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山娃离开高军,来到自家门前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他没有急着走进到帐篷里去,而是隔着老远就停下来,借着夕阳最后的一抹余辉,找了一节坍塌的减土墙坐下来,他用颤抖的手从兜里掏出一盒皱巴巴的烟,取出一支,点着火使劲儿吸了一口。
抬头遥望着帐篷顶上自家烟囱向外冒的一缕缕青烟,他仿佛嗅到了遥远的祁连山刮来的清凉的风;他想起了含辛茹苦的山女,他想起了在艰难岁月中长大的三个娃,他想起了在解放前夜离世的老母,他想了一脸的泪水,作为儿子他欠老母的,作为男人他欠山女的,作为父亲他欠娃们的,可是自己干的是大事业,是国家的事业,他相信无论是故去的老母,还是含辛茹苦的山女,都会支持他的。
想到这儿,他使劲儿站起身来,把手里的烟扔在了地上,用脚使劲儿一捻,这才大步走进了自家的帐棚。
山女不在家,王卫油卷曲在炉子边上,他看见父亲回来了一脸的的兴奋,吱吱唔唔的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以往父亲根本没时间去理会二儿子王卫油,可是这天,他却一把将二儿子拉到自己身边儿,用手给他擦去嘴边儿的哈水。
山女扛着铁锹进门的时候,王山娃刚刚给二儿子洗完了脸,王山娃一见山女进来,慢慢放下毛巾,在山女脸上望了望。他看见婆姨额头新染上的点点霜雪,眼圈儿不免一阵发涩,竟落下两滴泪来,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山女也看了他一眼,她从来没见过她的山娃哥掉过泪,她以为他是为大儿子王卫国的死而伤心难过,于是她赶紧给他倒了一碗水,扶他坐下说道:“人死不能复生,卫国的事就让他过去吧,是这,你先歇下,俺这就给你热饭去。”
“不不,你歇下,你下地累了一天了,今天我给你娘俩热饭去。”山女见他如此,颇感有些意外,她隐隐约约的觉得男人心里有事。
“到底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嘛?”山女说道。
“好好,是这,”王山娃把山女摁在凳子上,开口要说却又改口道:“你先歇下,等吃完了饭,卫油睡下了,俺再跟你说。”
山女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起身把王卫油脱下的一堆脏衣服摁在盆里,趁着刚刚升起的月光,到外面水管子旁洗衣服去了。
王山娃饭热好后,山女也洗完了衣服,他们给王卫油喂了一碗高粱米粥,便把他安顿到床上睡下,二人又各自就着窝头,吃了一碗粥,也双双睡下。
一缕月光透过屋顶上烟囱的缝隙,映射到床上,山女想起了王卫国小时候,丢了鸡不敢回家,竟然去讨饭抵回了那只鸡,上学后勤奋好学,一毕业就偷偷来到东北,几乎一天好日子也没过,才22岁就……,她越想越难过,眼泪便止不住地躺下来。
王山娃见她如此,知道她是为大儿子难过,也不好说什么,便欠起身,从铁丝上拽下毛巾递给她。
山女接过毛巾,捂在嘴上使劲哭了两声,又怕吵醒二儿子,便咬牙止住了。
她擦了擦脸,把毛巾又递给了王山娃。这才说道:“山娃哥,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王山娃看了看他,欲言又止,他把毛巾又挂在了铁丝上,这才鼓了鼓勇气还是说了出来:“是这,眼下大会战已进入了第三年了,也就是最关键的一年,各路建设大军都在拼了命干,你再看看玉门来的王进喜,被评为五面红旗之一,万人大会上戴着红花,到北京去见毛主席,那是多大光荣!”
“你到底想说啥吗?”山女揉了揉眼说道。
“是这,我没文化,可知道人这一辈子,能遇到个大事情,那就是咱的福气,这大会战让咱赶上了,可咱来到东北三年多了,还没做出一件像样儿的贡献了,咋,把我提成了副大队长,我不敢就任,心里有愧嘛?”
“山娃哥,你说吧,不管你咋决定地的,俺都依你。”山女说道。
“那好,俺记住了一位为国争光的运动员说的话:‘人生能有几回搏’是这,俺决定了,俺要接徒弟和卫国的班去,到井队代职当队长,再为国家干上几年,你看行不?”
“咋不行?好着咧,家里你不用管,我照顾蛋娃,你就放心去吧。”山女说道。
“太好了,不过,我向你保证,等我退休了,跟你一起好好照顾蛋娃。”王山娃说完披衣下床。
“你干甚去?”山女问。
“我去找老高,他就等着你这话哪!”王山娃说道。
“哎呀,明天去,都这么晚了,人家刚刚把家搬过去,你就让他们两口子好好歇歇吧。”
“不行,这事宜早不宜迟,高军这家伙,担心我岁数大了,他要是安排人下去,俺就去不成了!”说完,王山娃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