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世兰总会有个习惯就是练武。
吃过程伯一早送来的樱桃,世兰已经撑得吃不下别的东西,索性等程伯走后,她便拔剑在自己院子的空地上练起来。
程伯也不闲着,从前就是他一个人张罗着世兰的起居饮食,整整十五年里,他已经习惯每天的一言一行便是围着世兰展开。
之所以一大早就送水果过去给世兰,主要是见世兰到了王府,几乎每天都是山珍海味,他怕世兰吃得太过油腻,这才送了清爽可口的水果给她一大早清清肠胃。
忙活完世兰那里,他又去了下人们的地方。
不得不说,亲王府就是亲王府,不仅从外看又大又气派,王府里的格局跟设计也绝不含糊。
就拿下人们浣洗衣服的地方来说,也是既宽敞又干净。
既然程伯的地位已经被底下人心照不宣地传开了,世兰的衣服肯定也不用他老亲自去洗。
只是伺候世兰伺候惯了,突然让他什么也不干,他定然也不习惯,所以每天他都会亲自过来帮世兰取洗好的衣物,今天也不例外。
下人们见到程伯也都习惯了,更有些下人因为经常照面,跟程伯也就渐渐地熟络起来,见他老人家今天又来了,不忘半开玩笑地调侃道,“哟,老爷子又来啦?”
程伯憨笑地点点头。
对方用眼神指了指篮子里,也不跟他客气,继续忙着手里的活,只是讲话时笑得更加亲切,“喏,已经给您叠好放那儿了。”
“哦,好,谢谢啊。”程伯依旧面带慈笑,用一双枯槁的老手从篮中取出世兰的衣物,转身就走。
可还没走出院门就听见右手边传来一阵阵呵斥。
“你们怎么办事的?这可是王妃最喜欢的衣服。”
训人的是秋菊,她是王妃身边最得力的丫头,她的母亲是当年随王妃陪嫁过来的丫鬟,多年前遇人不淑,被一个男人骗得险些自刎,幸亏当时王妃极力阻拦,事后又自降身份多番劝慰,这才使得她母亲重燃活下去的希望并不顾世人眼光生下了她。
王妃虽然极力挽留,但秋母自知做的那些事只会给王府摸黑,即便王爷王妃宅心仁厚不在意世俗眼光,但她不能恩将仇报置恩人于不顾,于是秋母带着还未满月的秋菊毅然决然地搬出了王府。
毕竟是跟自己从小长大的丫头,感情上,王妃根本没有把秋母当丫鬟看待,见秋母落得如此下场,她委实于心不忍,在秋母离府的那天,王妃给她们母女塞足了银子,还将自己陪嫁的一只玉镯大方赠予。
秋母当场就跪了下来,泣不成声,她自觉有愧于王妃,本是说什么都不能要,但一想到日后要独自抚养秋菊只好厚着脸皮收了下来,在后门的石头地上重重磕上三个响头拜别了王妃。
王妃给的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至少抚养秋菊长大成人应该绰绰有余了,可秋母当年在怀秋菊的时候曾不止一次的轻过生,所以落下了很严重的病根,抚养秋菊没多久便病故了。
然而,王妃给的那笔钱也因为治病花得所剩无几。
钱没了,唯一的亲人也不在了,秋菊顿时变得无依无靠。
在外吃尽了苦头,受尽欺凌,最后她想通了,决意去找王妃收留自己。
秋母在世时就经常跟她提起王妃,还说了很多关于她跟王妃小时候的事,她永远都记得母亲在说起那段回忆时脸上闪烁的光芒,好像是她此生最宝贵的财富。
秋菊在王府门前跪了整整三天三夜,她没有身份跟地位,绝无可能见到尊贵的王妃,但入府为奴是她唯一的出路,所以任何苦她都能忍受。
冥冥之中,老天爷还是给了她一条生路。
在她坚持不懈地努力下,管家终于将她的事上报给了王妃,王妃看到秋菊手中的玉镯当即清楚了秋菊的身份。
秋菊得偿所愿入了王府,她也是被逼出来的人,自是比王府里同龄的丫鬟们要成熟得多。
她很能干,也很会察言观色,入府后没多久便已掌握王妃的喜好。
鉴于王妃顾念旧情,她很容易成为了王妃身边当红侍婢。
随着时间推移,她一步步坐到了丫头总管的位置上,所以在王府里,但凡丫头犯错她都是有权力有义务对其进行责罚,就连曹管家想出面干涉也会事先考虑一下。
“秋菊姑姑,我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求求你,求求你了。”
刚才那名洗坏王妃衣服的侍婢年纪约莫十四五,然而秋菊并不比她大多少,但秋菊在府里的声望让其深知自己的‘下场’,怕是不会简简单单扣工钱那么容易。
她记得上次也有人犯了同样的错,被秋菊赶出了府。但她跟那人的情况还不太一样,她是家里的老大,因弟妹无人抚养才选择来王府为婢,为了进王府还托了好些关系,更硬生生变卖了祖宅,这才求得府里一份最低等的浣洗差事。
京城里谁都知道论官僚世家谁也比不上睿王府,而王府每月给下人的工钱也是各大官僚家中最高的,所以想进王府的人可谓削减脑袋挤破了头,她好不容易有了赚钱养家的机会,眼看家中条件日益改善,她是绝对不能因为一次疏忽而被赶出府去。
侍婢跪到地上,苦苦哀求秋菊格外开恩,饶她一次,同时把自身情况也告知给了秋菊,希望博得同情。
秋菊望着侍婢因长期浣洗而日渐泡烂的双手正扣在自己的裙摆上不放,摆上的芍药印花被捏皱在一起,仔细望望似乎还沾了那丫头的几滴脏血,那可是她刚买的,京城云霓布料庄的上等货,关键还没穿几次。
见此状,秋菊眼底立即生出厌恶,又瞥了眼王妃的衣物,心头火气大作,直接一袖子将侍婢推开,“好你个贱妮子,弄脏王妃的衣服不算还弄脏我的,你究竟居心何在啊?”
侍婢被推到了地上,一双手掌在地上一磨立即血汪汪的,看上去煞是吓人。
因为浣衣人的手长期泡在水里,又是搓又是洗,久而久之就比一般人的皮肤要薄。
侍婢才入府不久,没有府里那帮老人有经验,懂得在洗衣服的前后涂抹东西,她是一点讲究都没,所以秋菊那看似‘无意’之举,对她来说是极大的伤害。
秋菊可没功夫同情她,忙着检查自己的裙子还有没有救。
就在侍婢忍住剧痛,起身又打算向秋菊求情时,秋菊身边的人已经先她一步上前制止了她。
只见该侍婢抬着两只血掌,哭得更大声了,使人不禁认为是她那双手太过于疼痛,岂知侍婢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她只怕今日得罪了秋菊马上就要被赶出府去。
“对不起,秋菊姑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秋菊哪会管她死活,白眼一翻,招呼着手下人把她带走。
“慢着。”
突然,众人身后响起一记很是苍老的声音。
大伙儿闻声看去,正是程伯。
程伯脸上的笑容已经略有收敛,若是世兰在场一定知道程伯其实没有笑,更可以说是在生气,但在外人看来,他依旧是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几乎府里上下就没有不认识他的,秋菊亦如是。
秋菊瞧见是程伯出声阻拦,倒也出乎她的意料,刚开始来的途中她就看见程伯了,也知道他是给小王爷拿衣服的,本以为自己教训丫头,这老头定不会插手,没想到他却过来横生枝节。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程伯啊,您老人家又给小王爷来取衣服了?其实吧,这种事吩咐底下人做就行了,您老何必次次都亲力亲为?”秋菊笑着说道。
面上她对程伯还是客气的,毕竟程伯跟小王爷的关系摆在那儿,打狗还得看主人,她可不希望因为这点小事,不明不白得罪了小主人。
程伯冷哼一声,笑意全无,也不顺着秋菊甩出的毽子踢,直接过去就将那名侍婢拉到自己的身边,“你没事吧?”关切地冲侍婢询问道。
侍婢被程伯扶了起来,看着程伯微愣,但一见到程伯脸上真心实意的关心使她心里不由一暖,眼睛更是酸涩无比,还未回答,只顾着流泪了。
程伯见她跟世兰一般大小,被那么多人欺负,实在可怜,那双应本白皙细腻的小手此刻已是血迹斑斑不能见人,老人心中顿时心疼道,“你别怕,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再不行,我带你去找小王爷,小王爷秉性纯良、正直不阿,定能替你主持公道。”
程伯此举相当于当众扇了秋菊一耳刮子,言下之意,就是指她不纯良,她不正直,是她冤枉了侍婢。
程伯话到最后还抬出了小王爷,明摆着用小王爷来压秋菊。
饶是秋菊想以和为贵,这种情况下也没什么好脸色了,“程伯,您这话就不对了,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能断言是我的错?”
程伯又扯出一张笑脸,只是让人都能看出他眼底没了笑意,“我老头子知道,不就是件衣服嘛,衣服还有人命重要?下人做错事,是该罚。但你看看她赖以生存的这双手,这样的处罚还不够吗?你又何必再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