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五月的黑色时间表
武威，古称凉州，是西凉文化的发源地，已有近五千年的建城历史。武威地方不大，总人口190万，但影响不小，著名的五凉文化在这里发轫，铜奔马（汉代马踏飞燕）是中国旅游的标志，无数的老外可以不知道秦始皇，但是都知道有个武威汉简，都知道那尊铜奔马。
双城镇距武威县城有40多公里，高高的白杨和矮黄的土房相映，一派质朴的田原风光。小镇实在小得可怜，说白了就是一条长不过500多米的街道。
在服毒事件发生后，这里便成了一个“气氛紧张”的小镇，路人的眼神中都流露出对外来车辆和陌生面孔的高度警惕。
第一个服毒自杀的小学生苗苗已经死去，她的父母是一对年轻的农村夫妇。女儿突然的离去，使他们一直处在深度抑郁之中。苗苗家做生意，开了一个名叫“鸿峰美食城”的饭店，在当地算家境不错的。事情发生后，饭店里冷冷清清。苗苗的父亲苗鸿生和母亲蔡淑萍已经多日不来了，苗玉的外公在帮着女儿女婿照顾生意。
老人说镇里派了专人在街上把守，只要有外地牌照车辆进入，就要以抗非典的名义扣留，一些记者为了过来采访甚至将车牌照都卸掉了，但最终还是被“逮”了起来，接触苗家的人比较困难。
还有一个月，7月11日，就是娃娃的13岁生日。苗苗母亲蔡淑萍一直不愿相信女儿已死：“我一直觉得她是开了个玩笑。”
记者问：“你觉得她开了个玩笑？”
“我就觉得跟我们开了一个玩笑。”
“你觉得她还在？”
“嗯！”
苗苗，双城镇小学六年级甲班学生，成绩始终是班里的第一、第二名。新年的笔记本里，她给自己的寄语是“希望在新的一天得到更多快乐”，在这本笔记的最中间一页，是她用大字描绘的“I LOVE YOU”……
我们看到了苗苗的照片，很清秀的一个女孩，她生前给身边所有人的感觉都是阳光灿烂。她的家境在当地比较宽裕，她的穿着始终是孩子中的佼佼者。她酷爱唱歌、喜欢跳舞，在学业上，她的母亲从未给过她任何压力……
母亲眼中的苗苗在5月19日这天似乎并没有任何异常，小姑娘中午放学后像往常一样回到饭店吃了午饭，而后就又回到了学校。下午放学归来后，她就跑到对面照相馆要求老板帮她拍一张自然一点、不带任何化妆的照片，因为老板是母亲的熟人，看到她的衣服脏了，就坚持改日再拍。
照片没有拍成，苗苗便钻进了舅舅蔡永金开的网吧，蔡淑萍说，一个钟头后，娃娃来到店里和父母打了声招呼后便奔到不远处的农贸市场空地处打羽毛球去了。“没多久，我就看到苗苗班上的几位女生急匆匆跑来说，不好了，苗苗倒下来了。”
夫妻俩赶紧冲过去，拨开人群，女儿正躺在地上，脸色铁青，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不省人事。“有人在掐孩子人中，但没有效果，苗玉的同学蔡芸（化名）当时就站在旁边，她帮着我一起将苗玉扶到双城镇卫生所，医生在那边一阵忙碌地抢救，但已无回天之力了。”
蔡淑萍在向我们描述当时的现场时，嘴唇忍不住地哆嗦，她的泪腺都来不及反应，女儿就没了。她问蔡芸究竟是怎么回事。蔡芸刚一回答“吃了老鼠药”，便也一头栽倒，昏死过去……
蔡芸是很幸运的，她的服用量较小，经过一番抢救，被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但苗苗却已经香消玉殒，苗家自此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夫妇两人万念俱灰，苗苗尸骨未寒，在死后第二天就被火化了。
苗鸿生越说越气愤，他说，从苗苗出事后，学校没有一名领导来看望过他们，即使5月20日孩子火化时，学校也没有派出一个代表到场。
“学校把门锁起来了，不允许学生出去，娃娃班上的同学实在没有办法，硬是从墙上翻了出来，十几个人叫了车赶到火葬场送苗玉，孩子们都号啕大哭，我们看了都受不了……”
然而，令所有的人都始料不及，在此之后，自杀的多米诺骨牌在双城这个只有500米的小镇悄然启动。
2003年5月21日午2时，双城中学高二学生赵某服毒，抢救无效死亡；
2003年5月22日午1时，双城小学六年级学生孙某服毒，抢救脱险；
2003年5月23日早8时，双城小学六年级学生倪某服毒，抢救脱险；
2003年5月23日晚11时，双城小学六年级学生杨某服毒，抢救脱险；
然而更令人疑惑的是，自杀的五名孩子中，除了一名中学生外，其余的四名都是苗苗的好友。这样的联系使得苗苗生前笔记本上的这句话（人生就是一连串的死亡和复活）俨然如同一句预言。
一连串的“死、死、死”——几乎一天一个倒下去，搞得小镇人心惶惶，连一些幼儿园的娃娃也赶起了“时髦”，稍不如意就威胁阿姨：“我要喝药！”
武威市公安部门侦查的结果是，最早服食鼠药的苗苗和小蔡是从双城镇街面上开店铺的成元处购得的。于是，5月23日，成元以违反剧毒危险物品管理被治安拘留。6月2日，成元以涉嫌非法买卖毒害性物质罪被转为刑事拘留。
紧接着，因为据成元交代，其经销的鼠药是从武威西凉市场凉都商贸城前摆地摊的鼠药商贩王翠英处购得的，于是现年30岁的王翠英（女）于5月23日以违反剧毒危险物品管理被治安拘留，6月2日，王翠英以涉嫌非法买卖毒害性物质罪被刑拘。
事发后，武威市和凉州区成立了以凉州区委副书记张琪海为组长的事件调查组。调查组认为，5名学生服毒自杀，教育主管部门和教学单位负有一定的责任。5月31日，凉州区向武威市上报了对有关责任人的处理意见：给予双城镇学区教育专干李平党内警告处分；给予双城镇双城小学校长王林山行政记大过处分，免去校长职务；给予双城镇小学六年级班主任吴寿昌、王兴文开除留用一年的处分，免去吴寿昌总务主任职务；给予双城镇党委副书记宁攀学和双城中学校长查寿堂党内警告处分。对凉州区教育局副局长杨发寿批评教育。
第二封遗书引出的谜团
一些媒体根据苗苗笔记本上的一些记录推测是因为苗苗引发的情感纠葛导致了集体自杀。就是说自杀的男生，在感情上接受不了苗苗去世，所以才服毒。
苗苗父母说：“我就说这纯粹是一种偏见的说法。为啥？就说一个苗苗，不可能影响到那么多的人。”
苗苗父母的怀疑还来自于苗苗火化当天的意外发现。换衣服的时候，他们在裤子兜兜里头发现了一封信。苗苗在信里有没有解释为什么要自杀，只说了：爸妈你们好，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到另一个世界快乐生活了……有些事我不敢想，想起来真让人害怕。……
苗苗没说是什么事让她害怕，打的是省略号，也给这个世界留下了几许疑惑，几许猜测。
娃娃的舅舅蔡永金开始整理孩子的遗物，是他在孩子后裤袋内发现那封遗书的。
苗鸿生说：“我想不通娃娃究竟遇到什么麻烦了，她说到另外一个世界过快乐的生活，是告诉我们她在这个世界上过得很痛苦？娃娃还说‘有些事情不敢想’，想起来真可怕，到底是什么事情，我们一直得不到回答，我总觉得孩子自杀是什么逼迫的。”苗苗的父母说，这句话让他们觉得，背后肯定还有啥事。
于是，苗苗的父母开始收集相关疑点。他们首先发现六年级的许多学生都在桌子和手臂上刻下了“519”，而这，正是苗苗出事的日子。
苗鸿生说，在胳膊上刻的话，肯定是在出事之前。在19号刻的话，22号发现的时候，他们胳膊上的疤疤都已经退掉了。回想起给女儿换衣服的时候，女儿身上有一处刀伤，贴着创可贴，是新伤口，他认为这些学生是早有预谋喝药的，不是偶然的。
他们怀疑“519”是孩子们集体自杀的约定，而苗苗舅舅也证实这样的事件并非首次。“前面，就是4月份，他们服过毒。”他说，上次服毒的学生也是苗苗他们班的，好像有十几个学生，吃的是一种颗粒状的老鼠药。
另外，一个所有自杀学生都经常去的叫魁星阁的地方也令苗苗父母产生了疑问。事情一出，政府就把魁星阁墙上写着的东西全部粉刷掉了。具体写了些什么他们不知道。
同时，小镇上还传说学生中流传着一本“白皮书”。 调查组来调查的时候，其中有同学就把这本白皮书撇到房上了。
“519”、“魁星阁”、“白皮书”，正当苗苗的父母为种种说法难以分辨困扰时，又发生了让他们更为惊愕的事情：5月25日，邮递员送来了苗苗于23日寄出的第二封遗书。
遗书写道：爸爸妈妈，看到你们哭肿的双眼，女儿心都碎了，是女儿一时的糊涂，才铸成了如此大的错误。这封信以苗苗的口吻安慰父母振作起来，不要过度悲伤。信封背后还特意叮嘱邮递员尽快送到。
看着这封遗书，苗鸿生大哭一场，他以为这是女儿死前预先写好用来安慰他们的，但看着看着他觉得不对劲了。
遗书是5月23日，也就是苗苗死后的第四天从双城镇邮局寄出的，信封背后还特别嘱咐“谢谢邮递员，请尽快带到”。
“遗书的口气完全是死者的身份，难道是孩子死后会给我们写信？不可能！”苗鸿生说，他们觉得很蹊跷，于是把女儿生前的笔记拿了出来，一对笔迹，“字迹完全不是女儿的。”
“这些秀气的字迹应该是班上的女孩子写的，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还一定强调是一时糊涂自杀的？我觉得是有人在暗中操作。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苗苗之死，给父母留下的悬念并不仅仅局限在这封遗书上，争议较大的还有她自尽缘由的几个版本。
这当中广为流传的一个版本就出自和她一起自杀的女生小蔡。小蔡也否定了那是苗苗的遗书，但也不是她的，她没有写过。
因为和苗玉一同自杀，小蔡现在似乎成了苗苗生前动态最直接的目击者了。小蔡这样描述了苗苗自杀前的活动。她说，5月19日下午课外活动课上，苗苗独自一人在学校草场看书，被玩耍的同年级男生梁海（化名）看到，梁海便在苗苗的脖子上用弹弓绳勒了一下，苗苗随即拿起地上的东西打梁海，正好被另一个班的两名学生看见了，其中一人就故意大声说，梁海摸了苗玉的乳房！当时苗苗跟她说的时候都哭了。很多同学骂她，说得很难听。
“苗苗觉得颜面尽失，回到教室坐在她认的‘哥哥’杨关（化名）座位上哭泣，随后，她问杨关要了一张照片说，谢谢你满足了我最后一个愿望。5月19日，下午放学后，苗苗便叫上我到小店买了一瓶粉末状老鼠药‘闻到死’，老板还赠送了我们一瓶。”小蔡回忆，随后，两人来到双城镇农贸市场打羽毛球，然后来到水龙头附近，用一只小杯在水龙头接了水以后将鼠药溶解吞下。两个女孩坐在椅子上休息，后来就背靠背手拉手地坐着，一直笑着。“想笑着离开世界。”小蔡说，“苗苗都笑出声了，傻笑。”
至于自己为何要跟随苗苗一起自尽，小蔡的解释很是“潇洒”，她说是因为六年级很多男生都喜欢苗苗，她因此很崇拜苗苗，觉得陪死也值得。根据小蔡所述，苗苗自杀后，相继自杀的几位男生孙某、杨某和倪某都是很喜欢苗苗的。
于是，再往下推断，一个集体自杀的链条就被勾勒出来了：这次自杀风潮的始作俑者是苗苗，苗苗深受男生喜欢，不堪骚扰，一时冲动自杀身亡，爱慕她的男生则难以接受她死亡的现实，为情所困，跟随自杀。此后自杀的那些男生手臂上所刻的“519”的字样，便也有了解释：为纪念苗苗所为。
这样的解释引起了苗鸿生夫妇的极大不满。蔡淑萍并不否认女儿在男生中的地位，她承认孩子曾经说过，认识这么多男生是一种错误，她也知道有几个男生喜欢苗苗，“但，这不是娃娃遗书的内容。我认为一个13岁的孩子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号召力，何况我了解的事实是5月19日是一个孩子们很早就集体策划好的时间，那些男生手臂上的字早在4月份就刻好了，这里肯定有隐情！”
苗鸿生夫妇反映，苗苗、小蔡只是当天在双城镇农贸市场自杀的学生中的两位，“真实情况是，5月19日本来是有4个女生约好了一起到农贸市场自杀的。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两位，镇里至今没有对外公布。”
“519”的问号一直没有拉伸
与苗苗关系最好的服毒学生小杨，对公开的几种说法却始终欲言又止。他告诉前来采访的记者，除了这些原因之外，还有别的原因，而且，“很严重。”
他思考再三，决定带采访他的记者去双城小学看个究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