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峻办公桌上的台灯闪烁着白色的光线,桌上放着飚子他们整理出来的11本厚厚的圣母军案卷宗,他正在翻看缴获来的圣母军御侍团员的名单。
瞿筱曼进来了,拿着一份新闻通稿让赵大峻审核,他摇摇手,推脱说:“嘿嘿,瞿大记者,就别出咱洋相啦,咱可弄不了,找政委去吧。”说完只顾看自己的材料。
瞿筱曼撅起红唇:“局长,难得麻烦您一次,您就给个面子嘛,啊?算我求您啦。”
赵大峻瞧见瞿筱曼苦苦央求的样子,生出些许怜香惜玉的神情,想了想还是很为难地说:“不行,君子有约啊,要是给政委瞧见了……”
瞿筱曼不管这些,谁审稿跟她没关系,只要警方这一关过了,她便一百个放心了。她嗲起来:“大俊啊,这稿子总编催得急,政委现在又不在,要不谁敢麻烦您呀?”
也确实,局里的大大小小文件,尤其是新闻稿,赵大峻从来不改一个字,不是不能改,是因为办公室的笔杆子们都由政委管着,遣词造句的事儿也乐意找政委商量,时间长了赵大峻也就落了个轻松。政委也知道赵大峻的德行:心里嫌烦,能不动笔尽量不动笔,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默认了。按情理,赵大峻该知足了吧,却偏偏不识相,还时不时地挑三拣四挖苦着说:“这个词儿太酸啦,腻歪,得去掉,那个句子又臭又长,能不能短点儿啊,文章哪有这个写法呢?没见过嘛……”云云,气得政委直朝他翻白眼儿:“他娘的,逮到便宜还卖个乖,什嘛东西!”现在就因为瞿筱曼长得风姿卓然,他便跟丢了魂似的乐呵呵地接了下来,拿起笔,还真的认认真真地斟酌起来了。
事儿也偏偏凑巧,这时孔正出去散步回来了,赵大峻听见开门声音,想掩饰已经来不及了。照往常,孔正进门一般不会主动搭理赵大峻,这次因为有瞿筱曼在场,便不由自主地伸头看他干啥,结果发现是替瞿筱曼改新闻稿,再瞧瞧赵大峻的装傻样,心里就火了:“好你小子,啊?竟然背着咱干私活儿,没见你勤快过嘛。”
瞿筱曼来得趟数多了,知道赵大峻和孔正之间有个没协议的约定,又喜欢看他俩斗嘴,站在一旁只管乐。
赵大峻知道自己缺理儿,一脸坏笑地说:“哎,我说政委同志呀,这怎么能叫干私活呢?咱可是替您分忧,好事儿啊,谁不知道这两天政委同志里里外外很辛苦呀,刚才你又不在,是吧?所……所以就主动了一回。”
孔正瞪着眼睛说:“拉倒吧,小笔杆子们整天忙得团团转,你连句关心的话都没有,这回主动起来了,还他……做好事儿呢?”他把骂人的词儿咽了回去,堵气坐到椅子上。
赵大峻见他拉着脸,也拉下脸说:“行啦,同志哥,咱向老天发誓,最后一回,下回谁来也没用,行啦吧?”说完朝瞿筱曼挤眼睛。
孔正不想和癞皮狗斗嘴了,捧起跟前的一摞材料放到他的桌上,不急不忙地说:“局长同志,既然做好事儿,那就做到底吧。”不放心地回头说,“顺便提个醒儿,都是明儿急用的啊……”
赵大峻望望厚厚的一摞材料,又瞅瞅还在嘻嘻作笑的瞿筱曼,无奈地耸耸肩膀……
那摞材料谁改已经不重要了,第二天,瞿筱曼的通稿按时在《新华日报》头版上发布,震动了南京城——
“中国人民解放军南京市军事管制委员会接受广大人民的正义要求,即日发布公告,宣布取缔以宗教外衣为掩护,为帝国主义所操纵的反共反人民的秘密反动组织‘圣母军’。同时,南京市人民政府公安局公布《圣母军人员登记及退会细则》。自即日起,一切‘圣母军’组织均须立即解散,不得再有任何活动。凡参加圣母军人员,均须按照规定办法,亲赴‘圣母军’登记处办理登记和退会手续……”
当天下午,临时充当登记处的大礼堂已挤满了人,方桌子上铺着雪白的台布,正面墙上方挂着一条横幅,上面“弃恶从善,重新做人”八个大字清晰有力。安茹正带着一帮人忙碌着。民警们向前来登记的教徒细心地讲解着登记表格的填法,表格是铅印的,上面有姓名、年龄、住址、职业,以及参加圣母军的时间、地点、职务和进行过的活动,都一一填写清楚。这些项目填写好后,再在保证书上签上姓名,登记退会手续就办完了。
傍晚时分,一份登记退会情况统计表送到赵大峻手里:……除部分散至香港、澳门、广州等地外,其余各教堂前来登记退会的圣母军成员已有近半履行了手续,预计十天期限,可以结束此项行动计划……
头一天登记,虽然还有百分之五十多未履行手续,但总得给人家犹豫、选择的时间吧,不管怎么说,这也意味着圣母军这支隐藏在天主教内部的秘密组织的彻底垮台为时不远了。想到这里,赵大峻不由地露出了微笑。
这时,安茹急匆匆地回来了,将一份材料交到赵大峻手里,是刚整理出来的:……解放后黎培理指使他直接指挥天主教中央局,也就是上海天主教教务协进会,印发破坏人民政府威信,挑拨教徒与政府关系的刊物《学习参考》、《圣母公教会》,并亲自在这些刊物上颁布反动命令和指示……
孔正打了个响指,不无轻蔑地说:“好哇,这一来他的狐狸尾巴可就越露越长了。”几个月来,安茹和飚子他们北上南下,日夜兼程,取得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黎培理披着宗教外衣,在中国进行帝国主义的侵略活动,干涉中国内政和教务事务的行径已暴露无遗。
赵大峻不无兴奋地说:“奶奶个熊,咱们再把这些材料汇总,整理一份简明的,明天我去市里汇报,可以考虑对黎培理采取行动了。”
孔正点点头。
在黎培理的案卷一天天加高起来的时候,军管会决定通过这一案例,在全市范围内发动天主教徒进行一次爱国主义教育运动,落实党的“自治,自养,自传”的宗教政策,推动天主教爱国运动健康发展。
没过几天,市公安局以统战部的名义在圣心堂组织一次有百名教徒参加的座谈会。会上气氛始终热烈而激昂。
弘光中学天主教徒杨老师愤怒地说:“我们看了黎培理致中国各区主教的一封信后,感到异常愤怒,黎培理在中国天主教爱国革新运动中,居然妄想动员一切天主教友和全体神职人员来战胜伟大的中国人民……他不同意中国天主教实行‘三自’,不同意罗马教廷不干涉中国内政,不同意反对帝国主义分子利用天主教进行侵略,这充分证明了黎培理是披着宗教外衣进行罪恶活动的伪善者,对此,我们绝不能忍受。”
金陵女子学院的天主教徒汪同学愤慨地说:“我们爱国的联合宣言是广大教友的自觉行动,黎培理有什么权利干涉我们爱国呢?我们现在明白那些口口声声叫嚷着宗教是超政治的人,恰恰是反动政权的御用人物,他们不让我们过问政治,可他们自己却成了蒋介石的座上客,帮助蒋介石反共反人民……”
那次做弥撒中差点儿被黎培理逐出石鼓路教堂的青年教徒说:“我曾经在拥护三自运动的宣言上签名,因为我觉得是对的,黎培理妄想阻挠我们爱自己的国家,是绝对办不到的……”
瞿筱曼不愧是推波助澜的高手,把舆论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翌日早晨,南京《新华日报》的头版,通栏标题“黎培理——梵蒂冈的侵略爪牙”,严厉谴责黎培理粗暴干涉我国内政的侵略行径。上海《解放日报》,题为“坚决与以中国人民为敌的黎培理作斗争”,深刻揭露黎培理这个披着慈善外衣的帝国主义分子。《天津日报》:不容许黎培理干涉和阻挠我国天主教爱国运动……
形势十分有利,但这不是对黎大主教来说的。又过了不几天,中央社会部用急电的样式指令南京局:黎培理案一俟侦讯完毕,即驱逐出境,并公布其勾结美蒋特务干涉我国内政,进行破坏中国人利益之证据和罪状。
“棒极了!”赵大峻看完后,递给对面的孔正,急吼吼地说:“老伙计,快看看,咱们演它一出《借东风》如何?”
孔正一拳砸在桌子上:“好,趁热打铁!”
酒鬼赵大峻的一套组合拳,黎培理既看得出来又明白是啥意思,自己来华使命该是彻底完结的时刻了。他下意识地朝手腕上的那块“劳力士”金表瞥了一眼,上面准确无误地记载着令他沮丧的时刻——1951年9月4日。
上午十时许,安茹和飚子最后一次来到天竺路黎培理别墅式的小教堂内,两名全副武装的战士立在门口,他们是来向黎培理下达市军管会批准决定的驱逐令,黎培理惊骇地瞪着蓝眼睛,望着面前打过许多次交道的安茹和飚子,一时茫然无措,竟连一句礼节性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安茹用冷峻的目光扫一眼黎培理,而后一字一句地向他宣读起驱逐令:“查本市摩纳哥侨民黎培理,在华期间主要罪行如下:掩护外国特务间谍,进行间谍活动;策划组织反动秘密团体‘圣母军’,搜集情报,进行恐怖活动;煽动和胁迫天主教徒,反对人民政府。上述罪行,证据确凿。各地人民群众和爱国教徒纷纷要求政府将该侨民驱逐出境,本会为保护国家安全和天主教徒利益,特决定将侨民黎培理永逐出境,该侨民在宁之财产,除反动书刊、电台、电讯器材等予以没收外,其余由其自行处理。上述任务,着南京市公安局立即执行。”
飚子摸了摸腰间的手枪,耐不住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