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漂浮着一种特有的消毒剂味道,走廊是如此寂静,偶尔有护士穿着肥大的粉红色制服在我身边经过,步履匆匆,她们手上或拿着吊瓶,或拿着药物。我用眼角的余光带着戏谑的意味瞄了他们一眼——哎,这制服实在埋没了她们美好的青春,一如我看到街上擦身而过的女中学生,甚至男学生的校服,在我看来也似乎衣不称体。不过我理解这些护士对我爱理不理的样子,生命在这里瞬间可以发生任何变故。而不像我……
当我轻轻倚着门框,望着最靠窗的一床被子下躺着的那人,就收起了刚才那点嬉皮笑脸的情绪:那张脸多像她!太像了。但我清醒地告诉自己,这是马佳,不是当年和我背靠背坐在花树下的她。所以我忽然幻觉:如果我没有刻意找马佳,让她“巧合”地认识我,是不是就不会卷入这许许多多的是非之中,也就不会躺在病床上?我摇摇头,嘿,世上哪有这么多“如果”!早知道结局,我就不会放任她那天独自个回去。想到这些,我摸摸腰间一处鼓着的地方,顺势坐在马佳床边的椅子上,脑袋飞速运转,仔细回忆我和马佳交往的种种细节。
“你是谁?”一把不带半分感情的声音响起,逼使我回头相迎:“你醒了?”——这不废话!马佳身子快要坐直了。突然,她半脸颊抽起来、呲着牙看看她自己的手,嘿,都绑着白乎乎的绷带呢。她眼里带着一点迷茫。嗨,这可真是一只刚长成的小刺猬,还没看清楚自己的处境,就假定周围全部是敌人,竖起自己的利齿,妄图团团把自己保护起来。我什么都不解释,从她床头柜拿来新买的晚报递给她。
“XX小区发生爆炸,居民仓皇走避”——小刺猬看完就慌了,眼珠四下里转:“不可能吧,戈兰不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吧?!爸妈呢,我爸妈呢……”我这下倒欣赏她了,马佳平时安安静静,说话的时候温和可亲、不紧不慢,真有要事了,却来个“竹筒倒豆子”。为了安慰她,我指指报道最后一句:目前没有人员伤亡,事故在调查当中。这才见到她长吁一口气,在我看来她这一瞬间暂时卸下了盔甲了吧?于是赶紧打趣她:“唯一的伤员入院,原因是食物中毒呢!”马佳顿时有点脸红,但她旋即皱眉了,冰冷入骨的语调随之而来:“你到底有什么企图?很明显,你至少认识戈兰带来的那个老女人,而他们使了什么手段对付我,似乎也在你意料之中。”
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当初着实不该瞒着她,眼下却非最佳解释时机。
我故意朝着门外不远处的护士值班台努了努嘴:“你愿意大声嚷嚷你怎样因为一枚神奇的簪子而中毒的话,我将在这里跟你解释前因后果。”对不起,这并非我真实想法,请你体谅——我边说边从心底祈求,人的谎言大概就是这种场合下慢慢诞生了。“你……好,很好!敢情有心吞了那枚簪子的人全是一副伪善的面孔?”她反问的时候,眼波闪光处,充满愤懑,而那愤懑的底层依靠着纯真作铺垫。我不知不觉呆立在原地,期待这只小刺猬继续斥责下去,恍然以为自己在跟另外一个人对话,多年来,我可是连梦都无法见到她一面。谁料,马佳睁大眼睛,用另外一只没有缠绷带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说:“你干嘛了?问你呢,怎么不回答?心虚啦?”我意识到我的失态,把手插裤袋,装一副无所谓的口吻:“我还知道,这次事故的起因不是一枚簪子,而是一对。”这下,她的嘴唇翕动,嘴角边的肌肉在颤振。我到底干了什么?她不过是因为生在某个家族才被逼卷入漩涡中。想起一个和尚对我合什回礼;“世间皆苦,施主如能结束一切,那才是千年来的旷达超脱。”我忍住了,一咬牙,表面微微一笑:“你的父母,我在危机来临前,已经想尽办法支开他们,并且通知他们了,今天下午其实他们来看过你了。当然没有跟我碰……至于簪子的事,不介意的话,待你出院后,我会交代清楚。你的簪子暂时由我保管,如果你不想被戈兰背后那伙人找上门来的话。另外,关于伯父伯母那边,随便你说不说了,因为你根本没有簪子在手。嗯,妨碍你休息,我走了。”然后,甩下她,断然转身离去。
月光如水,幽幽地洒在小阳台上。我坐在这个租来的“家”,就着月光擦着那枚摩挲了多少年的簪子,自言自语:“你又回到我身边了!可是有什么用呢,另外一枚依旧由甘勇那个泼皮执掌。”月影暗淡了一点,原来天上的云在遮挡,我再次兀然想起那个和尚的容颜,此刻他早化为一具白骨,与尘土同归吧。我念着一句:世间皆苦。然后得出一个结论:支公的说法,未免太轻松了,他事实上也没有替我开出任何药方,当然甘勇那边,他同样开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