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大出两人意料,管副镇长在电话里说得很明白,陆昌东是来了解群众上访的事,当然要向他们询问这中间的过程,包括村干部和群众的冲突等等。没想到陆昌东没有问,而是单刀直入地问起一事一议款的收缴,不按常理的提问打乱了两人早先的准备。他们也非常忌讳问这个问题。鲍支书拿眼睛瞧着鲍村长,因为在整个事件中生出事端的是鲍村长和管副镇长。管副镇长如今不包片了,但是当时拿一事一议款给鲍村长治伤的决定是他做出的,后来在村民上访中也是他在中间起了主导作用。鲍村长知道鲍书记一直对管副镇长的决定有看法,只是碍于上下级和同事关系又确实受伤了才没有公开反对。此时,目光里的含义很明显要让他出面说清。
鲍村长笑道:“我们村总人口有四千八百六十三人,可是,有一百零二户常年在外打工,家里门都锁着,只是在过年时才回来,按着乡俗是不能上门收缴的,年一过,初三四时人都又走了。有三十来户移居到外地和城里,还有低保户和困难救助户四十一家。这些都是收不到一事一议款的。还有十来个钉子户就是不交,实际上缴一事一议款的只有两千七百七十九人,每人十元,共两万七千七百九十元。会计那里有账,我拿给你看。”
陆昌东笑道:“账本一会儿看。一事一议款下面收一块钱县财政不是补助两块三吗?这么一来不是有九万一千六百零七元?这些钱都在账上了吗?”
鲍书记说:“这些钱只有在工程验收了以后,验收人签了字,才可以到县财政领取。否则,一分钱拿不到。”
“那就是说,村里的一事一议款至今一分钱没有动过。因为没有干工程嘛。”
鲍村长听了看着鲍书记。鲍书记只好笑笑说:“陆秘书,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事情是这样的,当时管镇长在这里,出了那件事以后,管镇长指示鲍村长治伤的钱从这个款子里面出,还有管镇长来村的包车费和其他一些费用是从里面支出,还有困难救助款也从里面出。村里也没有副业和其他的经济来源,村里实在没有办法。您看……”鲍书记笑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鲍书记的话是软中带硬,既说明了实际情况,又抬出管副镇长。就看你陆昌东怎么对待了,你要是较真了,管副镇长可是你的领导,还有下面的现实就是这样,谅你一个刚刚出校门的又是刚刚上任的小秘书也是无可奈何。搞不好得罪了领导,管副镇长是有后台的,要不县里不可能不理睬而推给镇里,镇里也不可能一直拖着。一句话,有恃无恐!陆昌东也听明白了鲍书记话中有话,微笑着问:“我在县里也听说这个款子由县财政管理,动用它是必须经过县乡镇来人验收项目,确认了之后凭项目实际使用发票才能到县财政哪里领到资金的。你们的工程没有干,是怎么拿到款子的?管镇长的车费还要村里报?”其实他不知道一事一议款子使用流程,完全是套用刚才的话。
鲍书记笑了笑,说出里面的秘密:“镇里有管镇长带着,县里来人哪里知道哪块地是我们村的,哪个工程不是我们村的?再说,就是知道了,有几个认死理的?只要下面搞平了,来人还乐得多一层关系,多点……”陆昌东知道鲍书记没有说出来的话中含义,装作不知道,说:“哦,这是玩了偷梁换柱的手法!”两鲍默不作声。
陆昌东说:“我只是问问,村里也实在困难。但是,这可是桩大事呢!那发票从哪里来?”
“也是管镇长一手操办的。凭我们哪里有那么大能耐!”
“所以,管镇长的车费全在里面报销?”陆昌东问,两人又沉默了。
陆昌东笑笑说:“这事跟我没关系。但是我要劝劝两位,可一可二不可三了。”
鲍村长心情轻松了,道:“哪个村都是这样的,招待费也是从这里面出。”
陆昌东问:“这些费用不可以从财政转移支付里出?”
鲍村长说:“按理是这样的。但是,转移支付总共才十万多点。工资,办公用费,水、电、报刊、差旅、计生等等费用都从里面支出,根本就是捉襟见肘。”
陆昌东沉默了。鲍书记见状忙笑着建议陆昌东太劳累了先休息一会儿,再向您汇报。陆昌东呵呵一笑,说不用。问一事一议的款子还剩下多少。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鲍书记说只有四万二千来块了。鲍村长撤下有点担惊受怕的笑容。
陆昌东没有和他们耍官腔,而是笑容可掬地说:“在你们两位面前,我就是一个孩子,什么也不懂……”
“哪里哪里,您是年轻有为,书记镇长都看重的,要不了多久你一定是领导!”鲍村长道。
鲍书记也说:“有志不在年高,像你这样聪明能干,镇长书记那是不久的事,到县里也就是明天后天的事!”
这番恭维明显改善了气氛,陆昌东笑着说:“我来时领着龚书记和许镇长的任务,一是来了解群众上访的事,二是来察看情况,如果可能的话解决这个事件。鲍书记鲍村长,你们也不会让这个事情就这样没完没了吧?”
“当然!”两人同时回答。
陆昌东说我们想到一块去了。我在来鲍家庄的路上和周国林等人详细了解的事情的前因后果和他们现在的想法。我觉得要解决问题,第一步还是要从根子上消除矛盾,接下来才好解决剩下的问题。你们两位看行不行?鲍书记问打算怎么办?陆昌东看着鲍村长,鲍村长连忙说了和鲍书记同样的话。有了两人的保证,陆昌东心里的计划可以实施了。说出了他的设想。两人听了担心村民不同意,还担心费用大,一事一议款支付不起。当两人听到建站措施和用费后似乎不相信三四万块就能解决问题。陆昌东只好将细节和他们一一说明,两人还是半信半疑地勉强赞同。到此时,陆昌东感到大事可成,喜悦都跑到脸上来了。
为了彻底坚定两人的信心,陆昌东非常诚恳地说:“书记村长,这个事情不解决,对你们对管镇长和方方面面都不好。今年是不是选举年?”
“开年进行乡镇级换届,接下来就是村里。只是……”两人看着陆昌东。
陆昌东微笑,说我们不说换不换届选举的事,还是说眼前的事。你们都是一个村里人,和群众早不见晚还是要见面的,抬头不见低头还是要见面的。见面了,总不能都像鸡见蜈蚣那样僵着。陆昌东那句似乎无意的提醒是在敲打他们,见效果不错,马上转移话题,避免让他们尴尬。
“哪里想那样?五百年前都是一家子,现在,真是……”鲍村长道。
鲍书记叹口气感慨地说,当村干部的就怕和群众顶牛,这一顶牛,人际关系全变了,变成了敌人。其他工作根本无法进行了。现在镇里主要领导都集中在义和村……
“也是顶牛?”
“大同小异,还不是账务的问题?这次要是调解不下来,县里可能要动手了。听说原来镇里的朱书记现在的宣传部长表了态。朱部长也是迫于县里和上面的压力,听说他们义和要派人去省里,还要派人上京城。”
陆昌东建议要尽量避免事情向这个方向恶化。这里的事情是有转机的可能,先解决修路和建站的事,消除这个主要矛盾。两人都赞成。陆昌东和他们说了具体的操作过程。两人听了无不同意。陆昌东问能不能拿得出来两万块钱。
“这个有问题,钱都入了县财政账户了,事后验收了才能拿到钱。”鲍村长说。
陆昌东说:“那也没关系,发动大家借款,今年的不是又要收缴了吗?你们马上通知各村民组长开会布置。你们出面,我再给你们打圆场。这件事办好了什么事都好解决。”
到这时,两人才知道陆昌东的不凡,也认识到陆昌东是诚心为他们着想。依着陆昌东的办法主要矛盾就消除了,干群关系得到一定程度的缓和。鲍村长激动得快要流泪,说:“多亏了您,陆秘书!为我解决心头最大难题!这个事情要不解决,我们不但不能工作,我这一生可能和村民们都要活在敌对和仇恨里了!您这么年轻,就能这么稳重,能干,又想着方方面面。我那营养费和误工费退出来,给鲍必喜、鲍长海治病!”陆昌东鼓掌,说这个决定你亲自在会上和大家宣布!鲍书记担心借款的事有难度,说你看,关系都这样的,谁还愿意借钱。陆昌东说:“放心。咱先开会。”
随后村民组长和部分村民会议在村部院子里召开。陆昌东和周国林、鲍东生坐在一条板凳上。会议由鲍书记主持,先向大家介绍了陆昌东。不待鲍书记带头鼓掌,那些同来的组长们立即拍响了巴掌,后来与会的人都随着鼓掌。
陆昌东站起来,向大家问好,说:“各位,其他的事我们先放一放,以后有的是时间,我不会忘记的,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鲍书记和鲍村长早就有了要修路和建站的想法,就是怕资金不够。我把你们的想法都说了,他们非常支持,这个会就是鲍书记和鲍村长提议召开的。下面请鲍村长做具体安排!”会场响起了几声稀落的掌声,鲍村长不以为意。说了事先讨论好的计划,并做了人员分工和安排。与会者心里抵触,没有立即表态。周国林知道那些安排一定出自陆昌东的计划,带头表态说我们都把心里的不痛快放一放,我看这个安排可行,都是为了我们自身的事,先解决好再说。和陆昌东同回村的几个组长支持,其他人才勉强通过。陆昌东紧绷着的心弦松开。现场气氛缓和多了。
鲍村长说了在那次冲突中的责任,道:“我很对不起大家!这个事以后再说,该我负责的,怎么处理我都行!现在,我把村里给我因伤补助的费用拿出来,给鲍必喜和鲍长海治病。”此话一出,会场响起热烈掌声。陆昌东说他母亲也得了风湿病,在中医院治疗的,现在恢复得很好。鲍长海和鲍必喜的病他给联系治疗。会场发出说笑声,都赞陆秘书想得周到。最后,陆昌东出面说了借款的事。同来的几个组长带头响应。周国林道:“大家伙听着,这是办我们自己的事。有陆秘书主持我们怕什么?”并掏出一千块钱交给会计。东生和同时回村的人先后拿出钱交给会计。经过他们的示范,那些后来的人说回去拿钱,场面有些感人。
会后,鲍村长似乎是流着泪说大家从来没有过这么热烈过真诚过!事情顺利得让陆昌东有点不敢相信,老觉得不真实,想打电话将进展告诉段组委和许镇长,可觉得事情没有做完,不宜现在报告,假如事情有反复那就不好自圆其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