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浔与昭武立在祁山山顶,长空苍茫,遥望脚下,浩荡山河,如锦铺开,不禁长叹:“山河如画!”
昭武长眺远方,不语。
“霍老将军真乃英雄也!”沈浔望着安西城的城门,想着往昔,心潮澎湃。
霍震霆老将军眼光毒辣。当年,他一路追杀西逃的羯兵到这里,回头叹一声:天赐此地给吾朝!霍老将军择险要处依山筑起了巍巍的安西城。它的后面,南方绵延不断的祁山山脉与西北部的云山合成一个狭长蔓延的腹地,山脉挡住了西北的冷风,却向东南敞开了胸怀:这些山脉简直知人意!将安西城后变成一个温暖湿润的福地。
安西府西北部的羯人部落最近十年内乱,互相争夺王位,无力骚扰其他国家,北部就兴起了与安西接壤的赫鹤族,西部和南部本来有无数小国,它们控制了有名的连接东西方商路要道。
霍震霆老将军选址造安西城,又上报朝廷置安西府后,逐渐向西、向南延伸,军力控制了西部与南部的各小国。他的二儿子霍真掌安西府期间,对周围的小国采取的是怀柔政策,置两重镇:祁西、祁北管理各小国。由于霍真心怀仁慈,对小国多有帮助,各小国无不臣服大魏。
安西城内,店铺林立,熙熙攘攘。各种口音的商人往往在这里汇合,买卖货物。也有大胆的商人自己组织驼队,通过安西城关口,往西而去。出了安西府的吉阳关,就是黄沙无际的沙漠,他们越过沙漠,往西方而去。运去的丝绸、瓷器等就是一物千金。
安西城东部的城墙外,沃野无边无际,其中就有安西府有名的屯田,遍种了各种安西所需的粮食、蔬菜,水果等。其中就有两万顷是安西军军屯田:整齐划一。至于民屯田中,老百姓往往把房子也造在边上。前后池塘桑竹,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别有风味。
南方人来此地后,往往以为回到了流水小桥的家乡。安西府的美名向四方传扬,商贾们在这里置业,建造庭院,把家迁移到这里居住。谚语曰:“十万商贾下安西”,讲的就是这种情况。
霍家两代从招募流民开垦荒地开始,到现在,从安西城的城墙上向东望去,只见人烟稠密,炊烟四起,城镇密布,绿野无边。安西府在东部置两郡:青关、威武郡。青关扼住云山与祁山交合的最狭处,后是威武。威武过去是茫茫苍野,越过后,就到达安西往东去的第一大城——凉州城。度过长河,就离天子脚下——上京不远了。由于安西府是西部屏障,阻挡凶猛羯族南下的要塞,大魏的先帝太祖李治正吸取前朝灭亡的教训,对安西府是极为重视。
“其实霍老将军最大的功勋不是击败羯人,而是在安西实行了屯田制——这是安西东部繁荣的关键。你看威武郡后的东部沃野,如能全部开发,将成‘国之粮仓’!”沈浔指着东方,对昭武说。
“霍老将军的屯田制在古代就有两例,无一不成就了霸业。”遥望天空,沈浔顿生豪情万丈。
“我倒看好西部。其实只要越过这点沙漠,就跃出了山脉的限制,有广阔无边的土地,绿洲遍布。那里才是辽阔的天地,可惜父亲忽略了。”昭武淡淡的说。
“那里是各种族所在地。”沈浔一针见血。他并不赞同昭武的做法,向东一直是他的毕生愿望。
“只要尊重他们的风俗、习惯、宗教,就能做到相处和谐,安西城就是个例子。”昭武反驳。自从带兵以来,他常巡视这些地方,早就有心了。
昭武扬鞭一指远方:“安西的繁荣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这来来往往的商客。他们给安西带来了巨大的关税,还吸引了全国各地的商贾集中在这里。”
“东部与上京不远,再开拓的话,只怕有心人会做文章。”大魏的两代帝王在内心深处,对安西防范无比。昭武是不无担心。
沈浔紧皱眉头:“卧榻之侧,即使没有窥视之心,也得心怀惴惴,否则真不知什么时候会刀架在脖子上。”
他叹息道:“大将军的一再退缩,最终会让安西被吞灭。”
“也是因为朝廷压力太大,想安生些罢了。”昭武深知其中之味。有马岑挡着,朝廷还是接二连三的派人来监察,如何应付这些人,就够霍真与他头疼的了。
“也不能全怪朝廷。谁坐在那个位上,谁都是一样。自古以来,都逃不出定律。”昭武长叹一声。
沈浔见昭武不快,就转移了话题:“沈家这几年在安西发展很快,已经远胜过东面的海上生意了。”
昭武点头:“那是因为舅舅你坐镇安西之故。”沈浔的才能确无人能比,沈家论财富已可敌国。
沈浔感慨万千:“还因为大将军的大力支持。安西守关的胡副将从来对沈家的马队都是两话不说,马上放行。”昭武出生时,身体羸弱无比,好几次被御医认为没救了,是精通医理的沈浔带他南下,在有温泉的沈家养到六岁回来。霍真对沈家心怀感激,是多方帮助。
“霍大将军颇有霍震霆老将军当年的气度。心胸宽广,视兵如子。在军中威望可谓是巍巍高山,任何人都只能仰望。”沈浔赞美道,看看昭武的脸色。
昭武点头。他目光深邃,若有所思。
“只怕这点,会给安西带来灭顶之灾。为人太正,御下过于宽厚,有时也不见得全是好事。”
“霍将军守成有余,变则不足。只怕将来……”沈浔不无担心。将来的变数肯定很大。
“朝廷能容安西现状多久?那得看朝廷什么时候解决好东北陈家了。”昭武握紧缰绳,朝廷对付安西,只是迟早的事。
当年太祖在时就忌惮安西。他曾语:
“天下财物,皆有西移之象。”
何况现在,安西成了东西黄金通道,良田无边,南部牧马,西部屯兵,整个安西城繁荣万丈,成了西部第一都。熙正帝表面没什么,暗地里不忌惮才怪。
昭武冷静的评价:“李治正父子,论心智,论手段,确实胜他人一筹。”
说起大魏的太祖皇帝李治正,确是个传奇。当年李治正本是前魏的宗亲,镇守东部。前魏最后一个敬明帝时,国难重重,灾荒四起,粮食短缺,竟到百姓相食,四处举旗的地步。偏西部羯人兴起,羯人全族,皆凶悍善战,竟在短时间内连破数城,围困都城-----上京。敬明帝向四方告急。这李治正在京城被围时拥兵不动,后慢慢行来,一路观望,等敬明帝在城破后****了,他才哭号三军,要“雪国耻”,“报国难”。而霍家军在霍震霆老将军的带领下赶到京城比李家军要早,一番激战后双方损失惨重。这时,他率领军队就过来了,稳当当的收获了京城。又稳当当的封了前朝皇帝一个“太上皇”的称号,哭祭了敬明帝一家四口,一把把人家的江山换成了自己的。然后,霍震霆的家人被留在了上京,他本人就被派出去,一路追杀羯兵去了。
“李治正乃一代枭雄。但他在世时,并没有治理好边将重权的问题。”沈浔颇不以为然,他给永贞帝留下了太多的麻烦。
“永贞帝才叫做厉害,东北陈家嚣张了多年,他居然还能掌控全局,这几年国内治理得不错。”沈浔指出。
什么叫“隐忍”,相信永贞帝深有体会。
“朝中有消息过来,三皇子李玄已掌虎贲军。”看样子永贞帝的这几个儿子中最后胜出的会是三皇子。昭武想想,不觉嗤笑。
“中宫嫡出,本来就名正言顺。宁阁老虽然厉害,为永贞帝鞍前马后,与陈家在朝廷厮杀多年,现在不见得会将太子之位给李烨。”
“借刀杀人罢了。宁家为永贞帝的前锋,最后下场不会太好。”昭武冷冷的下了结论。
“马岑会不会牵连到?”沈浔很担心。
“不会。马岑此人很聪明,早就来到了安西,跳出了是非。他现在是完全不参与朝廷储君的争斗。”昭武很肯定的说。马岑对安西军来说,重要非凡,他一起变动,对安西军就会是巨大的打击。
“早做安排,才能应变。”昭武很实际,他注重于行动。
“安西城,关起城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安西府地方出产,又足以自保,简直是自成天地。”沈浔分析,他很自豪。
昭武却没有这样的自信:“一切都会有变数。自古强关被破,往往不在于城墙修筑得怎样。”
“有些事情,说是天意,其实在于人为。”昭武的眼里露出坚毅的神色。即使安西会面临重重压力,他绝不会放弃。
昭武回头看着捧着一大捧野花,总算上来了的昭智,笑了:“昭智快来,哥哥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昭智清脆的应了一声。朝着昭武跑去,快乐的如同小鸟。
昭武扬声大笑,伸出手来,将他轻轻提到马前。
“哥哥在指点山河?”
“就你聪明,昭智怎么看?”
“哥哥跟舅舅谋划好了,我跟着哥哥就可以了。哥哥有的我自然有。”昭智轻轻松松的在马上踢着腿。
“你想得倒美!”昭武忍俊不禁。
沈浔也是大笑:“论聪明,无人能抵昭智!”
三人朝着如青如黛的祁山山脉深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