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台里两个部门的主任在走廊里吵架,后来,竟然赤手搏斗起来。
当然是因为女人。
台里举办主持人互换岗位的活动以后,一个女主持人投入了新的部门主任的怀抱,但却又不舍得旧情人,便莺声燕语地说要回到原部门清理一下自己的办公用品,谁知一清理就是两天不露面,当然是和另一主任做苟且的事情去了。
这种事情在电视台并不多见,偶尔会有一些台领导和某主持人的暧昧传言,但事实证明,过不久就会攻破的。而这个从外漂泊过来的丰乳肥臀的女主持人却是一个例外,她几乎给所有的领导及同事抛媚眼,据知情人士透露,上过她的床的电视台同事足足有一打。
锦一卜一进入专题部就听说了生活频道的这个女主持,她身上有一股透露出个人性爱过多的气息。尽管她用了大量的香水来掩饰自己的体味,仍然被男人们捉到。
有过女人的男人都能察觉出一个欲望强烈的女人的身体上的异味。
终于,一个女人成了这个夏天的火柴,她点燃了这些平庸而被桎梏起来的灵魂。
两个男人都有不俗的仪表,却在那里一拳一拳地谈话。一拳击向对方的脸,说明了自己的态度,一拳击向对方的眼睛,说明自己的内心里伤痛与懊悔。
餐厅里到处都是说话的声音,叫名字的声音,无疑,打架的事情像新闻联播一样,在一个上午反复地播放。
锦一很少在餐厅里吃午餐,餐厅里的饭菜是五元钱的自助餐,随便吃的。于是,长期在餐厅里吃饭的那些编辑记者们,都成了胖子。
锦一喜欢吃餐厅里切的水果,他觉得那一定是好多西瓜被一个人用大刀剁来剁去的,那是壮观的场面。锦一吃的时候脑子里充满了一个西瓜被乱刀切开并切成碎片的样子,觉得吃起来,一嘴的甜蜜是西瓜告诉他的话语。西瓜无处可逃,只能逃向人的嘴里。
锦一上午的时候在办公室里没有事情做,需要配音的节目单是下午二点钟才能下来,有时候如果遇到变化,下午四点钟才能下来,然后部门主管开始调配工作量。
锦一的配音量总是最多的,锦一甚至还帮助另外的一个剧组配一个动画片的音,结果,他的声音过于沉重了,只能让他配老爷爷的声音,而那个老爷没有台词,只有不停的咳嗽声,配音完成后,锦一的嗓子都咳哑了。
锦一吃饭的时候想着自己的心事,他随身佩戴了多年的一块玉石碎了。他想去一家名叫“旧”的古玩店看一下,想让那个老板帮着修复一下。
那个古玩店靠近河边,店铺的最里面有一个阳台,可以看到金水河。
锦一和老板金大般很熟悉,原因是一幅画,锦一手里藏有一幅清王铎的书法真迹。锦一的真迹来的太容易了,是有一收破烂那里要回来的,没有花费钱。他只是觉得这幅作品有些眼熟,但有些破损,等到有一天,一个懂书法的朋友看到,对锦一大声说,兄弟,你发了,这是王铎的真迹。
这真是一件难以解说的事实,那一天,他把车子停在小区的停车场上就遇到一个背着大包垃圾的一个中年男人。那是一个没有任何漏洞的垃圾袋,可是,突然就在锦一面前破裂了,那破裂来得没有任何征兆,就是一个路人突然被路边突然跳下来的路灯砸伤一样诡异。
锦一就看到了在一堆废旧杂志和发黄报纸中夹着的这幅书法作品。锦一想,大概是某户人家祖辈人写的。当时他正在画几张关于旧庭院的画,他一直想在一个画面上出现隐约的一幅中堂,要有古旧的味道。于是就随口问那个人,你的这个能给我不。那个中年男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从一堆零乱的旧思想中揪出这幅书法,递给了锦一,然后把手上的塑料袋子往怀里一抱,向拉圾区走远了。
这件经过鉴定是王铎真迹的书法对于锦一没有用的。锦一只是觉得很幸运,把这个东西拯救了下来。有时候也会想,可能会换几个月的生活费。
有一个朋友做文物倒卖的,对锦一说,因为品相太差了,大概可以卖十万八万。
锦一吃了一惊,问朋友,你说的是真的吗,有这么高的价格,我画两年也卖不了这么多。
那个朋友笑了笑,说,人家王铎写了几百年,才是这个价格的。
王铎的书法作品像一个秘密一样被广为流传,一次酒会上,一个不认识的人跑过来和锦一碰杯,说,听说兄弟有一幅王铎的真迹,来,干一杯,有时间能否让我去欣赏一下。
不久,金大般就找到了锦一,他的女儿一直是练习王铎书法的,参加了全国的书法比赛,有了一个小名次。现在她的女儿是少有的中央艺术学院传统书法研究生,想炒作,金大般就找了诸多的报社的朋友,有人出主意说,你就说,前世家人和王铎有交情,一直保留多幅王铎的作品,但延续至今,已经全佚失,仅存一幅。女儿从小接受家传,练习王铎的书法,数十年如一日,今天终成器。
然后金大般就找到了锦一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要让自己的女儿成名,从此以后,就可以在中国的书法届有所发挥。
锦一耐不住金大般送飞机票又送女朋友的折磨,决定成人之美。以十万元的价格卖给了金大般。
于是,二人成为朋友。
金大般的女儿很快就出名了,润格涨得飞快。金大般竟然有一次给锦一送了二十幅女儿的作品,说是还人情。锦一心里想,已经给了十万块了,还有什么人情呢。金大般有一次喝醉了酒说,其实那幅作品真正的价值至少可以卖五十万。他当时没有那么多现金,而且女儿的宣传需要很多钱,就把锦一给骗了。锦一认为金大般够朋友,没事的时候常去他那里坐一下,看着那些古老的被时间和灰尘修饰的古董,他的心总会突然间回到一个狭小的角落里,譬如童年或者一间漆黑的小屋子里。
每一次去金大般的古玩店里,他都会有很好的灵感。
他甚至发现,从金大般那里出来以后,自己对某一件事情或者某一个方向就更加确定了。锦一觉得这个古玩店相当于大学老师的那个菜市场一样,是一个灵感的源。
锦一下午回到办公室里发现,那两个人竟然还在走廊里争吵。
连摆动的手势和说话时头的动作都和上午的一模一样。锦一甚至觉得自己的记忆在那一瞬间模糊了。或者是上午根本没有争吵,而只是他自己的腻想。
锦一最近总觉得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常常会有一些生活情节在自己的头脑中重复出现,这也影响他的画作。譬如,最近一阵子,他总喜欢往自己的的唐三彩作品的底部画一个小小裂痕,很小的,像是岁月往人脸上安排的皱纹一样,锦一往自己的作品中安排了时间的痕迹。
锦一路过吵架的两个主任,听见一个人说:这件事情从今天起就此结束,我们从此陌路,不再交际。
另一个说:这也是我要说的话。
锦一回来的时候走廊里已经安静起来,有一个女清洁工进入男厕所以后又跑出来了。锦一觉得,他常常看到这个女清洁工从男厕所里跑出来,锦一甚至想,这个女清洁工是不是在不断地重播她进出男厕所的镜头给别人。
锦一这样想着,总觉得,这个世界上所有正在发生的事情都不过是他拍摄的一张图片,随时有被别人设计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