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天主教圣母军侦察也在深入进行，飚子根据情报线索和线索提供人郑义，案情取得了突破性进展。飚子约见他是在秘密中进行的，地点定在中山大道上的福昌饭店。
郑义是留美归国的神学洋博士，高级神学研究人才，受到黎培理赏识。黎培理有心扶持，想为郑义提供与蒋委员长接触的机会，扩大发展空间，借机也为自己的事业培养个骨干，但郑义不活泛一门心思做学问，根本不想参政议政，黎培理对他几次劝说无效后，只好作罢。48年的夏季，黎培理命令天主教山东教区主教雷振远搞一支宗教武装，并编入了国民党军山东兵团。郑义对黎培理的做法非常反感，便给雷振远写了一封信，劝他要慎重不要干，因为政教分离是个传教原则，搞武装不仅与教义相悖，而且也违背了广大教徒的意愿，不想雷主教不够意思，竟出卖了郑义。黎培理听后大为光火，这还了得，居然和本公使分庭抗礼？于是，处处攻击和排挤郑义，并扬言开除郑义神甫职务和教籍。天主教“三自”爱国云运动开展以后，郑义与李维光等上层进步教徒站在了一起，号召教徒积极参与爱国爱教运动，更激怒了黎大主教，他恐吓威胁郑义，甚至派圣母军成员跟踪盯梢，但摄于郑义在教内教外的声望，最终没敢贸然下手。
福昌饭店是当时南京的第一高楼，37年日本人攻克南京时，因为有德国人的股份，得以完整的保留下来。它是接待重要客人的豪华场所，很多老南京人的第一杯咖啡、第一口茅台、第一顿西餐都是从这里开始的，那年头，能到福昌吃顿西餐开开洋荤的几乎成了彰显身份的象征。
自从约见郑义的事儿定下来后，飚子精心准备起来。说句心里话，别看飚子转战千里闻名苏北大地，可骨子里还是土老冒儿一个，约见这么一位洋博士，头一次不说，就连“约见”二字便让他别扭了大半天，见面就见面呗，还他娘的“约见”，多腻歪啊，所以，他必须拉上安茹。这一回可是你约的人家，定在福昌饭店也得痛下决心，那里面猪肉炖粉条估计没有，即使有，还要看人家乐不乐意。按照上面定下的规矩，南京局实际上实行的是老解放区的供给制，只解决干警本人的吃、穿、用，一般干部吃大灶，科处长吃中灶，局长政委吃小灶。飚子自己吃喝没问题，可这种上档次的应酬就没法玩儿了，要玩儿就得向上伸手，飚子很难为情，因为他从小就没这个习惯，古时有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故事，如今解放了照样也有。后来在安茹的努力下，所有开支从特费中列支，是政委特批的。经费没问题，可出场子还得有个模样不是？说起来也不怕丢人，飚子革命好歹十多年了，除了一身穿了洗洗了穿的黄军装外，没一件像样的行头，你邋里邋遢得无所谓，安姑娘还觉得丢份儿哩。为这事儿，安茹拉着飚子满大街配行头，飚子嫌不得劲儿，结果让赵大峻臭骂了一顿，临了说：“别没出息啦，不是咱非要挤兑你，你小子要想弄个抓总啥的，就跟着慢慢儿学吧！”
能不能学会，就看各人的条件和悟性了。飚子没办法只好脱掉黄棉袄，把脑瓜认认真真洗了三遍，换上格子呢中山装和呢子裤，头戴深色花呢鸭舌帽，脚蹬尖头棕色皮鞋，行头配得没话说，可就是没那个气质，走起路来有点儿飘。上面要你在思想上谨慎，结果却是弄巧成拙，尽弄些卓别林的动作，出尽了洋相。
安茹挽着飚子的胳膊，俨然一对小夫妻，准时准点地来到了福昌饭店。平时只能在外面瞅瞅，从来没进去过。迎街立面采用空出线条装饰，通过组合钢窗和墙体，构成竖向线条，给人以高耸挺拔简洁明快的感觉，是南京西方现代派建筑中的代表作之一。通过旋转门进到大厅里，里面是一种从未见过的辉煌，因为秘密约见，不能招人眼球，他俩有意识避开熙熙攘攘的人流，乘上南京城仅有的世界最先进的OTS手摇式电梯，不一会儿便上到了顶层，在一间包间落座。
约见的准备是充分的，可人家洋博士很简单，只需一杯咖啡。客人不用大餐，主人就没法儿用了，飚子心里白欢喜一场，今生今世头一回，眼瞅着美食却够不着地儿，只好就着咖啡说事儿了。双方寒暄了几句，便进入了主题。
郑义今天心情不错，也是一身西装，精神抖擞。他轻嘬一口咖啡，顿了顿，似乎在最后下决心：“你们知道天主教有个叫圣母军的组织吗？成员不少，全国各地都有，黎培理是总指挥，这个组织是反对共产党的，前几天街上的反动标语就是他们贴的。”似乎在主动报告。
飚子已经养成动脑不动手的习惯，情报工作也是这么要求的，他摆出胸有成竹的样子：“知道一点儿，不过，一切反对共产党和人民政府的组织我们都将打击和取缔！”口气是模仿出来的，好像事先练过。
郑义似乎得到了鼓励，很诚恳地说：“我在教会里有不少熟人，如果需要的话，可以帮助你们。”
安茹微笑道：“毛主席曾经说过：对支持、帮助过我们的朋友，即使是对我们只做了一件好事的人，我们是不会忘记的。”停了一会儿，又说，“不过此时我想知道，郑先生为什么秘密帮助我们，而不希望公开自己的身份呢？”
“因为我对政治不感兴趣，但从我心里面确实想帮你们一把，即便你们可能会有其他办法。共产党和人民政府是为老百姓办事儿谋利益的，大家有目共睹。你们进城没多长时间，就把国民党丢下的这副烂摊子收拾成这幅模样，令人敬佩……我是个有神论者，照你们的说法叫唯心主义者，但我是一个中国人，也爱国呀。”
飚子不喝咖啡，也喝不惯，只顾抽烟，将小包间抽得烟雾缭绕。他把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小声问：“郑先生，能介绍一点儿圣母军情况吗？”
“当然可以啦，不然我就不会参加这个约会了。”他从提包里拿出一本封面印有英中文小册子递给飚子，“这是一本《圣母军手册》，可能对你们会有帮助。”
飚子看了看，不感兴趣，他需要鲜活的情报，而不是这些死材料，也不翻一翻做样子，便转手递给了安茹。
郑义呷了口咖啡，介绍说：“基本情况上面都有。圣母军1921年在爱尔兰的都柏林成立，是天主教的国际性秘密组织，擅长心理疗法，旨在暴政国家里毁灭罪恶的统治。该组织在中国有两个系统，全部受黎培理指导。其一为美国耶稣会‘反攻十字军’所属的‘无玷圣母会’，主要成分是青年学生，分布在香港、澳门、上海、苏州等地；其二为圣母慈爱祈祷会，在南京的叫‘南京进教之佑区会’，现有正式成员160人，附属会员171人，区会一下设六个分会……骨干分子‘御伺团员’则是完全保密的，数目不详。黎培理是总指挥，而实际管理分别由圣心堂的美籍神甫杜华和石鼓路堂神甫赵鸿声负责……”
这次约见收获颇丰，特别小组仔细研究，认为要搬掉黎培理，首先要取缔圣母军组织，因为它类似于纳粹的盖世太保，教徒们听了心里发寒。于是，赵大峻决定就从杜华和赵鸿声两人身上撕开突破口。
不久，撕开突破口的机会被飚子找到了。这天上午，郑义给飚子打来电话，是郑义按照飚子的要求这么做的，说杜华今天中午从上海活动回来，身上带有宣传材料，估计12点半左右到南京。飚子撂下电话，没有耽搁，带上警力直奔下关火车站，将所有出口封锁住。
当杜华一脸倦意的出现在出口时，飚子领着马凯和两名全副武装的执勤民警走上前。飚子不想废话，朝马凯挪挪嘴唇，马凯上前：“先生，请你出示证件。”
杜华犹豫了片刻，从上衣口袋掏出通行证，递给飚子。
马凯接过来草草看一眼，故意问道：“你叫杜华？”
“是，乔治·杜华。”杜华镇定自己的情绪，他相信这不过是共产党对外国人的神经过敏。
“从哪里来？”马凯的口气有点像审问。
“从上海看医生回来。”
马凯语气平和地说：“你跟我到那边去谈谈好吗？”他用手指指车站民警值班室。
杜华表情不自然了：“干什么？我不去，你们不能随意妨碍一个合法侨民的行动自由。”
“请！”马凯还是那副腔调，脸上微微一笑，但口气已经明显软中有硬了。
杜华也是明白人，听得出语气中不容反抗的固执，只好跟着飚子来到值班室。
“请你打开包，我们要检查。”马凯关上门说。
“我抗议！你们这样做违反国际公法。”杜华红着脸叫了起来。
“请您安静，先生，这不过是例行公事。”马凯的声音还是那么平和。
杜华无奈地打开公文包的保险锁，然后站在一旁大口喘着粗气。
检查情况没有异常，郑义在电话里明明说杜华带有宣传材料，怎么会没有了？飚子一下愣住了。
杜华在一旁阴笑着脸，用略带嘲讽的口吻说：“警官先生，没问题吧？要是没问题，就别拦着啦，要知道，我不像你们中国人，时间对于我就是生命，你们懂吗？”这最后一句，明显带有挑衅的味道。
马凯冷冷地看着他说：“这我理解，杜华先生是个大忙人嘛，从来昔时如金啊，对不起，你可以走了。”说着将摊在桌子上的物品照原样收拾好。
杜华“哼”地冷笑一声，接过包，故意用力拍了拍，拉拉风衣领子，抬脚朝门外走去。
“慢！先生。”飚子在杜华转身之际，忽然发现他的风衣有些异常，大声命令道。
杜华不耐烦了：“怎么，还有事儿吗？”
飚子眯着眼睛，用嘲讽的口吻说道：“杜先生的风衣不错嘛，法国货？”其实飚子问这话完全是在蒙事儿，他根本就没有分辨牌子的能力。
“怎么？难道这也是你们例行公事的范围？”杜华装模作样地耸耸肩说，“不过，我仍然可以告诉警官先生，这不是法国货，是纯正的英国货。”
飚子笑了笑说：“是吗？那你得瑟啥？我还以为啥名牌儿呢。”他说着走到杜华身边，伸手弹了弹杜华紧握着的风衣前襟说，“恐怕做工欠妥吧，或是先生动了手脚？”他指着风衣前襟凸出的一个硬块说，“你瞧，这儿是不是多了块衬垫呀？”
杜华脸色顿时变得煞白，结巴着说：“你……你们这是无礼纠缠，我要向军管会控告你们！”
“控告？”飚子嘿嘿一笑，突然沉下脸说，“把东西拿出来吧，要是让咱动手，就别怪警察无礼了。”
“这……”杜华沮丧地从风衣前襟里拽出一份32开杂志放到飚子手上。
飚子一看，是一本圣母军反动刊物《益世周刊》，脸色立马阴了下来，不客气地当即宣布道：“杜华先生，由于你非法携带反对中国政府的宣传品，已经违反了我国法律，你将被拘留审查。”
这时，桌上的电话骤然响了起来，是郑义打来的，来得正是时候，飚子接电话时故意把声音说得很大：“哦，是郑义啊……对，是叫杜华……不行啊，国家有法律，我们得带回去审查……那你说咋办……照顾放行？得有担保啊，否则咱没法儿交差……你担保？那行，既然说到这份儿上，不看僧面看佛面嘛……不用谢，再见。”就跟演戏似的，飚子接完电话转过脸，不情愿地对杜华说，“杜华先生，郑博士为你说清并为你担保，你没事儿可以走了。”
“哪个郑博士？”
“你的老朋友，郑义博士……”
显然，这是《捉放曹》的开始，杜华自然不知道。他回到圣心堂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认为自己还是有威信有影响力的，共产党多少要给些面子，要不郑义一出面担保，就轻易将他放了呢？特别是郑义今天仗义的举动，令他很感动。他想起中国的那句俗话，叫作知人知面不知心，想不到郑博士倒是个热心肠，看来自己以前错怪他了，与其说郑义性情耿直，倒不如说黎培理这位公使大人有点儿小心眼了。此人学识丰富，说句实话，早已远远超过了自己，将来肯定会对他有所帮助。杜华想着，不觉来了精神，他今天约了几个参加圣母军学生支会的学生来谈话，准备把他们介绍送到港澳去接受特殊训练，为圣母军增加一批新生力量。
早在两年前，他按照黎培理的指示已经送走了第一批学生，现在正在菲律宾波利略岛的美国CIA中情局训练基地接受系统性训练，为自己的事业增添一批有生力量。圣母军学生支会成立后，杜华更是快马加鞭，仅去年就往澳门送去了三批74名高中刚毕业的学生，今天来的也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目的地仍是澳门，临行前，得说两句不是？
“倘若你们的父母问你们怎么回答？同学们问怎么回答？到公安局开路条怎么回答？”杜华设计出各种思考题让年轻无知的学生回答。
学生们茫然地摇摇头。
杜华教唆起来：“告诉你们的父母去广州学徒，告诉你们的同学去上海念书，告诉公安局去澳门投亲靠友。”顿了顿，提示道，“千万不要让公安局知道真相，不然，你们的脑袋就要搬家了。”说完，嘿嘿奸笑。
见同学问题回答得差不多了，杜华用自己的名片当作介绍信给每人发了一张，还给了路上的盘缠，打发这些单纯幼稚的学生走上了反人民的道路。杜华暗自庆幸，共产党进城两年多来，公安局的网收得太紧，很多支会濒临瘫痪，有的甚至被遣散……然而，天无绝人之路，东方不亮西方亮，我杜华不是还站在南京的土地上，不是还在发展组织，向海外输送一批又一批最年轻最优秀的人才吗？
然而，杜华的一举一动，都在飚子的掌控中，这批学生到外事科办理通行证时，被一一留下，成为新的证据，随后让他们的父母分别领了回去。
就在杜华暗暗庆幸的时候，大门口的电铃响了，走进来的还是那天在火车站挡他道的那位虎着脸的警官……
另一路“猴王”赵鸿声的情况也很快摸清楚了，他今年35岁，靖江洼里人，5岁时进入镇上天主教堂小学读书，天资聪明，成绩优良，被送往上海南汇中学培养6年，毕业后入小修道院修道3年，接着在大修道院哲学班修道2年，在金陵神学院研究神学4年，算得上满腹经纶。48年6月他回到家乡直接被委任为天主教堂副本堂神甫，没两月，被调来南京，破格提拔为天主教南京教区石鼓路堂本堂神甫，后成为黎培理的一名得力干将……
捉拿赵鸿声，摧毁圣母军反动组织已经刻不容缓。第二天上午教堂的第一遍钟声过后，飚子奉赵大峻的命令，带着两名刑警来到石鼓路的天主教堂。教堂大门边，有一座小门房，平时人们就从那扇小门进进出出。小门上挂着一排搪瓷水牌，进入教堂有规矩，要用毛笔在水牌上写下来者的姓名和事宜，交给守门人递进去，守门人是位白须白眉、又聋又哑的老教徒，当飚子去敲门的时候，老教徒拉开小门上的小窗门，不停地摇着头，抖着筋瘦的手指头，指指水牌。
马凯明白了，提起毛笔随手写上“马氏入教”的字样递了进去，老人收了水牌，示意他们稍等。过了一会儿，老人哆哆嗦嗦的打开小门，让他们进去。
三人鱼贯而入，走进高耸空旷的拱形大厅，只见一个身穿教袍的神父立在十字架前，正为面前的一位少女举行入教洗礼仪式。飚子朝马凯努努嘴，示意他就是赵鸿声。
此时的赵神甫脸色红润，眼神灵活，他的举止神情颇像一个演员，口中喃喃地念着经文，他那厚厚的鼻翼里发出嗡嗡的声音，嘴角不时露出一丝看不见的微笑。
赵鸿声念完最后一句经文，慢腾腾地抬起头，发现两排椅子中间的甬道上站着三位陌生人，不觉惊奇地问：“你们也是来入教的么？”
飚子根本不想跟他废话，直截了当地说：“我们是公安局的，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赵鸿声神情一愣，眼光上下打量他们，急忙应道：“本神甫没时间，我还没做弥撒呢。”
马凯他们默不作声地向赵鸿声两侧靠过去。
赵鸿声挣扎道：“你们究竟什么人？竟敢如此粗暴地对待一个虔诚的教徒，你们太无礼了，赶快放手！”说完，又气急败坏地喊道，“你们这些魔鬼，我不能容忍你们玷污这圣洁的殿堂……”
飚子已是满脸煞气：“好了，别演戏了！”他拿出刚刚从他办公室里搜获的圣母军文件和一面蓝底印有黄色圣母玛利亚像的圣母军军旗扔在赵鸿声面前，“自个儿看吧，纯洁的赵神甫，这是啥？”
赵鸿声是明白人儿，低头一看，顿时傻了眼，沮丧地垂下了脑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