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地球上,万事万物都在嬗变之中,移民们的态度变了,那么,我们对三峡大坝本身和百万移民的认识和理解,是不是应该更深入一些呢?
修三峡大坝有诸多综合效益,排列前三的主要效益是:一、防洪;二、发电;三、航运。防洪标准是百年一遇、千年一遇,由于还没经过特大洪水的检验,防洪效益目前并未完全显露出来,但三峡二期水位一蓄水,发电、航运所产生的巨大效益却令人惊叹不已。
重庆长航的贺明松是一位中年汉子,从水手到船长,从船长到(人事部、劳动部颁发聘书的)高级船长,几十年来,都是和川江激流险滩打交道。
他告诉我说,三峡大坝蓄水前,上自重庆江津兰家沱下至湖北宜昌全长729公里的长江干线航道,是历史上川江最为艰险的山区天然航道,航道弯曲狭窄,礁石密布,滩多水急,流态紊乱,泡漩汹涌,自古以来被人们视为畏途。
蓄水之后,航道维护尺度提高。以前弯、窄、浅、险等航道条件大大改善,丰都至鳊鱼溪河段维护水深从2.9米提高至3.2米、3.5米、4.0米,现为4.5米;航宽由60米提高至100米,现为150米;弯曲半径由750米提高至1000米(青石洞950米)。
贺明松原来驾驶2640马力的拖轮,在川江一般只能拖2000吨货物,现在三峡二期水位135米,川江忠县以下部分河段宽度已达600米以上,船队拖运已达到9000吨,涨到156米,轻轻松松就可突破10000吨。
“万吨船队是什么概念?”我问他。
“按一列火车拖30节车厢,一车厢满打满算装60吨计算,一列火车就装1800吨左右。一个万吨船队就相当于六七列火车啊,作为船长,在波平如镜的湖面上驾驶着万吨船队乘风破浪,是何等的威风凛凛!”
贺明松说着惬意之情溢于言表。“我多年在川江上奔波劳碌,长期与航道、航标、信号台、控制河段、绞滩站打交道,深谙川江之险。三峡蓄水后,随着急流险滩的消失,绞滩设施’光荣‘退出历史舞台。原枯、中、洪水期设置的8处绞滩站、4处助拖站于2003年6月三峡大坝蓄水135米前全部撤除。
信号台也随着通行控制河段的不断消失而减少。大坝蓄水至135米时,忠县至鳊鱼溪河段从21个通行控制河段减少至3个,通行信号台从42个减少至6个。大坝蓄水至139米,忠县至鳊鱼溪仅剩下风箱峡1个通行控制河段,减少至3个通行信号台。目前坝前156米运行时,三峡大坝至铜锣峡河段现仅有黄草峡通行控制河段在开班,如该控制河段在非汛期不执行通行指挥,则整个三峡库区无通行控制河段,船舶可畅行。”
重庆航道局一份资料表明:蓄水前,全段维护航标最多达2300余座,截至2006年10月底维护航标为1586座;坝前135米蓄水后,仅忠县至鳊鱼溪河段航标数量由1050座减为531座。
“航道的改变,这是川江水手们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还是托三峡工程的福啊!”贺明松对此十分感慨。长航集团重庆公司总经理王华,20世纪80年代初期是“登陆艇”
的电报员,他告诉我说:“现在蓄水了,我们航运企业尝到的甜头就是燃油减少,成本大幅度降低,原来高耗能的拖轮和客船也不能再用了,现在得重新造船,把’油老虎‘全部淘汰掉。”在三峡说起航运效益,谁都会伸出大拇指称赞三峡工程,这是不争的事实。
《长江航运报》记者邹光明,曾是川江大型拖轮的一名领航员,但他却有些忧心忡忡地说:“当初大坝船闸设计时,出川物资一年还不足1000万吨,预计2030年可通过能力达5000万吨。但蓄水之后,航运条件大大改善,川江主航道已没有恶水险滩,拖轮的拖带能力增加3倍,水运综合成本降低1/3。可是,现在经济迅猛发展,2005年,出川物资就达到了5000万吨。可大坝就两个船闸,将来怎么办?长江是黄金水道,如果运输不畅,’黄金‘二字就打了折扣。当然,这个问题已得到高层的关注。如果再修一个船闸,保证出川物资就达到了5000万吨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三峡在目前体现出来的“看得见、摸得着”的效益就是发电。在中国经济快速发展最为紧要的时候,在缺电的最为关键的时候“忽如一夜春风来”,使常年缺电的地区“久旱逢甘霖”。
从现实来看,我们的油田被慢慢地掏空,煤矿一个又一个被挖光,地大物博的国家在“弹指一挥间”,被多出来的几亿人吃得地大物“薄”,资源紧缺、能源告急的警号在大地上长鸣起来,全国大多数省市都拉闸限电,资源相对丰富的四川、重庆、云南、贵州等西部地区,也同样陷入了拉闸限电的怪圈,缺电、停电、停水、停气、停产……进入新世纪以来,各省市能源紧缺的紧急报告如雪片般飞向北京,飞向中南海。
居民被停电和停水,企业就停产。长江金三角地区,不少企业是分时用电,你每周一、三、五用电,我二、四、六用电,哪怕你是生产金砖银瓦,国外的订单催得你头皮发麻,也得遵循这个“停电游戏规则”。据央视报道,浙江省义乌市有4万家企业,一个月内连续17天遭遇大停电,给企业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缺电的地方大多集中在那些经济发展速度较快的地区。广东、上海、浙江、江苏……都在缺电魔影的笼罩之中。
缺电、缺电、缺电,全国有一半以上的省市缺电,这是不争的事实。当缺电的日子越来越多并成为一种“习惯”,当生僻、晦涩的专业术语成为媒体和老百姓的常用语,汉语言文字的丰富性就有了另一种解释。
一是“迎峰度夏”,乍一听,多富有诗情画意的意境啊,迎着扑扑微风,度过炎炎夏日。实际上意思是说“迎接用电高峰,渡过夏天这个难关”。
二是“移峰填谷”,这听起来多么像是“愚公移山”这个成语的谜面。而实际上是电不够用,限制用电不拉闸,是“剜肉补疮”,是“拆东墙补西墙”,实属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之举!
缺电,严重危害国民经济的正常发展。一篇报道说,浙江杭州统计,平均每度电可以创造产值22.44元人民币,仅浙江一省就缺电750万千瓦以上,直接GDP损失1000亿元人民币!其隐性损失更是不可估量:成百上千的企业无法正常生产,安全生产埋下隐患,投资环境和城市形象蒙上阴影。据专家测算,如果从2000年的开始缺电计算,5年来“电荒”给国民经济造成的直接和间接损失已超过1万亿元人民币!
缺电,还给人民群众的生活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城市居民被推进难以忍受的高温酷热之中;农村抗旱播种因无电而造成“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牲畜因为没电而缺水活活地渴死,或活活地冻死;贫困地区的少年在昏暗的油灯下和蜡烛光中艰难地做家庭作业……温州一位姓陈的老板,到重庆投资搞商业地产,他告诉我说:“到重庆投资,看中的主要是用电,目前重庆虽然也停电,但要比在长江三角洲地区要好得多,还没有分时用电。三峡工程修好了,机组都发电了,移民区肯定要优先用电,优惠用电,我提前来占一块市场,也算沾沾你们三峡移民的光。”
“你能肯定三峡移民区用电会有优惠?”我问他。“我是这样想的,在一个大电站的周围当然有得’电‘独厚的优势,不可能三峡大坝自个儿照得雪亮雪亮的,周围的移民区一片黑黢黢的啊,用你们重庆话说,这搁得平吗?”
被称为“中国犹太人”的温州人,他们的超前思维和抢占市场的意识,不得不叫人钦佩。
2005年9月5日,重庆市委书记黄镇东和常务副市长黄奇帆到云阳县检查移民工作,一位香港的商人提出要投资云阳数十亿元,条件是电价要低于市场价。在重庆政界有“数字脑袋”之称的黄奇帆给他算了一笔账,只答应在税收上实行优惠,因为三峡电是国家统一分配,电价也不是重庆市可以说了算的。
这位港商所投资的是一种高耗能项目,他的眼珠子后面也藏着一架算盘:三峡用电方便,三峡电应该便宜一些。
几个月后,消息传来,三峡工程总公司总经理李永安已放出话来,大坝电站每年要给移民区提供一部分优惠电,以实际行动支持移民区的经济发展。
自从三峡发电之后,供电就成为多方瞩目的焦点。
从库区来看,常停电的地方不仅只是重庆的巫山、奉节、云阳等地,湖北移民局的干部告诉我说,被称为“水电之城”的宜昌市,也经常遭遇停电,更是“灯下黑”了。原因是,三峡生产的电是由国家统一分配给10多个省市,三峡总公司只有生产的职责,没有分配的权力。三峡电价便宜,谁不想便宜的事?有人算过一笔账:三峡全面发电之后,将对半个中国的电力有着“颠覆性”的影响力。
各省市争三峡电可以说争得头破血流,兄弟反目。每个省市都有一万个理由要电力支撑。以前曾声称不要三峡电的重庆、四川、贵州等省市,现阶段肠子都悔青了,真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负责分配三峡电的国家发改委,面对长江经济带10多个“闹电荒”的省市,虽说有轻重缓急,但总得撒点“胡椒面”吧,都在长江流域,都要发展经济,何况,中国历来有“不患寡而患不均”之古训。
三峡电,已牵动大半个中国的神经!
诚然,缺电原因很多,有的官员用行政辞令来解答公众的疑惑,“归功”于“经济增长快、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
有的专家认为:“几年来未上常规火电项目,总量欠缺,是缺电的主要因素。”重庆市移民局副局长陈联德分析说,中国是一个能源匮乏的国家,人均石油资源占世界平均水平的11.1%,人均天然气资源占4.3%,人均煤炭占55.4%,人均水能资源占55.1%。缺能源、缺淡水是中国目前的两大矛盾。水电是可再生的能源,也是中国较多的资源。目前,已开发可开发的22.3%,而法国、意大利和日本占90%以上,美国占44%,印度占26.2%,均高于中国。
陈联德认为,从中国的能源现状来看,还是应该大力发展水电,任何一项工程都是有利有弊的,只要利大于弊,就应该上。人类要发展,就得动脑子想办法。“一切不准改变”就是形而上学。如果真是这样,人类只有退回到原始社会去。
全国缺电、停电,闹电荒,正在成为仅次于“非典”、“禽流感”的一场社会公共危机!而要应付、缓解这个社会公共危机,三峡电功不可没。
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认为,某一文明的幸存,取决于它是否能成功地应付各种精神和物质的挑战。他一再坚持这样的观点,历史是由一系列文化和环境的挑战和应战组成的。
由缺电而想起三峡和三峡百万移民,这种变化是很多人都始料不及的。今天我们上上下下对三峡工程的认识,似乎都在悄悄地改变。
因为,三峡工程以其博大的内涵,使人们又有了新的认识。
背井离乡的三峡百万移民兄弟姐妹,用自己一代人、两代人甚至三代人的牺牲作为一种代价,为国家和整个民族赢得了健康发展的良机。
当年为“姓资姓社”问题纠缠不休时,邓小平以卓越的眼光和睿智一锤定音:不争论。正是这一句“不争论”,才使中国经济迎来了几十年的迅猛发展。
停电时,有多少人想起三峡?分电时,有多少人想起三峡?用电时,有多少人想起百万移民做出的巨大牺牲?
人类要改变自身的发展轨迹,或者为着政治、经济的目的,或者为着某种生存环境的需要,就得付出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的代价。三峡库区进行规模性的移民,在20多年时间有100多万人离家动迁,就是沉重的代价之一。
换句话说,这是用一种代价换取另一种代价。
今天,我们无法回避,不得不面对威胁我们生存、发展的能源危机。在这个关键时候,三峡电站这个跨世纪的工程,为我们民族负重前行的路上点燃了一盏希望的明灯。
兴建三峡工程,是国家从整个国家的长远利益出发,是推行跨世纪战略,从几百年、上千年可持续发展的需要来考虑的。因此,如何认识三峡百万移民的表象和本质,如何站在历史和现实的高度,在错综复杂的矛盾中把做巨大牺牲的三峡移民搬迁完、安置好,让他们在新的环境中安居、安心、安稳、安康是一件天大的事。
以人为本,在库区就是以移民为本;安民为天,移民就是头上天。
三、从“县太爷”惊梦说起
巫山是一个叫人爱做梦的地方。巫山县的县长王超,长得目清眉秀、斯文儒雅,我认识他已很多年了。他告诉我,他选择回到民风淳朴的家乡当父母官,完全是缘于对这片山水的痴情和热爱。
王超说,质朴的巫山人,有江流一样奔放的性格,也有大山一样坦荡的胸怀。“文化大革命”中,巫山人千方百计保护他父亲,有一段铭心刻骨、没齿不忘的往事。在那个荒唐的岁月,他父亲被“造反派”关起来了,处境极为艰难,多日不见半点油荤,身体每况愈下,生活处于极端困难之中。送饭时,巫山人偷偷把肉藏在“包谷饭”里,躲过“造反派”监视送进“牛棚”。父亲在“包谷饭”中吃到了肉,增添了一种勇敢地活下去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