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已经有了眉目,赵大峻自然是高兴的,笑呵呵地打着V字形手势来找孔正,就下一步如何开展工作,想听一听老搭档孔正的意见,因为是合署办公嘛,孔正没有态度就说不过去了,要不然啥叫群策群力呢?
群策群力当然是好办法,谁都别想装傻。孔正被赵大峻将了一军逼得没法子,心里想你狗日的看不顺眼政工干部是吧?你以为秀才就他娘的不会带兵呀?嗨,咱就不信这个邪,咱非示范一下让你狗日的瞧瞧。孔正撇撇嘴,拉开架子表态了:“咱知道你在考谁,咱要是说了可就没你这个局长啥事儿了,不过,咱当局长了,你小子干得了政委吗?”开口前,不忘戏弄赵大峻一句,孔正想想说,“既然如此,只当咱们局现在没局长,咱代表局长发表意见了。从现有的材料分析,对妞妞的死亡,圣心儿童院暨白萨雅和艾丽丝负有不可推卸的法律责任,因为死亡是败血症所致,而败血症是由烫伤感染引发的,问题的关键是咋烫伤的?烫伤之后为啥不及时送医院抢救?动机是啥?这些问题弄清楚了,是非曲折也就一目了然了。”他越说越自信,因为这些问题都是本案的关键性要点,绝对不会跑题。
赵大峻搓着两只手笑道:“好你个孔正,看来咱这个位子坐不住了,你小子是不是早惦记上啦?不过,你小子要是当局长,全局上下不得满嘴的‘之乎者也’啊。”
孔正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那就另说吧。其实,妞妞一案并不复杂,看看你的安排咱就想到了,所谓一块牌子两套班子,无非是想提高工作效率,握紧拳头把案子办成铁案,当时咱就猜出来啦,你想尽快给受害人父母一个交代,给全社会一个交代。咱中国人被洋人欺负得太久太狠了,遇到事情总没个说话的地儿,你想通过这个案子,好好地给咱老百姓鼓鼓劲儿,也让洋鬼子们尝尝中国人拳头的滋味。咱估摸着,你希望用事实证明,中国人不是好欺辱的,也不是啥东亚病夫,中华民族的意志和力量丝毫不逊色于任何国家的任何民族。”
赵大峻点头说:“你猜的没错,是这么想的。其实,以历史的眼光看,洋鬼子的那些玩意儿算他娘的屁,论国土面积咱是个泱泱大国,论文明程度咱有五千年的厚度,可恨落到了只管掏银子的份儿上,忒叫人心寒。这次侦办妞妞死亡一案,不仅全局上下,而且市里其他部门同志的激情也都非常高涨,信心十足,恨不得一夜之间就扯下白萨雅慈善家的面纱,把洋鬼子统统赶出去。”
孔正接着又说:“你不是想办成铁案吗?首先是证据,圣心儿童院在金陵城里有几十年历史了,许多重要证据随着人员的变动和时间的流逝难以收集或者根本就没法儿收集了,所以有多少证据就办多少事儿,不随意扩大,也不人为缩小,这样办成的铁案,才能经得起国内国际社会的检验,经得起历史的检验啊。”
赵大峻眉开眼笑地说:“瞧瞧,你瞧瞧,知识分子就他娘的不一样,经你一分析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案子不破就没道理了,老孔啊,你小子好事儿做到底吧,替咱想想下一步该如何着手?”
孔正也端起了架子,揶揄道:“得啦,别谦虚啦,咱俩可是有言在先啊,妞妞的案件你负主责,接管行动咱呢早完事儿了,要咱再说话,也只能替你敲边鼓参谋参谋,等飚子他们回来了,再谈下一步的事情也不晚啊。”
这时,飚子回来了,是和瞿筱曼一块儿来的。飚子急吼吼的进来,带来了孔正所有问题的答案,也是赵大峻急迫需要的案底。说实话,飚子挂牌儿主办妞妞一案,心理的压力不小,自然不敢丝毫怠慢,刚刚才把采集来的证据材料整理出来,就连赶是赶地来汇报了,他要及时而准确的为领导们提供决策依据。
飚子拿出材料,抬起头汇报说:“局长,政委,我正要回报呢,根据中国老阿姨刚才提供的情况,妞妞是被一大桶开水烫伤的。那天晚上老阿姨烧了一大桶开水,放在大卧室的门口,准备舀着给孩子们洗脸洗脚,这时,白萨雅忽然叫她有事儿,她就临时出去了一会儿,临走前还跟艾丽丝打了招呼,叫她一定守着千万别离开,因孩子们天生好动,稍不注意就可能发生意外。等她回来的时候,还没进门就听见一声惨叫,她跑进门一看,妞妞整个身子都掉进了开水里,在里面不断挣扎,身上的线衣脱不掉,紧紧贴住肉皮加大了烫伤的程度,而艾丽丝居然不管不顾,在一旁喝咖啡。老阿姨非常生气,但又不敢发脾气,因为院规规定禁止对外籍嬷嬷无礼不敬,否则抬腿走人,老阿姨只好忍气吞声,一个人将妞妞抢救了出来,老阿姨的右手也被烫伤了,至今还有水泡。”飚子喘了口气,继续汇报说,“更可气的是,院方不采取任何补救措施,叫嬷嬷往妞妞身上涂了点儿紫药水,包上纱布,就完事儿了。老阿姨还说,妞妞的哭声那才叫个惨哩,整整一夜啊!到了第三天的清晨,妞妞已经奄奄一息过不去了,白萨雅才一边通知妞妞的父母,一边把妞妞送往医院。至于动机问题,目前还没法儿得出准确的结论,因为百余年来,外国人从来就没把中国人当回事儿。”
赵大峻撇撇嘴问:“根子就在这里……医院为啥出具肺炎致死的结论?在妞妞的死亡中,医院起得啥作用?”
飚子端起缸子喝一大口水,咽下去说:“基督医院倒没啥具体动作,这点可以肯定,院方也表示积极配合警方的调查。问题发生在接诊医生詹姆斯身上,这小子也信奉基督教,和艾丽丝是教友,在做礼拜时有过几次交往,后被她的美貌所吸引,进而发展为情人。那天早上,妞妞被送到基督医院时,实事求是地说,詹姆斯采取了应该采取的应急措施,但妞妞的伤势太重了,加上耽误了最佳抢救时间,最后还是不治身亡。在出具死亡通知书时,因为詹姆斯和艾丽丝有一腿子,而白萨雅又是城北基督教区的牧师,碍于两人的情面,他撒谎了,昧着良心出具了肺炎致死的结论。”
赵大峻自言自语道:“娘的,洋人都一个裤裆,良心都让狗给掏吃了。”说他语言优美那是过奖,说他词不达意也不符合事实,风格是切合要点,中听入耳。
瞿筱曼是经验老道的文字记者,很懂规矩,知道自己该干啥,只要一跟上警队出更从不插嘴,兢兢业业埋头做自己的记录,积累新闻素材,这也是她讨喜不烦人的优点。听见赵大峻的话,她不由地捂住嘴,低下头去。
孔正明白瞿筱曼为啥低头捂嘴,孔正自己也别扭的想笑没法儿笑,强忍住了,他不想纠偏却还是情不自禁地纠偏地说:“洋人穿一条裤子倒是可能的,用南京话说,叫‘人上一百五颜六色’嘛,信徒也不是清一色的,他们中有犹大也有撒旦,甚至还有恶魔,而且还不是一个两个哩。”他一带而过,沉吟片刻,转过脸问飚子,“飚子,那些红叉叉是咋回事儿?弄清楚了没有?”
案情分析会是严肃而认真的。瞿筱曼也明白孔正不是有意摆谱,而是叙述上需要那句俗话衬托一下,结果在客观上起到了纠偏的效果。她忍不住心里“咯咯”直笑。
飚子回答:“报告政委,是这么回事儿,根据圣心儿童院一位老院工提供的情况,被寄养的孩子基本都是被遗弃的或是孤儿,有的营养不良,有的患有疾病,有的是先天性残疾,在院里每死一个,就在登记簿上打上红叉叉,穷人的孩子命薄不值钱,死了裹上白布,有的连白布也不裹,就在坡地上挖个坑埋了,清朝末年和国民党在的时候,就是这么处理的,好像还是个传统。解放后,在民政部门的督促下,院方管理有所加强,但由于院长人事变动频繁,孩子死亡时有发生,白萨雅接手以后,妞妞一案是最严重的一起。”
慈善变成了伪善,面纱应该立即毫不留情地揭去。次日上午,安茹和飚子是奉军管会下达的命令去接管圣心儿童院的,动身之前,飚子还特意叫上几个年轻有忍受力的公安总队战士,带上铁锹和镐头,每人发了一个大口罩,大张旗鼓地开进了圣心儿童院。瞿筱曼带着照相记者赶来了,市里的民政、卫生部门也派人参加了行动。
白萨雅现在要比先前识相多了,她弄清楚了,共产党不是国民党,中华民国也不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一切胡作非为的行为都会遭到法律的制裁。白萨雅知道接管是迟早一天的事儿,但是这位一贯看不起黄种人的日耳曼白种人似乎并不甘心,还想作最后一把的努力。她听完安茹的宣读令后,立马跳了起来,瞪圆了蓝眼睛:“接管?有什么好接管的?圣心儿童院是教会的产物,是上帝赐予我们的恩惠,你们要拿就直接动手吧,干嘛多此一举故作文明?”
“哦?”安茹双眼盯住她,嘴角带着一丝嘲笑:“白女士,你的语气和态度与你身份不符啊!”
“呃?”白萨雅愣了一下,感到自己很狼狈。
安茹见她不吭声,继续说道:“据我们调查统计和登记簿上显示,在已经过去的两年半时间里,圣心儿童院院共收进寄养婴儿634名,死亡179名,死亡率高达28%,这难道不是事实吗?难道还能允许这种悲剧继续演下去吗?”话说得义正词严叫她无法辩驳。
果然,白萨雅语塞,脸色大变,歇斯底里地叫着:“这与我无关,都是前任留下的罪孽……反正我们不会交出任何东西,要拿你们自己拿。”白萨雅戴着的黑色纱巾抖落了下来,很狼狈,继续叫道,“圣心儿童院是上帝赐予孩子们的天堂,你们粗暴地闯进来,将会受到上帝惩罚的!”说完在自己胸前急速划了个十字。
“白女士,你有没有搞错啊?上帝是公平的,要惩罚的只能是那些恶魔,只能是那些犹大。”安茹接下来的话就更不客气了,板起面孔命令道,“快说,死掉的孩子埋在什么地方?快领我们去看看,不然就真的不客气了!”
白萨雅扭扭捏捏还想耍赖,一位战士从肩膀上取下卡宾枪,把枪栓拉得“咔咔”作响。她这才停止了喊叫,她知道一切挣扎和狡辩都是徒劳和无益的,掏出手绢擦擦鼻子上的汗珠,只好亦步亦趋地在前面带路路,路程不算太远,拐过几个弯儿,一会儿就来到了后院。
这是一块百八十平米的荒凉斜坡地,上面长满了半人多高绿油油的蒿草,几棵碗口粗的白杨树笔直而挺拔,墨绿色的树叶随风摇曳作响。四周的木篱笆东倒西歪,可以看出平时没人来,也不允许来。一扇已经变了形的栅栏门上钉着一块牌子,字迹模糊,隐隐约约显示:禁止入内。
一位老院工从旁边的破木屋里出来,看上去年龄有70多了,满脸的岁月沧桑,表情不曾有过今天这样的气爽,驼着腰“嘎吱”一声推开栅栏门,几只黑乌鸦在树枝上抖动一下翅膀,“呱呱”地飞走了。他手指好像伸不直,弯曲着指了指一个鼓起的土包说:“就这里。”
飚子一挥手:“挖!”
几名战士挥舞着锹镐,没一会儿工夫,挖掉厚厚一层黑而疏松的覆土,一股腐肉特有的恶臭味迅速弥漫开来,穿透了厚厚的口罩,直往鼻孔里钻,战士们“呕呕”得要吐。在场的人纷纷掩鼻强忍住,战士们没停下,继续往下挖,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咚咚的挖土声。
“啊”躲在一旁窥探的白萨雅失声叫了出来,又急忙捂住嘴。大家伸头往里看,只见不大的长方形地坑里,横七竖八地埋着婴儿的残骸,有的还没有完全腐烂,有的已经成为白骨,婴儿的骷髅形似苹果般大小。从残骸位置看,有的侧身,有的仰面,有的卷曲,甚至是两三具摞在一起,似乎是绳子捆扎起来的,一堆堆一层层。从残骸的完好性看,有几根长短不一的骨头,是被人为折断的,两只骷髅上方有明显的洞眼儿,经法现场医鉴定,显示出孩子活着的时候曾遭受外力撞击过,也就是人为致死。
“真作孽啊!”一旁的老阿姨用袖口擦抹眼泪。
镁光灯“噼里啪啦”响个不停,记下了圣心儿童院慈善事业的业绩——170具婴儿的残骸。
挖掘残骸的工作进行了一整天,飚子也没啥废话,当场给白萨雅和艾丽丝戴上了手铐,叫公安总队的女战士将她们押走了。她俩终于垂下了不曾垂下过的脑袋,只觉得一具具残骸像一块巨石,隆隆地朝她们身上滚压过来,让她俩魂飞魄散全身瑟瑟发抖。
白萨雅和艾丽丝没等到国民党反攻大陆,也没等来上帝的庇佑,却等来了人民法院的判决:
判处不负责任,过失致宋妞妞死亡的艾丽丝有期徒刑两年,缓刑两年,永远驱逐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境;
判处疏于管理,导致多名中国婴儿患病不治身亡的,且故意散发歪曲事实、掩饰罪行传单的白萨雅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永远驱逐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境;
判处圣心儿童院赔偿宋妞妞全部损失,并在报纸上公开道歉,向中国人民低头认罪服法。
建议取消詹姆斯在华行医资格,限48小时内从上海口岸自行离开中国,10年内不得入境。
白萨雅、艾丽丝是在一片愤怒声中离开法庭的,要不是警卫战士的阻拦,两人的躯体一定会被无数个高举的拳头砸得稀巴烂。中国人民从这活生生血淋淋的事实中,逐步认清了帝国主义慈善家的面目,一股巨大的反帝爱国热潮,汹涌澎湃地升腾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