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汉说,不不不!裴书记不能要你的钱,我养了50只羊,有这做底垫孩娃能上学了,不能让你破费。
50只羊还得发展,要成规模才行,在村里养殖你还得给咱带头,这点钱先拿着用,你不拿着我不答应啊。
张老汉又让儿子跪,裴书记喝住了,说学文化是干啥的,就是明白:
人应该理直气壮地站着活,老区人更应该挺胸昂头,因为老区人民有功劳啊。我作为地委书记,知道至今还有人上不起学,应该受到诅咒!
3000块钱支助一个学生有什么不应该,啊?
父子俩都被感动了……裴庆生接到妻子的电话,让他准备斌儿结婚的烟,家戚们一家来一个是四桌,总共买五条就行了。另外,彩电涨价了,钱还不够,问说怎么办?
裴庆生说给儿子做工作,买个中下等就行了。原玉兰说工作你做吧,好人你当,坏人我都当了。
裴庆生说兰儿,见外了啊,不过了是不是?咱俩还分你我,买不到好彩电孩子们对咱俩都不满意,可这不是不凑手么,等翻转身再买。
妻子说你有翻身的时候呀没有?
裴庆生说有,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前途是光明的啊兰儿。
妻子说,媳妇要是不答应呢?
裴庆生说我相信你的本事。
裴庆生到厦门开会,在市场上发现双喜烟比当地便宜几毛钱,就买了五条回来。
到和顺考察,中午吃了饭在街上转悠,发现家具店的茶几削价拍卖,裴庆生一看价格便宜到家了,立即来了精神,对同行人说要买一个回去,正好儿子结婚省一个算一个。
随同人说这茶几已经过时了,买下儿子肯定嫌不时新。
裴庆生说茶几有什么过时不过时,我建议你们也买一个,过了这店可没这货了。随行的人都不买,可他高兴得就像又发了一笔横财。快,给咱抬上车去。
回到家中进门就给原玉兰邀功请赏,说兰儿,好好给我做点好吃的,告你吧我又给你省了不少钱,你看这茶几,实木的,结实耐用没坏。我让他们买吧谁也不买,有眼不识真金。烟,一盒便宜三毛五分钱,五条省了十六块五毛钱。嗨,过日子我还是可以的。
裴庆生自得其乐,只顾炫耀他的功劳,没见未来的媳妇就在里屋坐着,听裴庆生这么那么得意地汇报他的意外收获,她呆立着不动了。她记得当时很意外,一个地委书记还这么节省,十几块钱都是好的。她说不上是难过还是感动。
原玉兰一再给裴庆生使眼色,裴庆生也没有领会了妻子的意思,直到媳妇叫了声伯伯,裴庆生才发现家里还有个“外人”。他有点尴尬了,这女孩瘦瘦的,很文静。裴庆生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孩子,你看我尽拣便宜,你不会怪我吧?
女孩羞涩地摇摇头。
裴庆生说不用担心,日子总会好起来,斌儿是个厚道孩子,他不会对不起你,等日子宽些了,需要什么咱买什么。孩子,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女孩说没有,我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困难……现在好多了,你问问斌儿妈她结婚是什么样子……斌儿说爸,是不是还要返回我爷爷那时候。
裴庆生笑了。说温故知新嘛,暂时的,等你们办完事,慢慢会好的。
等宽裕了有好的再买。
女孩说,没关系的伯伯,我和裴斌处了这么长时间,已经了解到家里的情况。关于结婚的安排阿姨跟我商量了,我家老人有些想不通,觉得没面子,不过我会说通他们的,终究是我们俩过日子。娘家我也不让他们陪嫁,好男不争家产,好女不争嫁妆,结了婚我们自己奋斗……裴庆生心一热眼圈红了……儿媳妇走了,裴庆生伸出大拇指向原玉兰晃了晃,说好媳妇兰儿,斌儿有福气,听听这几句话,明大理识大体,现在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像咱家媳妇。
原玉兰瞥了他一眼,说裴家祖坟又冒青烟啦,几辈人就这么一关一关放过去了,也怪,咋傻女人都到你们家来了。
裴庆生哈哈大笑颇为得意。那天晚上裴庆生很高兴,拿出口琴又吹了几曲,晚上睡下了和原玉兰说,人家这么大仁大义,兰儿,做父母的还真有些不忍哩,我有个设想,等孩子过了事,咱俩再紧紧不能愧对孩子,大的有甚,二的也得有。
原玉兰说反正就那些钱,尽着用吧。
第二天,他们俩为了选购一台价格适当的彩电,跑遍了太原市卖彩电的商店,最后在燕兴商店选了台“厦华”牌,钱刚刚够。借了个三轮车,裴庆生蹬车,原玉兰坐车上护住电视机,没成想闯了红灯。交警卡住了一顿痛训,说要罚款。裴庆生兜里没钱了,赶紧道歉说,对不起,我不在太原工作,礼拜天回来给儿子置办婚事,忙得顾头不顾尾,违犯了交通规则我检查,可是我真的没有钱了。
交警说不用抵赖,卡十个十个人都是这种说法。
裴庆生说我肯定说的是实话,我深刻检讨以后绝不再违规,这次是不是就不用罚款了,三十块钱我不够。
交警问在哪里工作?
晋中地委。
交警上下打量了一阵,好像看不出他的话是真是假。说工作证。
裴庆生掏出来恭敬地送过去。交警一看,说你是地委书记?还蹬三轮车?
裴庆生笑了笑说蹬得不好,马上刹不住,你看我也不是故意,以后注意点行不行。
交警认真看了看裴庆生,突然双腿咔嚓一并,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然后放他通行,并且还为他在人群中开路,帮他推了一段车,送他到人稀的地方才离开。
裴庆生谢了交警,交警站在路边望了他好一阵才转身走了。原玉兰说,裴庆生,我可头回沾了你这地委书记的光。裴庆生说你看,没成想关键时候还顶了用。要不然,还得交三十块钱,问题是不够了。
要够你还真给?
那你违规了,人家罚款是理所应当的,你能抵赖?
原玉兰戏谑地说,小事上见了书记的伟大。
你又讽刺我吧?
不讽刺,人家没罚款还给你敬了个礼。
也是给你敬礼的。
俩人忍不住为这点点小“胜利”窃笑了。
就在斌儿结婚前夕,有个女的推来一辆高级自行车,说是恭贺儿子新婚之喜。
原玉兰说你怎么知道的?外人我们一律不请,礼不能收,裴庆生也不在,我也不认识你,心意领了,车你说了甚也不能放。
可来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扔下车就走了。
原玉兰紧急通知裴庆生,说不知人家咋知道斌儿结婚的,扔下就走了。咋办呀。
裴庆生说退回去。她叫什么名字?
原玉兰说好像叫什么敏……裴庆生说知道了,我处理吧。
裴庆生随即打电话把送车女士叫到办公室。
女士说,我的问题多少年没有解决了,可你没嫌费心就办了,我心里过意不去,也没有别的意思,寻思草草树树还有个心哩,何况都是人……裴庆生说你的心情我理解,可我给你办事是国家给我的权力,你感谢我个人这不对。车推走,回去好好工作。裴庆生随后给了她几块糖,说这是我儿的喜糖吃几块。
女士含在嘴里一块糖,眼里流下两行泪起身走了。
裴庆生的五弟钢锁从部队回来,一直在缝纫厂工作,后来厂里倒闭了,自谋职业搞流通工作。当时需要进一批钢材,却苦于找不到门路,就跑到晋中来找大哥。结果裴庆生开会不在,工勤员小王把他领回宿舍,说估计中午会回来。小五问说你是俺大哥的秘书?小王说不是,我是公勤员,捎带给裴书记打水扫除,照顾一下生活。小五问秘书姓甚?小王说姓田。小五说,那好,等秘书来你给我介绍一下。小王向他点点头表示愿意介绍。
小五比大哥小二十多岁,既是兄弟,又像个顽皮的孩子,他对大哥既敬又怕。由于是个老生子,父母也偏于宠惯。虽是挨骂最多的,但也是最得宠的。弟兄们都是有一说一,有什么事要考虑大哥的难处。小五不管这个,敢讹大哥敢耍赖。这次来晋中有人给他出了个主意,他觉得这次一定有胜算。
中午裴庆生开会回来,听说五弟来了很高兴,匆匆赶回家一见小弟就说,小五你咋有时间来,有事呀?
小五很轻松地否认,没有,想大哥了来看看大哥。你在黎城改造,不是我常常去看大哥,领着军儿到河里捞小鱼,差点栽下去上不来,大哥还训了我,要是在咱家你肯定要打我。
嗯,那就多住几天,让小王陪你在市里转转,吃住也方便,想在家里吃自己做,不想做到食堂打饭吃。咱爸咱妈好吧?
天天守着个电视机,迷恋晋中的新闻联播,一见有你就好像要钻进去似的,咱妈,买了副老花镜凑在电视前。小五皱眉撇嘴弯着腰给大哥做了个示范,说,就这模样。
裴庆生被逗笑了。说大哥不在,你多去照料点老人。
有俺二哥四哥万无一失。
嗯!你也有责任,你二哥四哥就没个事情了?
又教训人,再训走人了啊。
裴庆生不言了。说饿了吧,大哥领你去吃饭。
给我吃好吃的?
你想吃甚大哥给你买。到我这里可要本分自觉啊,别人尊重你就是最高待遇,需要什么给大哥说。
知道!我绝不会犯斌儿的错误,因为一顿饭让你当众训斥。你看我这不是等你回来才吃饭。小王要请我我没去。
小王哪能请起你,一个月才一百块钱,自己也顾不了自己,谁请也不能去啊。尽量不要在大范围内暴露身份,也不要乱说乱动。
哼!我又不是阶级敌人,还不让乱说乱动。
你要不听话大哥可不能久留你。
好好好!只准规规矩矩,不许乱说乱动。小五就放慢脚步,低头弯腰故意做给大哥一个可怜相。裴庆生笑了,说你比军儿和斌儿还没样子。
小五住了几天,裴庆生发现老给秘书腻在一起,就问秘书,说小田,我五弟要给你提一些不合理要求你可不能随便答应他啊。
小田“嗯”了声。
他没有给你说甚吧?
小田有些支支吾吾。
裴庆生看出端倪了,说吧,他要你做什么了。
小田说,小五生活也不易,他想让我给他跑点钢材……不行,你不能答应他,这事我处理你不用管了。
裴书记,小五从没来过咱晋中,好不容易来一趟,就这么点要求也不是什么大事,要不就……不行!这事你不能管啊,买钢材去市场上买,到你这儿算怎么回事。
小田说好像是不大好买……那就更不能管,这事交给我了。
晚上吃完饭,小五看大哥的脸色不好看,就怯生生地躲到一边不敢近前。
裴庆生说小五,过大哥这儿来坐。
小五就磨磨蹭蹭过来,说大哥是不是烦我了?
不,大哥没有烦你,你陪大哥这几天大哥很温暖,和家里人很少在一起大哥也孤独,只有小五肯来大哥这里来住几天,哪怕是捣蛋大哥也觉得亲。可是小五,你下岗了,四处刨食大哥也帮不上你。大哥在这儿身份和别人不同,站得正还有人找把柄,脚印稍一歪就会有麻烦,大哥要以权谋私,一窝干部都有参照物,都可以违法乱纪,所以,小五理解一下大哥啊。不要给秘书加压力,他出去办事不打我的旗号能办成?不经过大哥也是大哥的罪过啊!大哥不得人心就没法干了,实在不行,跟你二哥种菜也能活。
小五低头不语,一个人睡去了。
第二天说要走了。
裴庆生问去不去太原看军儿他们?
小五没吭气。
又问,你直接回长治?
依然无言。
你要回长治大哥给你买票钱,再给咱妈咱爸买点吃的。说着就掏钱给小五,可小五没回音也没要钱快步走了。
裴庆生看五弟闷闷不乐地走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往常小五会跟他顶嘴,油滑几句,看来这次是真伤心了。裴庆生望着小五的背影自己眼里噙满了泪。那天他胃很疼,可急着要去开会,吞了个药片匆匆走了。
小五回到家中,二哥正扶着老爸从厕所出来,见小五回来就问这两天跑哪去了,不见个人影。
小五说讨吃!
二哥说一刮就扇得你不动了。没你吃,没你喝?
扇哇,反正我就是个挨打的角色。告你们,从今天开始,我谁也不找,谁也不靠,不出5年,别人盖小二楼我也照盖不误,不信你们等着瞧!
小五站在院里好像给家人宣战似的。
二哥银锁把父亲扶回家,说几天没见长出息了,大哥不是早就这么给你说过,要靠自己的努力……别提大哥,咱可要不起这大哥。
裴母坐在炕上正看电视,听到小五嚷嚷,问老二说,小五叫喊甚?
老二说谁知道他又发什么驴脾气。
裴母说,听说他去晋中了,就喊,小五回来。
干甚呀。
去你大哥那儿了?
去了。
你大哥他好不好?
你不是整天抱着个电视看他,好不好你看不见?
你回来我问问你。
问甚哩,他在家是老大,在外是老小,快吓死呀,好像错误天天访问他,光怕家人沾他的光。
你又去找你大哥麻烦了,小祖宗,给我回来我好好问问你。
别,没空。想问你叫他回来。孩子老婆的嘴都搁在我肩膀上,我得想法子去。
话音一溜烟儿消失在院门外。母亲急忙下炕追出去已不见人影。
爱亲是裴庆生最小的一个妹妹,当年生下来,家里穷,母亲有病,她上面的四哥铁锁才一岁半,养不过来就只好抱给村里王姓,叫王爱亲。
这桩重大事件裴庆生一直心存内疚,觉得是他上学造成了这种困境。每次回家总要先去王姓家看妹妹,手头再紧也要给她买点吃的,抱抱她玩一会儿才回家。爱亲起先并不知道自己跟裴庆生的真实关系。因两家关系好,叫裴家大爸大妈,叫裴家的兄弟们依次大哥二哥。爱亲大一些了,裴庆生有一次回家,村人就怪怪地喊:爱亲,你大哥回来看你去了,快回家去吧。爱亲一听大哥回来了,高兴得蹦蹦跳跳往回跑,在回家的路上听到两个女人在说,爱亲没富贵命,要是不抱给王家,在裴家多好,你看看裴家人个个出息,七狼八虎辈膀才好哩。她当时不完全明白,只是心喜大哥又给她买好吃的了。渐渐长大后好像明白了她的身份,王姓对她如掌上明珠,裴家也像待亲闺女一样,都心知肚明但谁也不挑破,爱亲就也遵守这个规则两边跑。考上邮电学校,爱亲在太原上学,裴庆生一星期总要去看她两次。省出些粮票给她补贴,嘱咐她不要舍不得吃,需要什么跟大哥说。星期日总要叫她去家吃一顿饭。面对大哥她有一种如兄如父的爱。
大哥到晋中工作,爱亲也回长治分配了工作,见大哥的机会也就少了。可是爱亲受了什么委屈,有了什么坎坎坷坷总是想大哥。1992年爱亲有一次到榆次学习,给大哥打电话,打了三次大哥不在,第四次打通了,大哥一听是爱亲,立即把她接过来,给了秘书钱让割二斤肉,给爱亲吃了顿炸酱面。那天晚上爱亲没有走,裴庆生总觉得应该给妹妹些礼物,也不记什么时候发了一对枕巾,拿出来给了爱亲。
爱亲说大哥,你拿回家去吧,不用接济我,我甚也有哩。
裴庆生说家里人多,拿回去就轮不上你了,大哥给你是大哥的心。
爱亲说,大哥总是偏向我,从小就这样。
家里人多,体恤不过来,大哥为家里做的事太少了,你大爸大妈一生苦啊。
大哥你甚也不用说我知道。
爱亲打了一盆热水要给大哥洗脚。裴庆生不让,说大哥自己洗。爱亲执意要给洗,兄妹俩争执了起来,爱亲说你是我亲大哥,你累了,爱亲给你洗洗脚就不行,我不是你亲妹……裴庆生突然僵下不动了,空气有些许紧张,原来爱亲什么都知道。
多少年来大家如履薄冰,为了遵守王家最初的协议,小心地维护着这层窗户纸,结果就在这不经意间捅破了。那天兄妹俩都掉泪了。裴庆生摸摸爱亲的头,说那时候大哥在太原不知道家里的情况,回家才知道把我的小妹……可事情已无法挽回,大哥要不上学,家里多个劳力或许……大哥,我比家里人活得都好,真的,你不用难过。小五是咱家最小,可有好吃的甚会儿也是先紧我。我心里已经很满足。
你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