了么?”媛媛的智商情商都不在弈田之下,就是这句话,她是有点拿不准。

“可能,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我认为奚涛爱我,结果,他要跟别人结婚。我以为我爱奚涛,结果,我发现我也越来越喜欢尹伯文。我以为尹伯文喜欢我,结果,我觉得他只是希望我成为女超人。我以为我喜欢尹伯文,结果,我却在跟别人相亲。”程弈田没有看媛媛,自言自语似地说出这一串绕口令似的句子。

“弈田,我觉得尹伯文很爱你。他的爱跟任何其他人都不一样。呵呵,是同志班的爱!是周总理和邓大姐般的爱!他需要你,所以你要更努力!”笑归笑,媛媛说出了程弈田心里的感觉。但是,3000哩之外传来的爱的电波,再怎么强,翻山越岭的,没有一再的确认程弈田也怕再次陷入困境。

4。4

“JeanJacque!”只有有正事的时候,弈田才叫尹伯文的法文名字。“Iamthinkingaboutusingthegiftyouguysofferedmesometimesoon。”

“Really?Howsoon?But,IamgoingtoFrancenextweek,andIwillbedoingfundraisingthingsforafewweeksoverthere。”尹伯文其实跟奚涛有点像,都对自己的事情有明确的规划,他们不同的是,奚涛不会把弈田列入他的计划,而程弈田的人生却早在兄弟仨面试她的时候就成了他的计划中的一个重要项目。

“IamactuallythinkingaboutgoingtoCaliforniatoseeyouafterthelongtriptoFrance,andwecanhaveChristmastogether!Thesecondtimeinaroll!Isn‘titniceandexciting?Can‘twait。Iamgoingtobringyouthebestgift!”程弈田知道他又在说他的天使计划。对于那个计划,弈田也曾被他激励得热血沸腾,也曾看到了他描绘的美好蓝图,但仔细想想,这其中的不确定因素多得数不清:那天的天气适合跳伞吗?巴黎的纬度挺高的,11月的天,风不知道要刮成怎样。尹伯文最近的胃说是有些不舒服,还可以跳吗?那天Total的CEO会到吗?他会准点降落在那个CEO的身边吗?唉,想多了。也许他的天使计划本来就只是一个备案,不然他不会打算在巴黎呆那么久。

“That‘snice,IwillseeyouChristmasthen。”实际上,她很想说“But,IamactuallythinkingaboutquittingmyjobandgofindanotherjobaroundBoston。”经过和Albert的相亲,她觉得心里有人再去相亲会浪费时间和精力,对要来相亲的人也是一种不诚实,不尊重。公司里最近的人事变动,也让她更频繁地思考换工作的事情。只是,自己毕竟才来公司四个月,还没有完成那个rotatingprogram就要走人,写在简历上不免要惹起未来公司的各种盘问。

还有,尹伯文好像也没有透露出任何关于对她的未来的更确切的想法。在确定尹伯文对自己有“兴趣”之后,程弈田做起事来就又畏首畏尾来,什么事情都要思前想后,考虑最多的是,如果我怎样怎样,尹伯文就会怎样怎样。她享受这种爱恋依赖的感觉,却也怕自己又一次地将自己封锁到一个新的两个人的世界。不换了,要坚持。老板的老板Jon出走Cisco,跟Steve平级的Mark顶替了他的位置,对于程弈田是远远利大于弊的事情。关于老板Steve最近对弈田的百般刁难,真正的泄气对象是Mark。Mark应该是会把程弈田迅速归到自己门下,所以,暂时在他的保护伞底下,不贪图乘凉,求个安生还是没有问题的。

Mark成了老板的老板以后,他最不习惯也最让他头疼的是一系列的供应商质量的问题。面对要求最严格也是最大的的顾客Intel最近一个对莲蓬头的投诉,习惯了只跟供应商谈购价钱的Mark有点招架不住。那个新莲蓬头少钻了一个孔,就是这么一个直径不到一个毫米的孔,让Intel损失了上百万。幸好发现得早,要是迟了些,这个官司要通天。一连3天,Mark天天召集Steve和他手下的质量员Victor开会,还去了莲蓬头的供应商HCT那儿走了2趟。但是讨论来讨论去,除了确定是莲蓬头供应商在两班交接的时候出了这个岔子之外,在给Intel的报告上没有其他看起来能够保证让Intel熄火的句子。

Mark是个急性子,程弈田这两天也看出来了。Mark言语之间非常想揪出一个人,出把血,好把新上任的三把火给烧旺点。在HCT那儿,Mark就使劲说出这个事的那两个工人要受处分,无奈那边的老总尽力护着他们俩。是啊,一个技工,而且是有15年以上经验精通高级德国和日本数控机型的技工在旧金山湾区并不好找。这个事情,不止那两个人,HCT质检部门都存在责任,不是处分一个人就能解决的事情。当然,Mark在给Intel的报告上也说了会加强对HCT以及其他所有供应商的监督和管理,HCT那边也会开始连续两周的重新上岗培训,没有合格的技工不会录用。

明天就是Mark要跟Intel做总结陈词的日子。对着这上任后的第一份报告,Mark心里很是忐忑。程弈田敲门进去那会儿,Mark正在他的私人办公室里踱着方步。“Yitian,whatdoyouthinkaboutthereport?Youhavebeentaggingalong,andyouknowthethingsinandout。”

Mark对程弈田是真信任,3天以来,每一个会议都会让弈田参加。弈田做的详细笔记,也帮Mark抓住了几乎每一个要点,Mark写起报告起来顺手很多。“Mark,IamnotsureifyouareawarethatHCTisnotonourAVL。”弈田确信这句话是Mark没有想到过的,但是对Mark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一句话。而且,这句话非常有可能改变三个人在公司里的命运:Mark,Steve和程弈田。

昨天下午程弈田听到Steve接到一个电话,Steve叫了声“Brian“之后连忙关上门,两个人轻声讨论了很久。最后Steve出来要赶着去参加Mark的最后的报告总结会议,对着电话说了声:“It‘salmostdone,takeiteasyBrian。GoingtoMark‘snow。Later。”

当时,程弈田就怀疑Brian就是HCT的那个老总。她听欧阳师兄说过,这个Brian跟Steve好像是经常一起出海钓鱼的好朋友。弈田的直觉告诉她也许这里边有些东西可以查一下。弈田想要从SAP里调出所有有关这个莲蓬头的质量报告历史。翻遍了所有qualitynotification,她都没有找到HCT的资料。难道HCT的记录如此好,没有出过任何问题吗?程弈田顺藤摸瓜下去,果然,HCT根本就不是一个通过验证记录在案的供应商。

于公,启用一个没有验证过的供应商不是公司认可的行为;虽然,在去过HCT之后,弈田也觉得可能就是Steve懒得走这个验证的过程,HCT通过验证,在各方面来说都不是很大的问题。于私,Jon走之后Steve就一直看不惯整天跟着Mark工作的弈田,已经问过欧阳师兄好几回程弈田又去哪里了,不在自己的位子上好好坐着。程弈田本是Steve派去跟Mark学跟供应商讨价还价的,这会儿Mark看上了弈田,也不是弈田的错。Steve没有理由找茬的。还有,在弈田看来,着眼于跟供应商从大方向上合作的工作比Steve着变整天盯着供应商的质量要有趣得多,帮Mark也就是帮自己。更何况,跟Mark汇报的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并没有任何的manipulation。程弈田相信,这一点上尹伯文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的。

“Great!Yitian,Iknowyoucandoit!”Mark异常兴奋,问道:“Youaresure,right?”老道如他,自然会再三确认消息的准确性。

“Yes,Mark,IpulledoutallAVL,andIdoublecheckedwithPeter.”程弈田提起Peter的名字,Mark放心了很多。在公司9年的老职员,又是像Peter这么一个心思细腻的人,不会把这个简单的事情弄错的。

“Alright,it‘swonderful,youknow,”Mark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IamgoingtoreportittoSasoon,hewillbeshocked!”Mark脸上掠过一丝嗜血的笑,“Imean,SH-O-CK-ED!”Mark挥挥手,然后把食指放在嘴唇中间,示意程弈田不要透露这个消息。

果然,在给Intel的presentation上多了一条“HCTisnotontheAVLcurrently。”在这一条旁边,赫然写着“Owner:SteveBlank”对于这个Owner的理解,就有很多了,你可以理解为是Steve要负责把HCT通过正规的渠道加到AVL上,你也可以理解为是Steve私自启动了这个供应商,间接酿成了这个苦果。坐在椭圆桌底部的Steve看了这一条很诧异,眼睛瞪得圆圆的,脸涨得通红,握紧了拳头就等会议结束后朝Mark脸上抡过去。

会议讨论得异常顺利,到会的Mark的老板Sasson在会上再次向Intel致歉,并保证类似的事情不再发生。Intel那边对这次的调查结果表示满意。第一次跟最重要顾客的道歉会就开得如此顺当,让程弈田很是惊讶。她想:这可能就是尹伯文经常说的-生意嘛,本来就是双方共同承担风险的过程。Intel当然不会让这区区一百万毁了20几年来两家良好的合作,有一两个替死鬼录入会议报告就好了,以后的生意一切照常。

两周后欧阳师兄拿着卡片让大家给Steve签名留言的时候,程弈田才恍然大悟:很多事,道歉的事,出血的事,并不是在椭圆桌上发生的。Sasson应该在Mark跟他通报了AVL事件的几个小时内就做了一件执行力非常强悍的事情-让Steve引咎辞职,而且就是在那短短的几个小时之内,他已经向通报了Intel他的解决方法。

Steve那天走后,程弈田去了趟他的办公室。坐在他的办公椅上,弈田双手合十,祈祷年届60的他可以顺利找到下一个工作,他7岁的坐轮椅的小孙女嚷嚷要个小洋娃娃的时候,他还可以毫不犹豫地刷卡买单。程弈田闭上眼睛,更祈祷Steve不会发现真正的告密者正是这个来公司才4个月的恶毒丫头。Steve走过来跟大家握手告别的时候,他的那双眼睛已经告诉弈田,他知道的。欧阳彼得,帮弈田证实了AVL的事,也会非常无意地跟Steve透露是程弈田发现的这个真相。Steve,好走,湾区小,后会有期,手下留情!

4。5

上次跟Albert见面回来,程弈田气愤之余也很庆幸,对欧阳师兄的好意当然还是要当面美言几句:“师兄介绍的男子果然俊朗上进,要不是他那么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他会在书店待到打烊,让我自己去忙别的,我想,我们可能还会有些发展的。”这么一说,彼得也只能怪Albert不争气,暗暗气自己没有那个耐心等Issac回来。唉,其实都是成人之美的事,呵呵,彼得转念一想,何苦呢,不成跟我欧阳彼得鸟关系。

最近看到时不时有花送到弈田办公室,欧阳又起了好奇心。“弈田师妹,最近春风拂面桃花开啊。”彼得走进程弈田的隔间,伸手摸了摸红绒布般的花朵,啧啧地赞叹:“瞧,在灯光下,不同角度看上去还闪着荧光呢。恐怕是上好的品种吧,不是12。99两打的。”翻开花丛间吊着的卡片,“哟,法文的呢,不会是从巴黎空运过来的吧!”

是尹伯文送的。两个礼拜了,每三天,一束鲜艳欲滴的玫瑰花都会准时在办公桌上出现。花的颜色会有变化,有时候是火焰般的深红,有时候是深潭似的碧绿,今天的是略有渐变的湛蓝。但,除此以外,算起来是他跳伞的当天,程弈田收到过一个“Landed,likeanangel。”的手机短信,之后,尹伯文便没有任何在网络现身的迹象。昨天他的facebook上贴了一个他跟一个亚洲女生的合照。那个女孩羞羞地从侧面熊抱着他,瀑布般的黑发在风中飘舞着,遮住了她小半部脸。无论弈田把那张照片放大几倍,她还是看不清那女孩大眼镜后的长相。照片上的他,佩戴好了跳伞的装置,左手也热情地回应着女孩的拥抱。嘴唇弩着,紧靠着女孩的发。

程弈田不敢想到底发生了什么。是男人有外遇的时候都会对家里的女人更好吗?不过,自己还不算是尹伯文的女人。他要是遇到其他更具吸引力的女人,看上了,爱上了,都还不算外遇,连劈腿都算不上。可是,他还是有承诺的,他有说过要来跟弈田一起过第二个圣诞节的。上一个在眼泪中度过,这一次他说他会来,他会带来很多欢笑,很多憧憬的。尹伯文,你在哪里?那花算什么?不要花,你在哪里?

一阵手机声惊醒了沉思中的弈田,掏出手机的一刹那,她看到了617开头的号码,她忙不迭地翻开手机盖,“Yitianspeaking。”

“Hey,Yitian,it‘sRoy。Howareyou?”是RoyTakenaka,真是好久不见了。

“IgotyourphonenumberfromBernard。Badguy,hedidnoteventhinkaboutofferingthattomewhenwewerelookingforyournumber。”好奇怪,直接问尹伯文不就得了?“IapologizethatIamoutoftouchforsolong。Finally,IamgoingbacktoSanJosethisChristmas。Weshallmeet!”

“HeyyouRoy。Can‘tbelieveit‘syou!Iamsogladthatyouarecoming。Wewillgoandhavethemostspecialramencombo,right?”嘴里问的是Roy,心里想的却是尹伯文,该不该问Roy他是否知道尹伯文的下落呢?

“Yeah,right,youaregoingtohavethemostunforgettablemealsoon。Thisismynewcellnumber,messagemeyouraddress。IwillcomegetyouonChristmasEve。”平安夜,尹伯文说好要来的。要是他来了,我们可以一起去跟Roy见面也是可以。

“Cool,Roy,maybeJeanJacqueisalsojoiningus。”程弈田的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

“Thatwillbewonderfulthen。Seeyousoon,Yitian。”

“Seeya。”程弈田最终还是没有问起尹伯文。一般男人,按照弈田对人物心理的了解,这种情况下,是不喜欢自己的女人去跟自己的朋友打听情况的,太失面子。

“媛媛,你看了我昨天晚上给你转发过去的一张照片了吗?”一见到媛媛上线,程弈田迫不及待地要去问这个军师的意见。“你说那个女生跟他什么关系啊?”

“我正要跟你说这个事情呢,”媛媛边刷牙边说,“就几分钟哦,今天局长有个重要的会,我要去做笔录和发言,”几年功夫,媛媛发展得很好,从科长秘书一直做到了局长秘书。随着职位越做越高,她看事物的眼光也越来越毒。“我看这事有点问题。时间上不对。你在MSN留言说他快三个礼拜一直没有消息,昨天突然上了这张照片,而且这个照片还是他跳伞前照的。”

“媛媛,不要说了。不会的。”程弈田猜到了她想说的下文。尹伯文是巴黎科技学院的杰出毕业生,那是一所军校性质的学院,所有的学生都是出色的军人,他们的素质都是一流的。不会的。弈田连忙关上电脑,不要看媛媛说下去。

“弈田,别着急,你不是一直收到花吗,他应该没有太大的事。”心里极为紧张的弈田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仅仅是合上了笔记本,音箱里传来媛媛的声音:“先别瞎担心啊。有事给我留言。我走了。”

“田,想你。Kiss,JJ”程弈田认真地看着今天玫瑰花卡片上这几个书写工整的中文字,竭尽全力遏制住脑子里不祥的预感,“我也好想你。谢谢你,那些花好美。你还好,对吗?可是,尹伯文,你从来不会叫我田,也从来不会说Kiss,因为你就从来没有像恋人那样吻过我。你在做什么?尹伯文,你真的还好吗?快点出现吧,我不知道你巴黎的电话。波士顿的电话打过了,不通。MSN留言过了,没有回音。在你的facebook上留了一句酸酸的话,你倒是看到没有?”

程弈田再怎么呼唤,好像尹伯文都不会有任何回答。渐渐地,她习惯了夜晚的独处;尽管以前的夜晚,她也是一个人在SantaClara的公寓里出没。只是,那时,电脑总是开着的。她在耐心地等待,等待一个确定的消息。这个消息一天不来,她就会静静,静静地等着。

4。7

平安夜一大早,程弈田起床梳洗干净,穿戴整齐。在FM97。3里传来的欢快的圣诞歌的陪伴下,弈田在精心地做一个五颜六色的花环,她想把这个花环送给她等待的那个天使。弈田把过去这一个月收到的花在凋谢之前都掰开,带回家在厅里的桌面上铺开。那里离暖气最近,很快,那些花瓣都烘干了。拿针线把干花瓣穿起来,然后绑在从Michaels里买来的铁环上。一层一层,彩环就快成型了。

“Yitian,Iamdownstairs,areyouready?”抬头望外,天色已晚。程弈田在门上帖了字条,说自己去Roy家在SanJose的饭馆了,锁上门下楼坐进了Roy的副驾驶位上。

Roy从驾驶座上给了程弈田一个有力的拥抱,开车迅速离开弈田的住所。一路上Roy没有说太多话,只是时不时地瞟弈田一眼,看得出,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前方的弈田有说不出的心事。

程弈田住的地方很快就能拐到了82号路上,SanJose的日本城也在82号路旁边不远处。一路上,Roy开得很平稳,遇到红绿灯的时候,过渡都极为平缓。他不希望弈田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虽然,人生就从来不是那么平坦。

那一头长发,是她,照片中的女孩。程弈田刚下车,往Roy父亲的饭店门口看,就见到了那个女孩在日式窗式门帘边徘徊。她见到跟Roy一起走过来的弈田,连忙上前打招呼:“你好,我叫尹思语。尹伯文的妹妹。你是程弈田吧。”

女孩完全是一个中国人的模样,个子挺高,看上去应该跟尹伯文差不多。她的普通话也极其标准。以前听说尹伯文有个妹妹,也见过她的照片。不过,照片上的小妹妹还只有13、4岁的样子。她跟尹伯文以前的继父在上海生活,尹伯文也很多年没有见过她了。

眼前的尹思语脸庞很是标志饱满,只是,这张青春的脸上没有透出20岁女子的活力。她的眼里,有的是深深的哀伤和隐隐的担忧。程弈田轻声应了尹思语,来不及跟她握手寒暄便翘首往门帘里边看,他也来了吗?是不是跟上回一样在里边给我惊喜啊?

“Yitian,let‘sgetin。”Roy搂着程弈田的肩膀,两人走进了Roy父亲收发货物以及安排餐馆日常事务的小办公室。尹思语跟了进来。程弈田四处张望,等来了侍应端来三杯热茶。程弈田拿起一杯,握在手里,双手来回搓,这个外形像竹节的瓷杯就在她手心里来回地滚着。

SanJose没有冬天,但今天出奇的冷。早晨起床的时候,程弈田特意开大了暖气,也把花环的制作现场搬到暖气边。即便这样,弈田还是不得不换掉她新买的妮子裙,换上她认为不太好看的牛仔裤。日头在开车来的路上已经完全下去。由顾客厅向外延伸出去用铁皮和油毡搭的简易办公室,跟热气腾腾的厨房离得有点远,弈田刚坐下去又凉得赶紧站起来,在办工桌附近的一小块空间里来回走起来。

尹思语也拿起一杯热茶,双手握了一会儿,又把瓷杯靠在脸上,两边脸轮流取暖。一不小心,茶杯里的热茶洒了出来,沾到了尹思语的脸。“啊!”尹思语叫起来,打破了一屋的沉默。

“田,他不来了。”尹思语鼓起勇气说道。

“恩,我看见了。”程弈田平静地说。

“我是说他来不了了。”尹思语不想错误传达她的意思,解释道。

“他还好吗?”对程弈田来说,来,或者不来,已经不是讨论的焦点。这些天,她不停地问的不停地担心的是,他还好吗?他,还,在吗?

“Roy说你很聪明,我哥爱的就是你的悟性。”尹思语怕自己说不下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敢看弈田,“他走了。”这短短的三个字的句子,尹思语说的是那么艰难,她深深地把头埋了下去。一串水珠掉进茶杯,溅起的茶水顺着茶杯壁慢慢汇成股,缓缓流下来。

“他终究还是成了天使。”程弈田吸了一下鼻子,“什么时候的事?”

“他跳伞的过程是顺利的。只是眼看就要着陆的时候,Max,就是那个CEO的小儿子突然跑出来说他也要踩点。为了躲避他,哥哥撞上了不远处的旗杆。”尹思语痛苦地回忆着,她多希望自己并不需要再重复一遍她亲眼看见的悲剧。“刚开始,他好像还好。但是晚宴之后就开始呕吐,可能也是我们太大意了。”

“我看见了。”程弈田一手撑着墙壁,慢慢地坐回到那个铁板凳上。

“上个礼拜3,我看不得他痛苦的样子,我走过去帮他拔掉了输氧管。”尹思语后悔地摇头,用变了声的哭腔说道:“是我!是我拔了他的管子!”一旁的Roy把大声哭泣的尹思语紧紧地搂住,他眼中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一滴,一滴,一股,一股。兄弟,我的好兄弟,前面还有那么多路我们可以走,未来我们还要解救那么多受苦的人们,为什么这么着急去当你的天使!

程弈田望着紧紧相拥的两人,眼前也模糊了,她没有哭。

尹思语拿出一张纸片,“田,这是哥哥住院第一天,意识还有点清醒的时候画的。我从中猜到了你的名字,后来Bernard和Roy跟我确认了你的名字和工作地点。”

程弈田抽出纸巾醒了醒鼻涕。那张纸片上有一个随手画的圆圈,中间有个十字架。旁边是很多很多的圈圈,有大有小,拉远了看,是一串串的葡萄。在纸片的最下边还写着英文“sweet”。

“下个礼拜六,我们会在巴黎的家中给哥哥开最后的告别仪式。妈妈希望能够看到你。田,谢谢你给哥哥带去的欢乐和希望。”

程弈田把那张纸好好地折了起来,塞到裤袋里。慢慢地站起来,走过去抱了抱尹思语,“谢谢你们的邀请。以后有机会再去拜访阿姨。这回我就不去了。对不起,我想尹伯文会是一个快乐的天使。”程弈田侧过身对Roy说,“Let‘sgohavethesupercombo。Hewillloveit。”

程弈田不知道她是怎么吃完那顿圣诞大餐的,她也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家的。只记得,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昨天傍晚在门上贴的那张纸条还在。心里却被掏得空落落的,想要找什么东西,却怎么也找不到。

丢了就丢了吧。也许,写下来,藏起来,就算是交代了。

4。8

程弈田,你好!好久不见。

去年在波士顿参加Mary的婚礼,很受启发。奚涛和我也打算办一场西式的婚礼。那种有Rehearsalparty,第二天是ceramony,随后有reception的婚礼。

我们希望你能作为嘉宾来参加所有的环节,尤其是Rehearsalparty。

祝,春安!

落款是梅依林。五一节,婚礼前一天下午,程弈田回到了宁安。

“程弈田!我就知道你会来。”梅依林远远捕捉到程弈田的影子,迅速走出门来,像闺蜜一样,挽过她的手臂,“我就知道你会来!奚涛还说不要请你了。才不呢!”

接到梅依林的邀请函已经出乎程弈田的意料,此时,更是没有准备好如何面对她的笑逐颜开。弈田的心有些倦了,最平常的“恭喜你如愿以偿”一出口,便成了她对梅依林一年多来的首次回应。

远处,奚涛顺着梅依林的背影找到了程弈田。从那一刻起,他就那么盯着程弈田看,死死地盯着,仿佛隔世的恋人不相熟恁,却又似曾相识,努力地回想前世的恩恩怨怨。

两位笑颜满面,携手共进的女士出现在奚涛面前的时候,奚涛还是那样盯着程弈田。梅依林放下程弈田的手臂,转而靠近奚涛,拉住他的手,“瞧,我把谁请来了?我说过她会来的!”

“你好,奚涛。”程弈田伸出手,想要打破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的尴尬。

梅依林用肩膀推了推奚涛,“奚涛,弈田跟你握手呢。”

“你好,程弈田。”奚涛收起了他疑惑的表情,淡淡地微笑着触碰了一下程弈田的手,随即散开。

少不了是程弈田对奚涛爸妈友善的问候和祝贺。在北工大教授亲家面前,奚涛妈妈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简单地夸弈田当天的气色不错,不像是刚飞了14个小时,又坐了5个小时大巴的人。

跃跃到的时候,身子有点重。怀揣着个6成熟的西瓜,跃跃还是跟前跟后绕着弈田姐姐转,“弈田姐,你带的美国的巧克力不是特别好吃,我还是喜欢奚涛哥哥刚从卢森堡带回来的。”一会儿,又过来,“弈田姐,我也不知道生个什么,不管怎么都管你叫干妈啊!”说着,又是跟小时候一样,想要赖在姐姐身上打个滚。

酒席间,两家至亲头一次碰面,免不了敬重多过亲热。没有第二天结婚典礼当天的喧闹,奚涛显得格外清醒。他站起来,用手扶了扶喉结前的领结。有点紧,梅依林给他系上的时候,就不舒服。这会儿索性一拽,那简易领结便从脖子后边散开。他将领结放在绣着白色暗花的桌布上,举起酒杯,跟身旁的双方父母稍稍欠身,表示致意:“谢谢爸妈,也谢谢梅依林的爸妈。在此,我一个有知识没文化的科研分子,想用一首诗来表达我对爱的理解。”

团坐在一张大圆桌旁,程弈田的位置正好对着奚涛。奚涛没有特别朝弈田望。年少时的她的奚涛是一个没有任何诗情画意的男子,如今的他,竟然要以诗明志,一时间,她只能赞叹他的成长,也有不自主的担忧。程弈田朝奚涛身旁的梅依林友好地笑笑,表示对奚涛新本领的吃惊和赞扬。梅依林更是张着大嘴,仰视着未婚夫,满怀期待。

“希望的干草地上奔跑着,滔滔不绝的思念。爱情的市场里,溢出那股清泉,甜甜地滋润着开裂的泥土。”低沉浑厚,奚涛凝望着单间的墙壁,嘴里冒出了这几乎不着边际的,听起来只有那么一点点像诗的句子。

“老公,你太棒了!”还没有等奚涛表示他的诗已经做完,梅依林已经感动得痛哭流涕,跳起来抱着奚涛激动地说:“我一定会好好滋润你的!”奚涛闭上眼睛,扶着紧紧拥抱着自己的未婚妻,眼角满出了晶莹的感慨。

“太感人了!”小跃跃一旁看着,孕妇的泪也奔流而出。

“挺有才情。”准丈母娘拉着奚涛妈妈的手,一再表示自己女儿的眼光好!

程弈田欠身跟旁边泪眼朦胧的跃跃低声说了什么,便溜了出去。留下一桌的欢腾。

饭店的门口灯火辉煌。刚才一下车,便被梅依林拽了去,也没有时间四处瞧瞧。老王爸的混沌摊,记得就在这个地方。怎么转瞬间变身成了这座现代化的大饭店。要不是身边两江的汇合依然澎湃,夜晚的潮还跟小时一样固执地按照江的心跳一阵阵地拍打桥墩,程弈田都不能确定这就是她的家乡。

夜晚的江风还是有点凉,程弈田下意识地将敞开的薄毛衣裹紧。回想起刚才的画面,程弈田岂能不也感概万千:那是首拼接而成的藏头诗,奚涛爱弈田。多么讽刺!他居然在跟梅依林结婚的前夜当着众人的面跟自己表白,不,更像是跟苍天表白。他想做什么?是他选择了梅依林,是他将自己推向了尹伯文。现在,他还想干什么?他还能干什么?他的处境,就像拉满弓的箭,发出去是唯一的可能。明天跟未婚妻走上红地毯的时候,他会是怎样的心情?程弈田虽不理解,但也见不得奚涛的委屈,即便她心里最软的地方也不再有他的位置。离开,是程弈田能为奚涛最后做的事情。

程弈田回饭店在混乱中取回自己的挎包。饭桌那边,奚涛瘫坐在座椅上,不停地念着:“威加海内兮归故乡。”梅依林边给他清理污浊物,一边劝他少喝点。在她离开包间门的档口,人们还在忙着,在背景的白噪音的衬托下,奚涛苦闷的喊声格外地刺耳:“虞姬虞姬奈若何!喝!”拉扯中,他突地用力抱过梅依林,将她死死地困住,继续念着:“虞姬虞姬奈若何!”

也许,也就只有程弈田听出了他的心声。其他的人,被一一规划成围观的群众的那些人,都不知所以。又能怎样?奈若何?

“衷心地祝福你们新婚快乐,白头偕老!”程弈田头也不回地打了车回家,第二天一大早去了北京。处理完公事,转道回美国。

但愿明天之后,世人无忧,平安幸福。

4。9

SanJose机场有直达波士顿的飞机。没有什么行李,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就是一个小时候尚德堂火桶里烧水的铜壶。尹伯文走后,她经常会想起他带她去的荫余堂。回想起来,那是他们唯一的一次一起的旅行。是他开启了她的门,是他让她看到了二人世界外的世界。荫余堂成了程弈田挂念的地方,一个她坚信会一直存在下去的地方。爸爸对的,已经不复存在的尚德堂的东西,仿佛只要被存在了那里,便不会被毁灭。

跟波士顿荫余堂的负责人Amy联系得很顺利。由于双方档期的安排问题,正式递交铜壶的日子定在了圣诞节后一天。本来还要进行一个小型的交接仪式,程弈田谢绝了,换来了在荫余堂独处的一个小时。

“田田乖,奶奶去挑水,你在火桶里坐着,等水开了,奶奶就回来了。这个铜壶很烫,不要碰它。”奶奶从来不担心小田田会因为碰到铜壶而烫伤,两岁的小人就已经很通人情很懂得事情的前因后果。有时候奶奶回来得早些,水还没开,就躲在门槛后面看弈田。弈田会认真地盯着水壶,想着奶奶“响水不开,开水不响”的俗语,等到第一绺水气冒出的时候,她就会欢快地拍着手叫奶奶,“奶奶,水开了!奶奶,快来!”奶奶会乐呵呵地从门槛后走过来,亲亲她的小田田,然后提着水壶把开水装进热水瓶里。

程弈田弯腰摸了一下放在火桶里的铜壶,冰得她迅速收回了手,放在嘴边呵气取暖。放在这儿,好,是好,遗憾的是,它也只能成为一个摆设。“有可能再烧开一壶水吗?”突然,她好生失望,还有什么自己可以做的?有让它的生命有所延续的可能吗?

她不知道。

天还没有黑,但是夕阳已经被高墙挡在了天井外。“谢谢你,尹伯文,带我来这个地方。我挺好的,我生活得挺好的。我把尚德堂的铜壶都带来了,我不走了。留下来了。你有空的时候,也会来这儿吗?我会的,有时间,我会再来。希望你能陪我。”荫余堂天井风随着渐渐暗下的光越来越紧。程弈田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扣上了衣服最上边的那个口子,望望四方的通天口,还想说些什么。“你过得好吗,尹伯文?一年了,都还好吗?对了,我写了一篇小说,叫《Movaback的天使》。不知道吧,我还能写小说呢。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你偷偷给我的力量吗?只是,我也不知道写得好不好。没有给别人看过。你要听听吗?我对着天井说,你能听到的。”

“‘Hi,我的名字叫尹伯文,卖车,是我。’这是我小说的第一句。你第一次见奚涛时说的吧,你都不晓得我知道你说过这句话吧!我当时在跟奚涛视频聊天,看见你了!后来我们一起吃饭,你好凶啊,把我一直引以自豪的中国文化大批特批。呵呵,我承认,我也很凶,直接甩脸子走人了。可是,后来我们好像是好了,但是又好像没有。你总是像老师一样,教我这个,教我那个。你不像个欧洲的老师,虽然都是正面的评价,但都没有怎么真正的表扬过我呢,除了那次说我的牛肉烤得好吃。其他的时候,倒是像极了孔夫子。我是个不错的学生哦,最近刚刚正式晋升为供应链管理经理。两年完成了别人四年都做不到的进步呢。”

玻璃门被Amy推开,程弈田不舍地再次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闭上眼睛,“尹伯文,我要走了。那张sweet的卡片,我收到了,思语给我的。我以后再来看你。多保重。”

“是程弈田吗?”一个陌生的女人向弈田走过来,后边有个男人,手里还抱着个孩子。“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大概两年前,尹伯文给我看过你的照片,说你是奚涛的女朋友。”突然意识到说错了话,这个女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接着说,“真秀气啊,比上回照片里的要清瘦一些。对了,我忘了自我介绍,我叫Mary。要不是我当时去Florida姨妈家,我们一定是见过面的。”

程弈田想起尹伯文两年前的圣诞节家宴,“哦,对的。你好,Mary,你们也来看荫余堂啊。”

Mary从男人手里抱过孩子,“叫阿姨,瞧阿姨多漂亮啊。”Mary跟程弈田介绍说这是她的儿子,达达,那个是她刚从国内过来探亲的老公老刘。“程弈田,时间过得快啊,世事变化更快。Maggie邀请我去参加她和奚涛的婚礼,那时候孩子太小,没能走开。我听Maggie说你去参加他们的婚礼了。”弈田欠身笑笑。“程弈田,我真佩服你。女中豪杰啊,前男友的婚礼也敢参加。”Mary把达达递回去给老刘,把程弈田拉到一边,小声说:“我说啊,你不亏。”程弈田有点摸不着头脑,Mary的声音更低了:“当年,我做实验,需要实验室的男同学配合一下,奚涛和尹伯文都慷慨地捐助了他们的精子。你猜怎么着?”说着,Mary凑到程弈田的耳朵边,“奚涛不孕啊!”

啊,这是答案!这么突然,那个转折那么突然。原来,是这样。

Mary猜到了程弈田完全不知情,“我也没跟谁说,Maggie都没有。她的那个火爆,我受不了。说了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你听说尹伯文的事了吧?可惜了,小伙子真不错。我们实验室现在还存着他的精子呢。”Mary听到达达在一旁哭起来,连忙过去安慰他,“程弈田,这事你知道就好。我就想告诉你你不亏。唉,这孩子,跟妈妈惯了,弄个孩子不容易。以后你有孩子了,就知道了。”Mary没有来得及说再会就忙着给刚臭臭了的达达换尿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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