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真一个人在黑夜里慢慢地踱来。
霍真看见昭武的几个近卫守在营帐前。昭武少年成名,不怒自威。他身边的人秩序井然,不敢越雷池一步。即使是深夜,也是手按剑鞘,一动不动。
他从暗处走出,静静的做了个手势。
四个近卫对视了几眼,知道大将军肯定是来看二公子昭智:今天的动静实在太大,几乎全营都知道了。
领头的近卫犹豫了一下。霍真已撩起帐幕,踱了进去。
帐中铺满了地毯,软软的。整个大帐里温暖舒适。
霍真转到屏障后,后面的大榻上两人正在安睡。
昭智趴在昭武的胸前,只着薄衣,后背大概处理过了,看不出什么,睡得正香。昭武冷傲的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恬淡适然的睡容,两只手放在被外,圈住他的头。
昭武瞬时醒来,如同灵豹,一个翻身而起。昭智吓醒了,爬到一边。
“没事,我就过来看看。”霍真摆摆手。
昭智抬眼看看他,打了一个呵欠,重新爬回被窝。
“哥哥,不睡了?”他伸手拉昭武。
霍真看看他,见昭智垂下了头一脸淡然,心中波涛汹涌。
昭武不动声色:“父亲找我有事。你只管睡。”
帮他轻轻的掖好被子。穿好外袍,跟霍真走了。
“父亲,没事的。背后的伤势不重,用了特制的‘玉龙膏’,不会留疤的。”昭武见霍真一路不声不响,便出声道。
“吕将军是一片好意,父亲就不要怪罪他了。”
“我知道。”
霍真抬头看看军营上空,月亮婵娟,如冰轮挂在安西的上空,一切都静谧美好。
霍真长叹一口气,委婉的对他说:“都这么大了,不能老顺着他。”
昭武头也不抬,应了声:“是。”
霍真也就不说什么了。父子俩沉默的走了一圈。
冯凤清在街角等了好久,才见到霍昭智过来。
他上下打量一下昭智,见他活动正常,总算放下心来。
昭智睨了他一眼:“看什么看!二爷我被关了两个月,没一个人上门打听一下。一群混蛋!”
凤清一脸惭色:“老大,不是我们不想你,实在是——你大哥太可怕了!”
谁敢上安西大将军府打听,找死啊,霍昭武是谁?别提他十四岁就领兵与羯人作战,一直追到沙漠深处,斩部落首领的首级而归,光他冷冷的扫你一眼:寒气马上从脚底升起!
虽然霍昭武被这帮纨绔私下评为“安西第一枝花”,但这帮纨绔谁也不敢漏出去,惹谁也不敢惹霍昭武!
昭智气得给了他一脚:“今天又有什么事了,说!“一群白眼狼,惹了事摆平不了专找他!
凤清揉了揉腿,赔笑:“老大,兄弟们知道你这段时间受罪了,特意派人在街上,给你物色了个绝色!”
昭智瞟了他一眼:“这么好心?”这不像冯凤清的作风。冯凤清在这帮纨绔中还算是出淤泥而不染,颇为洁身自好。
“真的。”冯凤清被他一瞟,心虚了。赶紧一指上面的茶肆。
昭智漫不经心的往上一看。嚓,还真没撒谎:一看就是混种人,皮肤是胡人的白色,五官柔和,浓长的眉毛,秀挺的鼻梁,大概有魏人的血脉。相对于安西一些混种人的粗糙,他仿佛是老天爷细心雕刻出来的珍品。
“有心了。”昭智果然目不转睛,眉开眼笑。他一拍凤清的肩膀:
“凤清,眼光不错!”
冯凤清见状,很是不以为然。昭智就这点不行!昭智十来岁就开始在茶馆、大街勾搭美貌的小娘子,安西边陲之地,民风开放,小娘子都在大街大大方方的行走,有些夷族少女看中了一男子,就会在大街上放歌示爱。霍昭智长得虽单薄,但比同龄人要高。脸色虽然显黑,五官却精致绝美,一双眼勾魂夺魄,笑起来璀璨夺目,小娘子动了心的就不少。
去年,就有一泼辣的打听到了昭智的来历,居然提着包裹找到安西将军府的大门,趴在上门不下来,哭着喊着要嫁给“霍二公子”。
将军府的大管家霍宽急得脸都白了。
还是霍少将军厉害,回来一见,丢下三字:“扔出去。”一下子帮霍昭智解决了问题。
霍昭智还有一毛病:他是男女兼色!关于这点,胡大中等人觉得没什么:军营里什么乌七八糟的事没有!吕将军就有八房小妾,外面还养了个外室:一小倌。军营里谁都觉得正常,这事儿就像有人喜欢米饭,有人喜欢饺子一样。
但冯凤清真心受不了昭智这点。不过,他这次有求于昭智,只得咬咬牙,投其所好了。
冯凤清知道自己做得不地道:小春跟昭智好了多少年了,这样挖昭智的墙角简直要遭雷劈的!
不过昭智自动退出就是另外一回事。他自我安慰。
昭智打量了一会儿,评价了:“弄到康乐坊去,肯定日进十金!说不定能压倒苏苏。”安西城的风流场地还是蛮多的。安西城为西部都会,襟带南夷、赫鹤、羯族,西连诸国,商旅往来,无有停绝。曾有一诗句曰:车马相交错,歌吹日纵横。写得就是安西城的繁华。
并且安西城的这些场所别有风味:胡人半解弹琵琶,胡旋舞来烟花乱。
总而言之,安西城的晚上灯火辉煌,熙熙攘攘,各等人群都有去处。
冯凤清赶紧说:“他是大商客,每次来都带有大批货物,出手阔绰,根本不缺钱!”胡大中的爹胡副将是守关的,货物进出归他管,胡大中肯定打探过了。
“没事我先走了,愿你抱得美人归。”凤清一张堂堂的方正脸上细汗直冒。
“走吧,走吧。”凤清太老实,有他在身边反而碍手碍脚,昭智干脆赶他走。
那个美男正好也下来了。凤清愧疚的看了一眼昭智,心里再自我安慰一下:老大就是好这口,这不算是趁机挖墙角。一边赶紧溜了。
昭智露出笑容,跟了过去。
小巷深深,月影重重。
“兄长请留步,我怎么觉得兄长眼熟得很。”苍天为证,这次,后面那句话是真心的。
对方停下来了,笑笑。
昭智双手一拱:“兄长贵姓?”他是属于什么族系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父母,才有可能有这样的子嗣?昭智对此人的宗谱来了兴趣。
美男还是笑笑。不冷不热。
“来安西经商?”
还是笑笑!不过这次是转头看着昭智了,眼睛也亮了起来。
娘的,真好看,可惜听不懂魏国官话。昭智直摇头:
语言障碍没法跨越。否则现今凭他这张脸,只要一搭讪,各路的“花花草草”都热情、主动得很!往往最后的结局是他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昭智最近总结过了:安西的美人越来越禁不起挑逗了!
无缘享受啊。他打消念头,转身就走。霍昭武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他人在外面,心总不踏实。自从出了那事,霍昭武管他是越发严了。
谁知坏事做多了,总会遇到鬼。毫不防范的霍昭智听到后面有劲声劈来,他赶紧反掌阻拦,想侧身躲过,迟了!
蛮夷之族,果然蛮不讲理!一字不吐,专门暗算!并且那一掌,切得又快又准,对方的功力深不可测。什么杂种!
所以,当霍昭智被捆成一团,嘴里塞了布条,装在麻袋里时,一摇一摆晃荡间,他气得快要发疯了。
当他眼前一亮,像胡瓜一样被倒出来时,布条掉了下来,他总算能够破口大骂:
“****娘的——大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昭智痛苦万分。
霍昭武那泰山崩于前而不变的脸色,此时也是精彩万分。他看着昭智,硬生生的半天讲不出一个字。
偏生那“杂种”还在旁边笑。看看愣住了的他们,捧腹大笑。
“怎么回事?”霍昭武一字一顿,语气凌厉。
“是你家的?想把我卖到康乐坊做头牌。”官话讲的字正腔圆。
霍昭智一听,恐惧地闭上眼睛。完了,完了!
此时,他除了佩服自家这大哥无所不能,总能及时出现之外,就只剩下一个想法:
霍昭武肯定饶不了他!
最重要的是,他的心一阵绞痛:那通往外面花花世界的洞是休想保住了!
两个月啊,带伤上阵,手心都起泡了还坚持下来,他容易吗他!
下次再让他碰到那杂种,非打折他的腿,趴了他家的瓦,卖了他家的娃不可!
可惜没有下次了。霍昭武把他解开,推开那杂种,一把拎回来,开始连夜审讯。
他的一双凤眼逐渐挂满了冰凌子,昭智吓得直发抖:他就是怕昭武。
“你为什么要选择在我院子附近的假山大石后挖洞?”霍昭武终于发怒了!
“因为……那块假山后面位置隐蔽,外面又是大土堆,用草皮一封,天衣无缝。还有……”
“还有什么?”昭武厉声追问。
“在你眼皮底下,看似危险,其实最安全。”昭智咬咬牙,终于招了。
霍昭武一怔,剑眉陡地一竖:这“歪才”!昭智的脑袋太聪明了!
他看着昭智,昭智也翼翼的看着他。
“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也出去显摆!这次又不是我,你早被卖到康乐坊去了!”昭武点着他的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昭智打了个冷战:娘的,他只是说说而已,那杂种居然真干!
昭武倒忍不住笑了。昭智一见,便知道他想的不是好事,敢情大哥也有不正经的时候。
“昭智,呆在家里就这么难吗?”昭武放下架子,打算跟他谈心来着。
“倒不难,只要哥哥在家。”昭智回答得干脆,昭武要是在家里,下一会棋,指点他练一会儿字,就是歪在鼎云院的榻上看看书,时间飞快的就过去了。
昭武在家,就是吃饭,他都可以多一碗。虽然他怕这大哥,可昭武在家——这安西将军府才是一个家。
昭武愣了一会儿,倒放过了他。
“去好好睡一觉,以后不准这样调皮了。哥哥尽量抽空陪你就是。”他柔声的说,摸了摸他的头发,眼中释尽冰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