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婷见父亲很不耐烦,拒人于千里之外,便不再多言,寻思着朝自己屋里走去。走了两步,忽又立住脚步,回身对父亲似乎有话要说,见父亲不高兴地看她,欲言又止。魏老先生见女儿不想离去,有话藏在心里,便道:“黑子的事我都给你说了,还有甚不放心的?要有话就快说,说了赶紧去睡!”
婷婷一脸忧郁迟疑半晌,不无担心地凝眉道:“爹,女儿是想,假如黑子有人送去信息逃走,没有了黑子,爹要是不能领着人去县衙交差,县衙会怎么处置爹?”魏老先生听得一怔,狠狠瞪女儿一眼,不耐烦地道:“这也用得着你操心?傻闺女,什么都不懂!他们要爹三天内领着黑子到县衙去交差,全是吓唬你爹的话!你当你爹这把老骨头还怕他们吓唬?去去去!时候不早了,快去睡吧!”
婷婷依然神情凝重,若有所思,却不再多言,略一踌躇,回身进了自己的卧屋,和衣上床去睡了。
魏老先生驱走女儿打了个哈欠,看了一眼灯下做活的老伴,神情坦然地顾自说道:“我这女儿怎么了?对黑子犯下事这么关心,又这么担忧,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到底装着什么药,真让人看不懂!”魏妈停下手中的活,满脸怨气接言道:“你还装什么傻?你女儿的魂早就让那个黑子给勾走了!两人背地里勾勾搭搭已不是一日两日,你到外面去听听,村里人都吵翻天了!”
魏老先生听得愕然,目光望向老伴一惊一乍道:“当真?我以前可不知道这事!不会是这样吧?”魏妈眼睛瞪着魏老先生,怨声道:“不会是这样,我能诬赖你女儿?等着吧,要不好好管管,今后怕还有好戏给你瞧呢!”
魏老先生倒很不介意,他一面脱掉鞋子往炕上爬,一面说道:“睡吧睡吧,别这样大惊小怪、小题大做的。杜大人今日下来催征,把会给开黄了,吴二又被打了,很失了颜面怀恨在心,说过几日还要下来召开大会,以雪耻恨,挽回面子。唉,折腾了一天,身子骨困得要命,不谈这些扯淡事了,睡吧睡吧!”
魏妈见老伴不搭此茬,对女儿的出格全然不当一回事,恨恨瞪一眼,便不再吱声也准备去睡。
郑兴跟二愣从树林里与黑子分手出来跨上孝河湾道,黑地里站在路口听得四下无任何动静,便放心往村里走去。快进村时,二愣突然停下脚步,很警觉地小声道:“小心点,说不定还有衙役在村里蹲守,万一撞上,麻烦可就大了!”
郑兴却不以为然,朝四周望了望道:“我看不会,夜这么冷森森的,为缉拿一个人,他们哪肯一夜不睡,吃这么大的苦头蹲守?”
不料话音刚落,就见十步开外那头一堵矮墙后,正有两个身影鬼鬼祟祟、伸头探脑地在拿眼睛往村里张望。郑兴、二愣不由一震,赶紧缩身躲在隐蔽处,屏息探头密切注视起来。他们看见躲在那堵矮墙后正在探头探脑的那两个身影,一个身材瘦高,一个是矮胖。那个瘦高个叹气道:“唉,杜大人净让咱们遭罪,蹲了一夜,别说打人凶犯,连只苍蝇都没抓着!”
矮胖就说:“没抓着也得蹲,这是官差由不得你我。杜大人说,蹲到天快亮时抓不着才让咱俩回去。杜大人还说,打人凶犯十有八九在孝河湾那片树林子里藏着。”
瘦高个道:“林子里遇着的那只老虎凶猛异常,天黑下来搜捕时差些被咬死几个,李二的腿都给摔断了,谁还敢去?”
矮胖道:“怎么不敢去,杜大人说了,等天亮后要带领好多人马,操得力家伙去把林子围了,坚壁清野地全力搜捕缉拿,连人带虎一起抓!”
矮胖说着抬脸看看天色,说天亮起来了,那个瘦高个也朝天上望了一阵,两人在矮墙下又蹲了片刻,便再无心思蹲守,说着话从矮墙下撤出,从村外绕着小路过去,往通向县衙的道上去了。
郑兴、二愣躲在隐蔽处听得真切,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二愣突然道:“黑子催促咱快回去,郑兴你说,这个该死的家伙此时还会不会在林子里待着?”郑兴道:“看他那样子,也说不准。”二愣一急道:“情况危急,要不咱俩再回林子里去看看?”郑兴说:“你说得对,看来,这两个衙役还真帮大忙了,要不,这些情况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望着那两个衙役走远,连忙从短墙后出来,又折身一口气跑到了孝河湾林子里去。两人在林子里穿来穿去,可此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了黑子,大声呼喊也不见有任何回应,奇怪的是,那只义虎此时也不见了踪影。
这时,天已大亮,两人心中一片迷惘,说着话从林子里走出,抬眼朝村那边望去,只见村外已有早起的人们在走动,动荡不安了一夜,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静,仿佛昨夜什么事都从未发生过似的。两人身心俱疲,神色凝重,满心颓丧使他们谁也不想说话,路边一块石上坐着歇了片刻,便起身沿着河湾小道往回走。当他们行至距孝子庙十多步时,二愣若有所思,突然立住脚步叹道:“没见着黑子的面,我心里好难受,实在放心不下,总担心他会昏了头又返回到这片林子里来,万一返回来,岂不被逮个正着?”
郑兴思忖半晌,沉吟道:“我也这样担心他以为那只义虎还在,这里好避难再返回来。要不,咱俩进庙为黑子许个愿,让河神保佑他?”
二愣很赞成,说这正是他心中所想,两人说着抬腿走进孝子庙里。
一进殿门,却见麻麻发亮的大殿中青烟缭绕,神像前跪着一个人,正虔诚地低头默默祈祷。二人不禁一怔,对视一眼,悄然站在一旁没去打扰,静静地待那人跪地祷告完毕叩拜过起来看时,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那人却是婷婷。
郑兴、二愣不禁感到诧异,婷婷怎么会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这里呢?
“婷婷,怎么这么早就来庙里,为谁祈祷?”二愣目光怔怔地望着婷婷,他有些明知故问。
婷婷回身见是郑兴、二愣突然站在她面前,脸色凄然地说道:“我能为谁祈祷?”
原来,婷婷昨夜从爹口中得知黑子现在一定不会走远,没准就在孝河湾那片树林里躲着,听说县衙杜大人发誓要拿捕到黑子,已设下迷魂阵,骗黑子回来让他自投罗网,她的心中焦灼万分,被爹驱走回到卧屋,翻来覆去都难以入睡,胡思乱想了许多,她心疼黑子独处野外没吃没喝;担心黑子会长时间待在那片林子里,让官差杀回马枪去围了林子将他抓走;她怕黑子麻痹大意,村里一切如故贸然闯回落入他们的圈套等等。她心里焦躁不安,瞅着窗纸麻亮,便一骨碌从床上爬起,瞒着父母蹑手蹑脚地小声开门出来,一口气向孝河湾那片林子里跑去。进了林子,她四处寻找,却怎么也看不到黑子,她着急地一声声呼唤黑子,回应她的却是一片空寂。她孤独地站在林子里,她发呆,她感到绝望,她的心在颤抖,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往下沉陷,她真想放声大哭一场!她努力镇定自己,忽然想到要为无助的黑子去祈祷平安,便拖着沉重的双腿出来,带着一颗虔诚的心,不由自主地走进了前面的孝子庙。
二愣见婷婷神情沮丧,眼圈红红的,便问道:“你这么早出来,见到黑子没有?”
婷婷说黑子像躲瘟神一样地躲着她,哪里能见得到他?迟疑片刻,却颇感意外地问道:“怎么,你俩也一大早往这里来了?”
郑兴道:“一大早?我俩整夜都没合一眼,刚从孝河湾林子里过来!”
婷婷听得立刻瞪大眼睛,望着郑兴二愣惊诧地道:“你俩刚从孝河湾林子里过来,难道也没见到黑子?”
二愣轻叹一声道:“是没见到黑子,我俩也正为他的安危担忧,所以才来这里为他祈祷,让河神保佑他逃出去平平安安。”
接下来,郑兴又将他俩在树林里与黑子会面熬到下半夜,和夜半时分衙役突然扑向林子搜捕,义虎死死守护林子奋力与其搏斗的经过告诉了婷婷。婷婷听得顿时脸上云开雾散,才有了些亮色,但她还是心有余悸,问道:“你俩说,黑子会不会又回到那片林子里去?”
二愣一笑道:“黑子鬼精得死,你放心吧,他会逃得无影无踪,绝不会再回到那片林子里去被官衙抓到!”
二愣安慰罢婷婷,便沉寂下来,他跟郑兴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走到了神佛前,在面前供桌上取香燃烛,二人虔诚地拜倒在地磕起头来。郑兴微闭双目,口中念念有词道:“神灵在上,郑兴、二愣今日特来求助于大慈大悲的菩萨,黑子为我爹鸣不平,酒醉打了县衙官差闯下大祸,被官差追捕缉拿,祈求神灵保佑他平安躲过这一劫难!”二人拜了几拜起来,又在旁边立着的孝子碑前低头伫立良久,三人才从孝子庙中走了出来。
这时,太阳正从东方露出脸来,将金灿灿的阳光撒向大地。二愣忽然想起,自己身上还带着黑子临别时托他送给婷婷的信物一只镯子,他正欲拿出交给婷婷,却见婷婷有些腼腆地倒先开口了。只见她羞涩地看了看郑兴,又看了看二愣,凝神道:“我问你二人,昨夜你俩与黑子分别时,难道黑子就没有留下片言只语给我?”
二愣淡然一笑,连忙接了话茬道:“我正要告诉你,昨夜临别时,黑子再三嘱咐我与郑兴转告于你,说他逃走后,让你不必悲伤,也不要挂念他,逃出去他会照顾好自己的,要你安心等他回来。还托我留给你一样东西,你看这是什么?”说着,将已从身上摸出拿在手中的那只玉镯递与婷婷。婷婷伸手接过镯子,不觉眼圈红了,便要掉下泪来。郑兴、二愣见婷婷拿着镯子伤感,不由也感动得眼睛湿润。
郑兴见婷婷伤心落泪,连忙安慰道:“婷婷,你别这样伤心,也别担心黑子,只要黑子逃出去能平安躲过这一劫,我相信你俩终会有见面的那一天!”
婷婷闻听,忍着心头难受不住点头,她轻轻拭去脸上挂着的泪水,说:“我也相信,我俩终究会走到一起的。”
早饭刚过,就见村外孝河湾树林旁边的大道上尘土飞扬,遮天蔽日,黑压压一群衙役个个手持刀枪等兵器,快速扑向了那片林子,将林子密不透风围了起来,一片喊声,从外向内气势汹汹地大加行拿搜捕起来。
然而,他们依然未发现黑子的半点影子,那只义虎也神奇地不见了,一群衙役杀气腾腾里里外外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结果还是扫兴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