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广电总台 苏锐钧
在我半个世纪的记忆中,对地震的感知从来就只是一串数字,至少在公元2008年5月12日下午2点28分之前是这样的。这个时间之后,地震在我的记忆中突然变“活”了,感知不再仅仅是数字,而是头顶吊灯的晃动和脚下大地的颤抖,是眼前一片片民房的坍塌和一双双泪眼的闪光;是突然间反应过来的对亲人安危的担心,是身临其境后心际不易察觉的一丝恐惧和焦灼……
一
我是在地震变“活”的那瞬间,快步赶向台里的。进到大院后,眼前已是一片黑压压跑出来的人群。由于震感过于强烈,我误以为地震就发生在兰州附近。急于了解真相的心情促使我立即给还在机房值班的制片人打电话,请他们立即给地震局打电话或派记者前去采访。得到的答复是电话打不通,但已有记者赶往地震局采访了。大院里的员工纷纷描述着十几分钟前各自见到和感受的景象。而我急于想知道地震究竟发生在哪里!
怎样尽快地把消息发出去!大约是半小时后,大楼内新闻中心主任王龙军把从央视新闻频道获知的最新消息告诉了大家:四川汶川发生7.8级地震!此时,八楼机房里,《今晚新时空》正在录制当晚6点30分播出的节目,我立即通知值班制片人张健尽快把这条消息编发上。分布在七楼八楼的中心记者立即忙碌了起来,有的用固定座机与甘南陇南联系,有的立即被派往市区进行采访。当晚6点30分,广播新闻中心和电视新闻中心分别在《全省新闻联播》和《今晚新时空》节目中同时把“四川汶川发生7.8级地震,我省兰州以东及陇南甘南震感强烈”的消息发了出去。此时据地震发生仅4个小时。当晚7点32分,《甘肃新闻》在头条播发了省委书记、省人大常委会主任陆浩就四川汶川强烈地震波及我省甘南陇南地区作出的重要指示,同时播报了副省长陆武成下午赶往地震局了解震情和本台记者与甘南台、陇南台进行电话采访的消息,并最早把两地受地震波及的现场画面在第一时间作了报道。(事后得知,全国只有甘肃电视台和中央电视台在当晚新闻节目中把地震消息编发为头条。)
审完新闻回到家里我突然接到省政府办公厅打来的电话,通知我们立即派记者赶到雁滩高速公路收费处集合,随副省长陆武成一行连夜赶赴陇南。几秒钟后,我就打电话通知了中心主任王龙军,半小时后,记者梁镇云和梁琨准时赶到了指定地点,13日凌晨4点20分,梁镇云站在成县街道上搭起的帐篷前,发出了第一篇来自灾区的现场报道。也就是当天晚上,我先后接到记者胡海涛打来的电话和其他记者发来的短信,他们都在询问,都在请战,都认为应该立刻派出记者赶到震区。正是记者们高度的职业敏感促使我决定不能再坐等上面通知了,灾情就是命令,灾情就是新闻。我连夜打电话通知广播、电视新闻中心负责人,第二天上班开会,研究往陇南灾区派记者,同时和台长武来银在电话上进行了沟通,得到了他的支持。13日上午9点,我和武台长在十二楼会议室召集两个新闻中心的主任进行了研究,决定立即派四路记者共15人赶往陇南。同时又得知,记者部主任杨柱周一大早已随陆浩书记出发了。会后我赶到省委宣传部,参加了上午10点中宣部紧急召开的电视电话会议。大约11点多,省委常委、宣传部部长励小捷从省政府赶回部里,又通知武来银台长也赶来,在四楼小会议室里向我们传达了省抗震救灾指挥部召开的第一次会议精神。励部长明确提出:“对地震灾情,总的要求是如实反映,及时准确,公开透明。”从省委大院出来时已是中午12点半了,我和武台长简短沟通后,就决定抽调的15名记者立即出发。几乎是同时,记者胡伟已随刚开完会的徐守盛省长出发赶赴成县了。下午2点,临时调集的15名记者分成四个小组,由我带领奔赴陇南。
13日晚上11点,由总台派出的19名记者已全部抵达灾区,有的正随省上领导在成县了解灾情;有的直接赶到武都市医院采访受伤群众,有的马不停蹄地连夜赶往文县……这是一个让记者们不安的夜晚;余震不断、危险就在身边的夜晚。那一刻,记者刘永辉从医院完成采访后,已是凌晨2点了,他和司机,就躺在了随行的车里;记者张健和余恩波、史昆正指着山上滚下来的一块块巨石,借着车灯在被堵的山路上作现场报道;而我和胡海涛正在徽县嘉陵镇的路口,正为采访109隧道受阻气愤不已……
二
5月14日下午,我结束在徽县医院的采访后赶到了陇南市。许多宾馆因地震停业,住宿颇费周折,经陇南台多方联系,才住进了白龙江宾馆,此后的两个多月中,这里就成了总台前线采访的指挥部。宾馆离陇南电视台很近,而我们当时采访的所有报道,都必须在陇南台五楼微波机房传输。“5·12”地震中,陇南台大楼严重受损。刚到陇南的几天中,我从早到晚都是守在那里审稿发稿,谁都不敢想何时余震会把楼顶再次摇塌,而只要传输设备在,我们就必须坚守。
在传输机房里,我每天看到记者们提着摄像机匆匆赶来,放下带子又匆匆离去。一天午饭时,陇南台的同志从外给我买来一袋包子,我吃了几个后忽然想到肯定还会有记者来,便不再吃了。几分钟后,就有记者后寿青赶来,料定他没吃饭,我让他吃几个包子充饥,他笑了笑,一口气把剩下的包子吃完。
在灾区,由于受灾面大,受灾点多,崎岖山路时断时续,扛着机子跑一天,全靠体力硬撑,且不说时时面临的余震,仅为了一条新闻每天在颠簸的路途中耗七八个小时,就对记者们的体力和毅力提出了严峻的考验。
余恩波,电视新闻中心的一名导播。因家在文县,地震当天就主动要求下去采访,她是第一批下去的15名记者中唯一的女性。在文县采访的日子里,因为停电断水,她3天没洗脸,白天采访,晚上则陪姐姐一家住在帐篷里。
盛荣,电视新闻中心《今日聚焦》栏目的摄像记者。5月13日上午,他正在医院为手术后需要化疗的父亲办住院手续,接到通知后,他二话没说,匆匆带上设备赶往灾区,一干就是半个月。
黄文新是《今晚新时空》的记者,接到采访出发时,距他结婚的日子只剩一个月了,他匆匆给未婚妻打完电话,就和同事陈纪元出发了。这位擅长现场出镜的记者赶到灾区也是深夜,他跳下车拿着话筒就钻进了路边的帐篷。
张卉,一位文弱的姑娘,新婚的日子刚刚过了4个月。平时在栏目上主要做后期编辑。到灾区后,因人手不够,临时指派当记者,扛起摄像机后居然也拍出了一幅幅催人泪下的画面。
李思沪,一位长像略显苍老的广播记者,其实年龄不过34岁。从5月13日到陇南后,半个月内,他一人就发回现场连线和录音报道65篇,在灾区采访,一干就是整整18天。
也许有人会问,是什么让他们忘却了危险?是什么让他们忘却了恐惧?又是什么让他们展示出了真诚和自信?其实很简单,因为他们是记者。是责任和使命拥他们前行,是灾情和危难呼唤他们冲上前!
5月15日,也就是地震后的第三天上午8点30分,电视新闻中心记者张健一行3人最先赶到文县碧口镇。沿途的一片片废墟让他们感到震惊。已经来不及找当地干部了解灾情了,他们迅速和率先抵达这里开展救援的兰州军区某红军师金钢钻团取得了联系,得到部队的同意后,张健只身一人随部队开往碧口镇受灾最严重的范坝乡。这个乡与四川平武交界,地震中全乡有17人死亡。碧口到范坝乡的公路有97处塌方,道路完全中断。张健和战士们坐船赶到乡上,没喘一口气,就开始了紧张的拍摄。
这位有点军人气质、被同事们称为“拼命三郎”的记者,当得知台里派出的第一批记者中没有他时,他给我发短信质问:
“为什么不让我去?我有参加这类突发事件的经验,我去最合适!”当他的请求得到允许后,只用了一个小时就出发了。而此时,他已经怀孕4个月的妻子正是反应强烈、非常需要丈夫守在身边的时候。从5月15日起,他日夜奔波在碧口与文县的山路上,靠着时断时续的手机和前线指挥联系。发回了一条条来自灾区现场的最新报道。
5月19日傍晚,在一所军用帐篷里,张健看到部队勤务员要把刚洗完脚的一盆水倒掉时,他说:“别倒了,让我也洗一次脚吧。”因为他到灾区已经七天七夜没洗过脚了。
其实,在救灾一线,每一位记者都有一段自己的故事。
戴懿,这位《今晚新时空》栏目的出镜记者,经台领导特批来到灾区的唯一理由是,32年前,她3岁时正赶上了那场唐山地震灾难,她是被母亲从震后的废墟中救出来的,作为幸存者和见证者,她坚决要求到陇南震区采访。5月16日晚,她和另外两位女记者赶到陇南。第二天一大早,她接到丈夫从兰州打来的电话,告诉她奶奶刚刚去世了,希望她能回来。好不容易争取到灾区来的她,忍着对奶奶去世的悲痛,就立即乘车赶到了武都区五库乡草山村采访。
刘依然,一位年轻的女编辑。她被派往灾区的主要任务是协助记者做后期编辑。而事实上一线采访人手不够时,她又赶到现场当起了记者。就在她出发的前一天,未婚夫也从兰州石油化工厂职工医院骨科抽派到四川灾区支援医疗救助。同在灾区,每天傍晚,两位年轻人靠手机互报平安,轻轻诉说着共同的思念。
杨柱周,电视新闻中心记者部主任,这位块头高大身体壮实的男子汉,似乎就是为了干电视记者降生到人间的,由于具备较强的政治意识和业务素质,他一直承担时政报道的重任。
从“5·12”地震的第二天起,他就跟随省委书记陆浩奔赴灾区,到8月22日,他已10次下陇南采访。他又写又拍,业务精湛,不论在越野车上,还是在直升机上,他的镜头盖几乎都是打开的。在灾区的那些日子里,胡锦涛、温家宝、李克强、周永康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到陇南视察的消息,都是从他的手中发向陇原大地……
5月19日,共和国举国哀悼“5·12”遇难同胞。那一刻,在灾区,我们与山河同悲,与人民子弟兵同悲。那一刻,呜咽的长鸣声中,也裹挟了我们的泪水和呼喊!
灾难淬炼了我们每一位年轻人,也再次检验了我们队伍的凝聚力和战斗力。灾情发生后,总台以广播、电视新闻中心为主的各宣传部门紧急行动,迅速调配人员派往灾区。公共频道的记者出发了,经济频道的记者也出发了,文艺中心、都市频道、少儿频道的相关栏目,纷纷派出记者,星夜兼程赶赴灾区,截至5月20日,广电总台有近百名记者战斗在灾区一线。
强地震引发的余震在记者们采访的日子里频繁发生,不论是在白天,还是在晚上,几乎没人在意。灾区的生活是平静的,这种平静下却时时潜伏着危险;灾区的生活是忙碌的,这种忙碌中,到处可以见到记者的身影。从一个县到另一个县,从一个乡到又一个乡,灾情发生后,不少村子的灾民见到的第一批外来人员,就是我们的记者。文县碧口镇李子坝村是该县最南端的一个山村,距四川青川县仅有十几公里。“5·12”地震发生后,因乡村道路严重损坏,这个村就与外界失去了联系。5月24日,记者陶小鹏经多方联系,只身一人乘坐一架小型的民用直升机降到了这里,为灾民送去了第一批救灾方便面。并及时发回了报道。
梁翔,电视新闻中心一位文质彬彬的记者。地震发生后,他被派往深圳参加省上组团的文博会作报道。身在深圳,却天天牵挂着陇南的消息。文博会刚结束,他就和同行的记者刘珊返回兰州,并立即要求到一线采访。从到达陇南的那天起,他和刘珊一头扎到重灾区文县,整整干了16天。
杨松,电视公共频道的一位制片人。地震发生后的第二天,他也是第一批带领3名记者赶到一线的。当他的父母得知儿子在灾区采访时,已经是震后的第五天了。不是杨松出发时行程太急忘了告知父母,而是他不愿意让两位老人为自己的工作担忧。谁能预料,刚刚发生强地震的灾区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公共频道是这次往灾区派出记者仅次于电视新闻中心的一个部门,他们先后分11批共21名记者奔赴灾区。在省内,他们也是第一批前往四川采访的媒体。5月26日,记者任涵之、何林、张晨东随交通厅抢险队经松潘、茂县抵达汶川。在灾区的路上,任涵之与20多天未见面的未婚妻相遇了,但这对热恋中的年轻人来不及说一句话就挥手相视而过。
这就是我们的记者,在灾难发生时追求相同、乐于奉献的记者。我庆幸地震灾难给了我一个和他们朝夕相处的机会,许多平时不起眼甚至看不顺眼的记者,在灾难中都显露了他们的才华和执著。这是真实的一面,这一面让我心存敬意,这一面将深深镌刻在我的人生阅历中。
三
由于省委宣传部的高度重视和总台领导的积极努力,国家广电总局支援我省的一套电视卫星地面传输设备已于5月19日在文县安装开通。陇南的光缆干线和成县鸡山的微波传输线路也先后开通,大大缓解了节目传输的压力。5月25日,由省委宣传部、省广电局等部门主办,省广电总台承办的《与爱同行》大型赈灾义演晚会在总台一楼演播厅举行,由于是现场直播,励小捷部长亲自策划晚会要与灾区现场进行连线,并要求把文县小学生在帐篷里观看赈灾义演的画面传到晚会现场。为了办好这场晚会,励部长呕心沥血,连续几天扎在总台,每晚开会研究到零点以后。从24日到义演当天,他不断给我打电话发短信,了解文县现场准备情况。恰恰在25日下午4点18分,四川青川发生6.1级余震,距青川仅有几十公里的文县震感强烈,地震时我正组织学生们在帐篷里搬凳子,突然间大地晃动,似乎已经习惯了的孩子们并未惊慌乱跑,在我的叫喊中围到了一起。几分钟后,我收到励部长的短信,询问文县情况及传输设备是否受损。大约快6点时,又下起了中雨,他得知消息后又发信问是否会对传输节目有影响。在这之前,老师为学生们在现场的演唱准备了3首歌曲,我用手机把学生们演唱3首歌曲的声音分别传给励部长,他亲自敲定唱《爱我中华》。当晚10点15分,义演晚会主持人与文县现场记者张健进行了电话连线,由于现场转播导演的差错,造成了传输画面和声音的错位,但孩子们的歌声还是传到了晚会现场。这是地震两周后,电视屏幕中第一次把来自灾区现场的画面同步直播,虽然它只有短短的几分钟。
5月27日,我奉命返回台里。3天后,即31日,因胡锦涛总书记要来陇南看望受灾群众,我再次赶赴陇南。6月2日,我在康县遇到了刚刚送走胡锦涛总书记的省委书记陆浩,他约我在会议室里谈了近40分钟,对前一段广播电视的抗震救灾报道给予了充分肯定,并就近期的宣传报道十分中肯地提了四点要求。陆浩书记在交谈中还就进一步提高时政报道的时效性、权威性及在大局面前要正确处理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的关系、要加大省台新闻在央视播出等具体工作讲了明确的意见。这是我到电视台8年来,第一次与省委书记面对面地汇报交流宣传工作。我深切体会到了省委省政府领导在这个特殊时期对广播电视宣传工作的高度关注和关心,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中,总台根据陆书记的指示,继续加大了抗震救灾报道的力度,增加了播出时间和节目量,并将报道重点放到了灾后恢复生产、重建家园上。
大自然的力量是难以抗拒的。这种难,表现在它毁灭性的打击是人类目前还无法掌控的。但是,人类毕竟是生存在地球上的一群高智慧的精灵,现代科学技术提取的地质切片上,我们不仅能找到地壳运动的规律,也能清晰分辨出人类几千年来在灾难中不息抗争的印迹。再过一百年、一千年,我们的后人一定会通过汶川地震博物馆,通过遍布陇南千山万岭间的一座座校园和农舍的变迁,清楚地看到打烙在岩石切片上的影像。
那是一场灾难的烙印,那是一个时代的记忆,那是一片挺立的群雕!
让我们永远记住他们——逝去的和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