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巙巙字子山,康里氏。父不忽木自有传。
祖燕真,事世祖,从征有功。巙巙幼肄业国学,博通群书,其正心修身之要得诸许衡及父兄家传。
长袭宿卫,风神凝远,制行峻洁,望而知其为贵介公子。其遇事英发,掀髯论辩,法家拂士不能过之。
始授承直郎、集贤待制,迁兵部郎中,转秘书监丞。奉命往覆泉舶,芥视珠犀,不少留目。
改同佥太常礼仪院事,拜监察御史,升河东廉访副使。
未上,迁秘书太监,升侍仪使。
寻擢中书左司郎中,迁集贤直学士,转江南行台治书侍御史。拜礼部尚书,监群玉内司。
巙巙正色率下。国制,大乐诸坊咸隶木部,遇公宴,众伎毕陈。巙巙视之泊如,僚佐以下皆肃然。
迁领会同馆事、尚书,监群玉内司如故。
寻兼经筵官,复除江南行台治书侍御史。
未行,留为奎章阁学士院承制学士,仍兼经筵官。
升侍书学士、同知经筵事,复升奎章阁学士院大学士、知经筵事。
除浙西廉访使,复留为大学士,知经筵事。寻拜翰林学士承旨、知制诰兼修国史、知经筵事,提调宣文阁崇文监。
先是,文宗励精图治,巙巙尝以圣贤格言讲诵帝侧,裨益良多。顺帝即位之后,剪除权奸,思更治化。巙巙侍经筵,日劝帝务学,帝辄就之习授,欲宠以师礼,巙巙力辞不可。凡《四书》《六经》所载治道,为帝紬绎而言,必使辞达感动帝衷敷畅旨意而后已。若柳宗元《梓人传》、张商英《七臣论》,尤善诵说。尝于经筵力陈商英所言七臣之状,左右错愕,有嫉之之色,然素知其贤,不复肆愠。帝暇日欲观古名画,巙巙即取郭忠恕《比干图》以进,因言商王受不听忠臣之谏,遂亡其国。帝一日览宋徽宗画称善。巙巙进言,徽宗多能,惟一事不能。帝问何谓一事,对曰:“独不能为君尔。身辱国破,皆由不能为君所致。人君贵能为君,它非所尚也。”或遇天变民灾,必忧见于色,乘间则进言于帝曰:“天心仁,爱人君,故以变示儆。譬如慈父于子,爱则教之戒之。子能起敬起孝,则父怒必释。人君侧身修行,则天意必回。”帝察其真诚,虚己以听。特赐只孙燕服九袭及玉带楮弊,以旌其言。
巙巙尝谓人曰:“天下事在宰相当言,宰相不得言则台谏言之,台谏不敢言则经筵言之。
备位经筵,得言人所不敢言于天子之前,志愿足矣。”故于时政得失有当匡救者,末尝缄默。大臣议罢先朝所置奎章阁学士院及艺文监诸属官。
巙巙进曰:“民有千金之户,犹设家塾,延馆客,岂有堂堂天朝,富有四海,一学房乃不能容耶!”
帝闻而深然之。即日改奎章阁为宣文阁,艺文监为崇文监,存设如初,就令巙巙董治。又请置检讨等职十六员以备进讲。
帝皆俞允。时科举既辍,巙巙从容为帝言:“古昔取人材以济世用,必由科举,何可废也。”帝采其伦,寻复旧制。一日进读司马光《资治通鉴》,因言国家当及斯时修辽、宋、金三史,岁久恐致阙逸。后置局纂修,实由巙巙发其端。又请行乡饮酒于国学,使民知逊悌,及请褒赠唐刘蕡、宋邵雍以旌道德正直。帝从其请,为之下诏。
巙巙以重望居高位,而雅爱儒士甚于饥渴,以故四方士大夫翁然宗之,萃于其门。达官有怙势者,言曰:“儒有何好,君酷爱之。”
巙巙曰:“世祖以儒足以致治,命裕宗学于赞善王恂。
今秘书所藏裕宗仿书,当时御笔于学生之下亲署御名习书谨呈,其敬慎若此。世祖尝暮召我先人坐寝榻下,陈说《四书》及古书治乱,至丙夜不寐。世祖言曰:‘朕所以令卿从许仲平学,正欲卿以嘉言入告朕耳,卿益加懋敬以副朕志。’今汝言不爱儒,宁不念圣祖神宗笃好之意乎?
且儒者之道,从之则君仁、臣忠、父慈、子孝,人伦咸得,国家咸治;违之则人伦咸失,家国咸乱。汝欲乱而家,吾弗能御,汝慎勿以斯言乱我国也。儒者或身若不胜衣,言若不出口,然腹中贮储有过人者,何可易视也。”达官色惭。
既而出拜江浙行省平章政事。明年,复以翰林学士承旨召还。
时中书平章阙员,近臣欲有所荐用,以言觇帝意。
帝曰:“平章已有其人,今行半途矣。”
近臣知帝意在巙巙,不复荐人。至京七日,感热疾卒,实至正五年五月辛卯也,年五十一,家贫,几无以为敛。帝闻为震悼,赐赙银五锭。其所负官中营运钱,台臣奏以罚布为之代偿。
巙巙善真行草书,识者谓得晋人笔意,单牍片纸,人争宝之,不翅金玉。谥文忠。
【说明】
巙巙(1295-1345年),字子山,号恕叟,康里(今属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人。因他是色目人,在元代,比汉人和南人有着优越的社会地位,他的父祖又是元朝的开国功臣,这对于巙巙的入仕,自然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在蒙古人和色目人中,巙巙自幼受儒家文化的熏陶,又成为他政治生涯中的有利条件。因此,他宦途得意,自承直郎直至礼部尚书、翰林学士承旨,大都在皇帝身边任职,颇受宠幸。巙巙本人,又多才艺,未沾染贵胄公子恃势傲物的习气,喜欢读书人,加上自己的优越条件,自然成为读书人的宗主。
巙巙是元代著名书法家,以行书、草书见长,他的行草书,出轨入矩,圆润流畅,如行云流水,线条优美,令人赏心悦目。传世书迹有《渔父辞》《颜鲁公论书帖》等。
【译文】
巙巙字子山,姓康里氏。他的父亲不忽木,本书另有传记。他的祖父叫燕真,在元世祖手下任职,跟随世祖南征北战,建立战功。巙巙自幼在国立学校读书,他博览群书,通晓各书的精义,关于修身养性学说,他从许衡那里学来或得自父兄的家传。
他长大成人以后,袭封了宿卫之职。他神情凝重高迈,品行高洁,人们从他的外表就可以看出他是贵家子弟。他议论政事,英气勃发,手捻胡须,侃侃论辩,即使是诤谏名臣也超不过他。
起初任官为承直郎、集贤殿待制,升为兵部郎中,转任秘书监丞。他曾奉命去泉州稽察舟舶,对于珍珠、犀角之类的物品,看作草木一样,不肯正眼看一下。后改任为佥太常礼仪院事,升任监察御史,又开河东廉访副使。还未赴任,又改为秘书太监,升任侍仪使。不久又提升为中书右司郎中,又升集贤殿直学士,转任江南行台治书侍御史。升任礼部尚书,监察群玉内司。
巙巙能以身作则率领部下。元朝的制度,音乐舞蹈等机构属礼部管辖,遇上礼部公共宴集,各种歌舞艺人来演奏助兴。巙巙面对这种场面,无动于衷,他的下属各官,也都正襟危坐,不敢有轻浮举动。
升任领会同馆事,尚书、监群玉内司仍旧兼任。不久,又兼任经筵官,再任江南行台治书侍御史。还没有上任,仍留在京城。
又升任奎章阁学士院承制学士,仍然兼任经筵官。升为侍书学士,同知经筵事,又升任奎章阁学士,院大学士,知经筵事。
任命他为浙西廉访使,又留在京城,仍任大学士、知经筵事。
不久,又任他为翰林学士承旨、知制诰兼修国史、知经筵事,提调宣文阁崇文监。
起初,元文宗励精图治,想把国家治理的更好,巙巙曾选取圣贤的格言在皇帝身边讲解,收效很大。元顺帝即位之后,除掉专权的奸臣,想重新整顿社会的风气。巙巙担任给皇帝讲解经书的经筵官,经常劝皇帝致力于经学,皇帝经常亲自去巙巙那里听取讲述,并且想以师礼相待,巙巙认为万万不行。
凡是《四书》《六经》中所记载的治国方略,他为皇帝条分缕析地进行讲解,一定要使皇帝内心省悟、完全理解了经书的内容后,才肯罢手。像柳宗元的《梓人传》、张商英的《七臣论》,他尤其喜欢讲说。他曾在皇帝面前极力陈述张商英所说的七位臣子的事迹,左右在场的人,都为之吃惊,继而表现出嫉妒的神色,但这些人一向了解巙巙为人正派,就不再怪罪他了。
皇帝在闲暇之日想浏览一下古代的名画,巙巙就拿出郭史恕画的《比干图》请皇帝看,并说商王不爱听忠臣的劝戒,因此才亡国。有一天皇帝看宋徽宗的画,并连连说好。巙巙乘机说道,宋徽宗多才多艺,只有一件事他不会,皇帝问他是哪一件事,巙巙回答说:“他只是不会当君主罢了。自身受到侮辱,国家灭亡,都是因他不会当君主的结果。
君主重要的是要学会当君主,其他的事情都不必去追求。”如遇上自然灾变,必面带忧愁的脸色,便乘机对皇帝说:“上天仁慈,爱护君主,所以才用灾变进行警告。
好比慈爱的父亲对待他的儿子,出于爱护他,才对他进行教育劝戒。儿子如能敬重孝顺父亲,那么父亲的满腔愤怒,必然烟消云散。君主如能谨慎地约束自己的行为,那么上天必然会转怒为喜。”皇帝觉得他的态度诚恳,虚心听取。特别赏给他宴会服装九套以及玉带、钱币等,以表彰他的忠直。
曾对人说:“天下的政事,宰相应该向皇帝陈述,宰相如没有机会陈述,则由谏官向皇帝陈述,如谏官不敢陈述,则由经筵官向皇帝陈述。
我身为经筵讲官,能够在皇帝面前说出别人不敢说的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因此当时行政的得失利害,应该提出纠正的,他从来不保持沉默。有的大臣提出,想把前朝设置的奎章阁学士院和艺文监等机构撤销,巙巙上书说:“平民如果有了价值千金的产业,还设立家学,聘请老师,哪有富有四海的堂堂天朝,连一所学校也容不下的道理呢!”皇帝听了以后,深深认为他的话是对的。当天就把奎章阁改为宣文阁、艺文监改为崇文监,机构设置如旧,任命巙巙进行管理。他又请求设置检讨等官十六个名额,以备经筵进讲,皇帝都同意了。当时科举取士已经中止,巙巙从容地对皇帝说:“古代选取人才治理国家,必通过科举的道路,怎么能废除呢?”皇帝采纳了他的意见,恢复了科举制度。
有一天他向皇帝讲解司马光的《资治通鉴》,趁机陈述国家应及时撰修宋、辽、金三朝史书,时间长了,恐怕史料散失。后来设局纂修三朝史书,实际上是巙巙提议的。他又请求在国立学校里推行乡饮酒礼,让百姓懂得礼让谦逊,又请求给唐朝的刘、宋朝的邵雍封赠荣誉官衔,以表彰他们的道学和忠直品行。皇帝接受了他的请求,专门传下圣旨。
巙巙声望很高,又官居高位,但他仍如饥似渴地喜欢读书人,因此四面八方的读书人一致以他为领袖,聚集在他的门下。有位凭借权势的蒙古大官说道:“读书人有什么好?
你这样爱重他们!”巙巙说道:“世祖认为读书人可以使国家得到治理,他让裕宗向赞善王恂学习。现在内府藏书中收藏裕宗临书样张,当时裕宗亲笔在学生的名字中,写上自己的名字,并写上‘习书谨呈’字样,对读书人是这样敬重。世祖曾在夜间召我的祖先来到他的床边,让我祖先讲说《四书》以及古今治乱的史实,到半夜还不想睡。世祖高兴地说:‘我之所以让你向许衡求教,是想让你把那些有益于国家的言论告诉我,你应更加敬重谨慎,不辜负我的期望。’现在你说不喜欢读书人,难道你不考虑神圣的祖宗的用意所在吗?
再者,读书人所讲的道理,如果采纳实行,君主就会推行仁政,臣子就会尽忠,做父亲的就会慈爱子女,子女就会孝敬父母,这样人际关系和谐,国家也得到治理;如果违背了它,人际关系不能维持,国家就会陷于混乱。如果你想把你的家庭关系搞乱,我管不着,但你千万不要用这种话弄乱我们的国家。有的读书人看来弱不禁风,说话也好像有东西倒不出来,但他们肚子里的学问却有过人的地方,怎么可以轻视他们呢!”说得那位蒙古高官面有愧色。
后来他出任江浙行省平章政事。第二年,又任他为翰林学士承旨,召还入京。
当时中书平章一职空缺,皇帝的亲近大臣想推荐人,用言语试探皇帝的意向。皇帝说:“平章一职,已经有了人选,现正在赴任的路上。”
近臣就知道皇帝选中的目标是巙巙,不再推荐别人。巙巙到京城七天,患热病去世,时在至正五年五月初八,年51岁。因为他家境贫寒,几乎没有衣物入殓。皇帝听说这种情况,深深地悲悼,赏给他家白银五锭。他家所欠公家的埋葬费用,大臣们请求用罚布款代为偿还。
巙巙擅长行书、草书,行家认为他的书法颇得晋人的笔意,他的片纸只字,人们竞相珍藏,不下金银宝物。朝廷给他加谥号为“文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