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德儒
【原文】
唐高祖起兵太原,使子建成、世民将兵击西河郡,执郡丞高德儒,世民数之曰:“汝指野鸟为鸾,以欺人主取高官,吾兴义兵,正为诛佞人耳。”遂斩之,自余不戮一人。读史不熟者,但以为史氏虚设此语,以与指鹿为马作对耳。按隋大业十一年,有二孔雀飞集宝城朝堂前,亲卫校尉高德儒等十余人见之,奏以为鸾,时孔雀已飞去,无可得验。诏以德儒诚心冥会,肇见嘉祥,擢拜朝散大夫,余人皆赐束帛;仍于其地造仪鸾殿。距此时才二年余。盖唐温大雅所著《创业起居注》载之,不追书前事故也。《新唐书·太宗纪》,但书云:“率兵徇西河,斩其郡丞高德儒。”尤为简略,赖《通鉴》尽纪其详。范氏《唐鉴》只论其被诛一节云。
【译文】
唐高祖起兵于太原,派儿子李建成、李世民领兵攻打西河郡(今山西临汾),抓获了郡丞高德儒,世民数落他说:“你指野鸟为鸾凤,欺骗皇帝获取高官,我等兴义兵,正是要诛杀你这样的佞人。”于是将高斩首,除他以外,不杀一人。不熟悉历史的人,只以为写历史的虚构了这个故事,是为了和秦代赵高的指鹿为马相对照耳。查隋大业十一年,有两只孔雀飞集宝城朝堂前,亲卫校尉高德儒等十余人看见后,赶快报告皇帝,说是鸾凤飞至朝堂前,随即孔雀飞走,高德儒的上奏无法验证。炀帝下诏以德儒诚心一片,预知吉祥,提拔他为朝散大夫,其余的人都赐给束帛;还在孔雀飞集之地建造仪鸾殿。此事才过去二年多。大概温大雅所著的《创业起居注》记载了太宗世民杀高德儒之事,而没有将高德儒指孔雀为鸾凤的典故加以追述。《新唐书·太宗纪》只是写道:“率兵攻克西河,斩杀郡丞高德儒。”更为简略。
幸亏《资治通鉴》作了详尽记述。范祖禹的《唐鉴》,也只记载高德儒被杀一事。
唐朝士俸微
【原文】
唐世朝士俸钱至微,除一项之外,更无所谓料券、添给之类者。白乐天为校书郎,作诗曰:“幸逢太平代,天子好文儒。小才难大用,典校在秘书。俸钱万六千,月给亦有余。遂使少年心,日日常晏如。”及为翰林学士,当迁官,援姜公辅故事,但乞兼京兆府户曹参军,既除此职,喜而言志,至云:“诏授户曹掾,捧诏感君恩。弟兄俱替笛,新妇俨衣巾。罗列高堂下,拜庆正纷纷。喧喧车马来,贺客满我门。置酒延贺客,不复忧空樽。”而其所得者,亦俸钱四五万,廪禄二百石而已。今之主簿、尉,占优饫处,固有倍蓰于此者矣,亦未尝以为足,古今异宜,不可一概论也。杨文公在真宗朝为翰林学士,而云:“虚添甘泉之从臣,终作若敖之馁鬼。”盖是时尚为鲜薄,非后来比也。
【译文】
唐代朝官的俸禄非常之低,除俸钱一项外,更无所谓科卷、添给之类(科卷,食料钱,添给,即额外补贴,宋朝行之)。白乐天担任校书郎,作诗说:“幸逢太平代,天子好文儒,小才难大用,典校在秘书。俸钱万六千,月给亦有余。遂使少年心,日日常晏如。”及担任翰林学士,后当迁任他官,他援引姜公辅以朝官兼任外官的旧例,只请求兼任京兆府的户曹参军,以增加收入。迁任此职后,十分高兴,又写诗说:“诏授户曹掾,捧诏感君恩。弟兄俱簪笏,新妇俨衣巾。罗列高堂下,拜庆正纷纷。喧喧车马来,贺客满我门。置酒延贺客,不复忧空樽。”而他所得,只是俸钱四五万,廪禄二百石而已。如今的主簿、县尉,只要地处经济富沃之所,就会有超过此数倍的收入,但也仍然不满足,古今俸制不同,不可一概而论。杨文公曾在宋真宗朝担任翰林学士一职,而说:“虚忝甘泉之从臣,终作若敖之馁鬼。
”大概是当时俸禄比较微薄。不能与后来的高厚俸禄相比。
计然意林
【原文】
《汉书·货殖传》:“越王勾践困于会稽之上,乃用范蠡、计然,遂服强吴。”孟康注曰:“姓计名然,越臣也。”蔡谟曰:“‘计然’者,范蠡所著书篇名耳,非人也。谓之计然者,所计而然也。群书所称勾践之贤佐,种、蠡为首,岂复闻有姓计名然者乎?若有此人,越但用半策,便以致霸,是功重于范蠡,而书籍不见其名,史迁不述其传乎?”颜师古曰:“蔡说谬矣。《古今人表》,计然列在第四等,一名计研。班固《宾戏》:‘研、桑心计于无垠。’即谓此耳。计然者,濮上人也、尝南游越,范蠡卑身事之,其书则有《万物录》,事见《皇览》及《晋中经簿》。又《吴越春秋》及《越绝书》,并作计倪。此则倪、研及然,声皆相近,实一人耳。何云书籍不见哉?”
予按唐贞元中,马揔所述《意林》一书,抄类诸子百余家,有《范子》十二卷,云:“计然者,葵丘濮上人,姓辛字文子,其先晋国之公子也,为人有内无外,状貌似不及人,少而明,学阴阳,见微知著,其志沈沈,不肯自显,天下莫知,故称曰‘计然’。时邀游海泽,号曰‘渔父’。范蠡请其见越王,计然曰:‘越王为人乌喙,不可与同利也。’”据此则计然姓名出处,皎然可见。裴骃注《史记》,亦知引《范子》。《北史》萧大圜云:“留侯追踪于松子,陶朱成术于辛文。”正用此事。曹子建表引《文子》,李善注,以为计然,师古盖未能尽也。而《文子》十二卷,李暹注,其序以谓《范子》所称计然。但其书一切以老子为宗,略无与范蠡谋议之事,《意林》所编《文子》正与此同,所谓《范子》,乃别是一书,亦十二卷。马揔只载其叙计然及他三事,云:“余并阴阳历数,故不取。”则与《文子》了不同,李暹之说误也。《唐·艺文志·范子计然》十五卷,注云:“范蠡问,计然答。”列于农家,其是矣,而今不存。唐世未知尊孟氏,故《意林》亦列其书,而有差不同者,如伊尹不以一介与人,亦不取一介于人之类。其他所引书,如《胡非子》、《随巢子》、《缠子》、《王孙子》、《公孙尼子》、阮子《正部》、姚信《士纬》、殷兴《通语》、《牟子》、《周生烈子》、《秦菁子》、《梅子》、《任奕子》、《魏朗子》、《唐滂子》、《邹子》、孙氏《成败志》、《蒋子》、《谯子》、《钟子》、张俨《默记》、《裴氏新言》、袁淮《正书》、袁子《正论》、《苏子》、《陆子》、张显《析言》、《于子》、《顾子》、《诸葛子》、《陈子要言》、《符子》诸书,今皆不传于世,亦有不知其名者。
【译文】
《汉书·货殖传》载:“越王勾践被吴军围困于会稽山上,于是采用范蠡、计然的计策,假装投降,后东山再起,终于打败了强吴。”孟康注释说:“姓计名然,越国的大臣。”蔡谟说:“‘计然’,是范蠡所著书的篇名,不是人名。称为计然,是所计而然的意思。很多书都称赞勾践的贤佐,文种、范蠡为首,哪里听说过有姓计名然的人呢?假若有此人,越国只要用了他计策的一半,便可以称霸天下,其功劳也肯定高于范蠡,但书籍不见其名,司马迁也没有为他作传呢?”颜师古说:“蔡说荒谬。《古今人表》,计然列在第四等,又名计研。班固《宾戏》说:‘研、桑的计谋没有止境。’就是指的计然。计然是濮上(今河南濮阳)人,曾南游于越,范蠡屈身以礼待他。他的书叫《万物录》,见于《皇览》以及《晋中经簿》。又《吴越春秋》以及《越绝书》,并作计倪。倪、研、然,读声相近,其实是一个人。
怎么说书籍不载呢?”
我考查唐德宗贞元时,马揔所编《意林》一书,摘编了诸子百余家的著作,其中有《范子》十二卷,说:“计然,葵丘濮上人,姓辛字文子,其先祖是晋国的公子。计然为人有内智而无外表,形貌似不如人,但少年就很聪明,学阴阳之术,见微知著,其志高深,不肯外显,因此天下人不知其名,故称之为‘计然’。当时遨游海泽,号为‘渔父’。范蠡请他去见越王,计然说:‘赵王长着一张乌鸦般的尖嘴,这种人不可与他同利。’”据此,则计然的姓名以及来龙去脉都十分清楚了。裴骃注《史记》,也知道引用《范子》一书。《北史》中萧大圜说:“留侯(张良)追踪于松子(赤松子),陶朱(范蠡)成术于计然。”正是采用这种说法。曹子建(曹植)作表曾引用《文子》,李善注认为文子就是计然。颜师古没有发现这些材料。《文子》十二卷,李暹注,序言说文子就是《范子》所称的计然。但《文子》一切以老子为宗,并无与范蠡谋议之事,《意林》所编《文子》正与此相同。所谓《范子》,则是另外一部书,亦为十二卷。马揔只记载其叙计然及其它三件事,说:“其余都是关于阴阳历数,故而不取。”则又与《文子》完全不同,李暹的说法是错误的。《唐书·艺文志》中记载了《范子计然》十五卷,注释说:“范蠡问,计然答。”列于农家类,这是正确的,可惜今天已不存在了。唐世还不知道尊崇孟子,因此《意林》也将《孟子》列入其书。不同于今本《孟子》之书者,如“伊尹不以一衣与人,亦不取一衣于人”之类的话也收编入内。其它所引用的书,如《胡非子》、《随巢子》、《缠子》、《王孙子》、《公孙尼子》、阮子的《正部》、姚信的《士纬》、殷兴的《通语》、《牟子》、《周
生烈子》、《秦菁子》、《梅子》、《任弈子》、《魏朗子》、《唐滂子》、《邹子》,孙氏的《成败志》、《蒋子》、《谯子》、《钟子》、张俨的《默记》、《裴氏新言》、袁淮的《正书》、袁子的《正论》、《苏子》、《陆子》、张显的《析言》、《于子》、《顾子》、《诸葛子》、《陈子要言》、《符子》诸书,都没有流传到今天,还有很多不知道书名的。
思颍诗
【原文】
士大夫发迹垄亩,贵为公卿,谓父祖旧庐为不可居,而更新其宅者多矣。复以医药弗便,饮膳难得,自村疃而迁于邑,自邑而迁于郡者亦多矣。唯翩然委而去之,或远在数百千里之外,自非有大不得已,则举动为不宜轻。若夫以为得计,又从而咏歌夸诩之,著于诗文,是其一时思虑,诚为不审,虽名公矩人,未能或之免也。欧阳公,吉州庐陵人,其父崇公,葬于其里之泷冈,公自为《阡表》,纪其平生。而公中年乃欲居颍,其《思颍诗序》云:“予自广陵得请来颍,爱其民淳讼简,土厚水甘,慨然有终焉之志。尔来思颍之念,未尝少忘于心,而意之所存,亦时时见于文字。乃发旧稿,得南京以后诗十余篇,皆思颍之作,以见予拳拳于颍者,非一日也。”又《续诗序》云:“自丁家难,服除,入翰林为学士,忽忽八年间,归颍之志虽未遂,然未尝一日少忘焉。至于今,年六十有四,免并得蔡,蔡、颍连疆,因得以为归老之渐。又得在亳及青十有七篇,附之,时熙宁三年也。”公次年致仕,又一年而薨,其逍遥于颍,盖无几时,惜无一语及于松楸之思。崇公惟一子耳,公生四子,皆为颍人,泷冈之上,遂无复有子孙临之,是因一代贵达,而坟墓乃隔为他壤。予每读二序,辄为太息。嗟乎!此文不作可也。若东坡之居宜兴,乃因免汝州居住而至,其后自海外北还,无以为归,复暂至常州,已而捐馆。文定公虽居许,而治命反葬于眉山云。
【译文】
士大夫出身于农家,一旦发迹贵为公卿,认为父祖的旧屋不能居住,于是更造新宅,这种情况很多。还有的以请医生服药不方便,生活饮食难以满足需要,自乡村迁往县镇,自县镇迁往郡中的也很多,毫不在意地将家产土地委弃不顾,或远在数百千里之外,就是说除非万不得已,则不要轻意这样做。至于说那些认为这样做很合适的人,甚至写诗进行夸耀一番,这不过是一时考虑欠佳的作法,有的虽然是名公伟人,也在所难免。欧阳修,吉州庐陵(今江西吉安)人,其父崇公,葬于其故乡泷冈,公自己写了《阡表》,记其一生事迹。而欧阳公中年要迁居颍州(今安徽阜阳),他的《思颍诗序》说:“我自广陵(今江苏江都县)来颍州做官后,喜欢这里的民风淳朴,讼诉不多,土地肥厚,水质甘美,感慨有在这里安度晚年的志向。如今身虽不在颍州,但思怀颍州之念,未尝少离于心,而心意所在,亦时时见之于文字。于是翻阅旧稿,得自南京(今河南商丘)以后的诗十余首,都是为思念颍州而作。可见我对颍州的思念,已非一日了。”又在其《续诗序》中说:“自父亲去世,丧服期满,入官为翰林学士,一晃已有八年,归颍之志虽未遂,然未尝一日相忘啊!至于今,我年已六十四岁,近从并州(今山西太原)转到蔡州(今河南汝南),蔡、颍两州地界相连,因此将逐渐到颍州退休养老。又得在亳州(今安徽亳县)及青州(今山东青州)所作之诗十七篇,附在一起,此为神宗熙宁三年。”欧阳公第二年退休,又过了一年就去世了。其逍遥于颍州的生活也没有享受多久的时间,可惜的是他没有一句话提到对故乡的思念。欧阳崇公只有欧阳修一个儿子,而欧阳修有四个儿子,都住在颍州,泷冈之上,再无子孙光临,这是因为儿子贵达,而坟墓隔为他壤。我每读二篇序言,就会长叹不已。唉,这种诗不应该作啊!像苏东坡居住宜兴(今江苏宜兴),是因免官知汝州的职务后才去的,后来自琼州(今海南海口)北返大陆后,没地方可去,只好暂时至常州居住,不久病死于此。苏辙虽然居住在许州(今河南许昌),但临终前遗命子孙将自己归葬于故乡眉山(今四川眉山县)。
刘下第
【原文】
唐文宗大和二年三月,亲策制举人贤良方正,刘对策,极言宦官之祸。既而裴休、李郃等二十二人中第,皆除官。考官左散骑常侍冯宿、太常少卿贾餗、库部郎中庞严,见策,皆叹服,而畏宦官,不敢取。诏下,物论嚣然称屈。谏官、御史欲论奏,执政抑之。李郃曰:“刘下第,我辈登科,能无厚颜!”乃上疏,以为“所对策,汉、魏以来无与为比。今有司以指切左右,不敢以闻,恐忠良道穷,纲纪遂绝。臣所对不及远甚,乞回臣所授以施直。”不报。予按是时宰相乃裴度、韦处厚、窦易直,易直不足言,裴、韦之贤,顾独失此,至于抑言者使勿论奏,岂不有愧于心乎?既由此不得仕于朝,而李郃亦不显,盖无敢用之也。令狐楚、牛僧孺,乃能表入幕府,待以师礼,竟为宦人所嫉诬,贬柳州司户。李商隐赠以诗曰:“汉廷急诏谁先入,楚路高歌自欲翻。万里相逢欢复泣,凤巢西隔九重门。”及卒,复以二诗哭之,曰:“一叫千回首,天高不为闻。”又曰:“已为秦逐客,复作楚冤魂。并将添恨泪,一洒问乾坤!”其悲之至矣。甘露之事,相去才七年,未知及见之否乎?
【译文】
唐文宗太和二年三月,皇帝亲自策问制举,选拔贤良方正之士。刘对策,极言宦官对国家的祸害,既而裴休、李郃等二十三人中第,都授了官。考官左散骑常侍冯宿、太常少卿贾餗、库部郎中庞严,见到刘的对策,都很叹服,因畏惧宦官,不敢录取。诏书颁下,舆论哗然,都为刘叫屈。谏官、御史也准备就此事上书皇帝,但宰辅却予以制止。李郃说:“刘落第,我辈登科,能不汗颜吗?”乃上疏,认为“刘对策,汉、魏以来无人可比。今主考官以对策抨击了陛下身边的人,不敢将他的对策告知陛下,我担心这样做将使忠良之道尽,纲纪之道废。我的对策远不如刘,请求将授给我的官职收回,转授给刘,以表彰正直。”文宗没有回答。我查当时宰相是裴度、韦处厚、窦易直,易直不足说,裴、韦这样的贤相,而在此事上不能主持公道,反而抑制谏官、御史将此事上奏皇帝,内心难道不会有愧吗?刘因此不能在朝廷作官,而李郃也因此官位不显,大概是无人敢用而已。令狐楚、牛僧孺而能上表推荐刘入自己的幕府之中任职,并以师礼待他。后来刘为宦官所妒恨诬陷,贬为柳州司户。李商隐赠诗给他说:“汉廷急诏谁先入,楚路高歌自欲翻。万里相逢欢复泣,凤巢西隔九重门。”及刘死后,又写了两首诗哭吊他,一说:“一叫千回首,天高不为闻。”一说:“已为秦逐客,复作楚冤魂。并将添恨泪,一洒问乾坤!”其悲伤之情达到极点。刘对策后只有七年,就发生了朝官欲诛杀宦官的甘露之变,不知刘见到了此事没有。
酒肆旗望
【原文】
今都城与郡县酒务,及凡鬻酒之肆,皆揭大帘于外,以青白布数幅为之,微者随其高卑小大,村店或挂瓶瓢,标帚秆,唐人多咏于诗,然其制盖自古以然矣,《韩非子》云:“宋人有贴酒者,斗概甚平,遇客甚谨,为酒甚美,悬帜甚高,而酒不售,遂至于酸。”所谓悬帜者此也。
【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