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刚说完,几宫的娘娘都哄地笑了起来。柳国夫人也忍禁不住,笑骂:“你这丫头,平日看你温腕斯文,怎么今个这般调皮,哎呦,笑死本宫了…”
欧阳箬笑着退下,也不恼,摸了摸自己八个月的肚子,不再多说。柳国夫人做事利落,几下就敲定了时间与地点。
欧阳箬见她们都安排好了,就等都退了才回到了“云香宫”。
路上两边摆满了金菊,十分灿烂灼目,欧阳箬闻着空中飘散的菊香,兴致顿起,便叫宫女去摘些,拣些好的,依旧做了花膏。
到了宫中,宛蕙见她来了,自是赶紧伺候。欧阳箬与她说了柳国夫人的意思。宛蕙拧起眉头道:“娘娘还是不要去了,向来宴无好宴,万一又…”
她说了一半又不说了,欧阳箬抬眼看去,是几个宫女进来伺候了。
欧阳箬也就任她们伺候了。
等她们退下,宛蕙接着说道:“再说娘娘去了席上万一吃不习惯,岂不是更累赘?依奴婢看,多有事还不如少一事。”
欧阳箬想想也是,如今她八个月的身孕了,万一出了事可不划算,于是犹豫道:“那如何是好?不去的话,柳国夫人万一觉得本宫是在拿乔,毕竟这是她在后宫中第一次开了宴席,不去,实在是不给她面子。万一她因此事再记恨我们一笔,可就不妙了。”
宛蕙也是叹息,只得道:“那到时候奴婢片刻不离娘娘身边就行了,娘娘到时候吃几口,就退了吧。奴婢再准备几样菜带过去,到时候席上的不合胃口也就不怕了。…”她还待再说。
欧阳箬猛的“啊”地一声。宛蕙吓了一跳,连忙道:“娘娘怎么了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
欧阳箬定了定神,摆了摆手,似想到什么一般道:“没什么,姑姑,本宫想到一个法子能试出谁是柳国夫人安在我们宫中的眼线了。”她说完,对宛蕙耳朵语几句。
宛蕙听了又忧又喜:“娘娘说的法子甚好,万一那人不动怎么办?我们岂不是白白撒了网?再说柳国夫人万一是用了别的法子对付娘娘,我们也是防不胜防呢。”
欧阳箬笑道:“不怕,她此人向来谨慎,万一本宫在她那地方出了事,皇上第一个问责的就是她了。她不会触这个霉头的。”
宛蕙这才点点头,依计行事了。
到了那日,是八月初一傍晚,欧阳箬早早打扮妥当,着了一件团绣百花暗纹烟青色长裙,外披一件同色浅色纱衣,头绾高髻,人若一枝绿菊一般,只是腹中隆起,倒添了几分孕中美态,往日的轻盈空灵,皆不见了。
欧阳箬出了内室,宛蕙提了一篮子食盒笑道:“娘娘,这次去,奴婢怕娘娘胃口不合,特准备了不少小菜,娘娘也一并带去 ?”
欧阳箬打开看了看,都是自己喜欢吃的,抬头笑道:“姑姑有心了,只是这食盒可别让柳国夫人瞧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嫌弃她的饭菜不和胃口呢。”
宛蕙笑着将食盒合上道:“哪里会呢,只不过是娘娘孕中挑口,万一吃不习惯了,可不是饿着了。娘娘这时候可不能饿到了。”
欧阳箬点头,看看天色,这才出去了。
宛蕙自是安排妥当,身后也跟了三四个宫女,皆是平日服侍欧阳箬的老人。欧阳箬眼扫了一眼她们,对宛蕙道:“如此可看清楚了吧。那些人姑姑多多留心下。”
宛蕙点头,比了下:“奴婢知道。”
一行人就这样慢慢向延禧宫而去。
到了延禧宫,欧阳箬由宛蕙小心扶了,走了进去。只见柳国夫人宫中的内侍一字排开,在宫门两边迎着。他们见欧阳箬过来,领路的领路,跑腿通报的通报,还有帮忙拿东西的,十分有序,一个个头脸齐整,看得出柳国夫人平日的训诫有方。
欧阳箬先是被引到一间大的暖阁里,里面坐了早来的宫妃,一个个打扮得娇媚如春,都趁着这夏末的最后几日热意,将薄衫穿起。欧阳箬都一一上前见过礼,那些宫妃见她态度谦卑,虽眼红她有孕,却也不多为难,都一一回了礼。
欧阳箬美眸如波,转了一圈不见柳国夫人,便走到张芳张小仪身边坐定,笑着问:“张小仪可见到柳国夫人去哪里了?”
张芳今日着了一件鹅黄色绣金盏菊百摺长裙,她身材偏瘦,面色白皙,这色鹅黄色十分衬她,倒显出几分少女的娇憨姿态。那长裙上的菊花也十分应情应景。
她见欧阳箬垂询,忙微笑道:“婢妾看柳国夫人到后园里忙去了,想是这次宴席她十分看重吧。自是事事躬亲。”
欧阳箬点头,又看了她的装束轻声笑言道:“张小仪今日穿得十分美呢。若是皇上看了,定会喜欢。”
张芳面色微红,看了欧阳箬的肚子一眼,才低头道:“婢妾哪里有柔芳仪娘娘的福份呢。”欧阳箬轻拍了拍她的手,她的手温热,越发衬得张芳的手冰凉。
张芳抬眼看了她,但见欧阳箬笑得温和如春风,心中微微一动,便不再说话。
等过了一会,各宫的妃子小主都过来了。一室济济,几乎都坐不下了,宫女嬷嬷只得在外边。
众人只觉得奇怪,怎么柳国夫人还没来。
正说着,柳国夫人这才姗姗来迟,欧阳箬抬眼看去,她身上着一件茜素红绣百鸟争春六幅长裙,外罩一件淡金色镂金边纱衣,纤细的脖颈优雅白皙,一抹酥胸被这红色一衬,往日一向的温婉中带了一丝魅惑的味道。
她头挽灵蛇髻,用一条极细的金丝顺着发髻盘了上去,旁边又簪了两只金凤衔珠步摇,又簪了几枝镶猫眼绿长簪。远远望去十分有威仪,欧阳箬冷眼看去,倒有几分皇后的派头。
她见几位老成的妃子也都微颦眉,知道她们心中定有些不快,可是如今皇后不在,后宫以柳氏为尊,自然无人敢说什么。
柳国夫人笑着走了进来,众宫妃都一齐给她行了礼,欧阳箬也撑着身子略略福了福。柳国夫人等大家都行完了起身才忙笑道:“都起来吧,本宫为了这酒席,费了不少心思,就方才还在忙呢,让各位姐妹久等了,实在不应该。来来,都随本宫入席吧。”她说着当先走了出去。
欧阳箬慢慢跟在身后,张芳见她行动不便,便跟在她身边,扶了她。欧阳箬略略看了她一眼,笑道:“多谢张小仪。”
张芳微微一笑,只是不言。
众人随柳国夫人去了,欧阳箬跟在身后,却见不是往大殿里走,而是往“延禧宫”的花园走去。
欧阳箬心中疑惑,张芳忽然道:“到花园吃酒么?倒是个好主意。”
欧阳箬这才醒悟过来。果然随着宫人七绕八拐,转眼间猛的豁然开朗,只见原本假山水池的地方都挪了位,只腾了一块大空地来。
空地上种满了各色的菊花,曲回环绕,用花切成大小不一的各处小空地,上面再用木板铺了,再放上席子,摆上酒案,人坐在上边,身边既是花,吃酒之时亦可赏花,实在是乐事。欧阳箬仔细看着这些名贵的菊花,看样子都是这几日移来的。心中不由感叹柳国夫人行动迅速。
而原本的石径也都拆了,只用晶莹圆润的鹅卵石铺成只供二人行走通过的小道,曲曲折折,延伸到各处席上。
四面灯笼高挂,头上又用细线挂了不少灯笼,远远看去,似星河灿灿,照得恍若白昼。
众宫妃只是一味感叹。欧阳箬也在心中赞柳国夫人心思奇巧。张芳忽然轻声道:“如此几日间就把花园翻新整齐,不知要花费银钱人工几许?”
欧阳箬一听,微微侧面看了她,果然见她眉头微颦。欧阳箬知道她自小父母双亲过世,与她的兄长张秋相依为命,虽然是世族,但却是家道中落,肯定尝了不少艰辛,所以才有此感叹。
欧阳箬心中微微一动,却只做没听见。柳国夫人见让众人吃惊的目的达到,面上露出骄矜之色。当先在前面领路,将各宫妃子都引到席上。
酒席分四大桌,主桌便是柳国夫人与以前在侯府的宫妃。其余各桌便是位份较小的其他各宫妃子。欧阳箬左边便是徐氏,她面色略有嘲讽,却也太愿意多说话。她见欧阳箬安之若素,这才开口低声道:“山中无老虎,猴子成大王呢。你看她今日可抖起来了。”
欧阳箬看着旁边的内侍为她斟满了一杯水酒,才浅笑道:“徐修媛可别小看这只猴子,她可是比老虎更货真价实。小心没被老虎咬伤,倒栽在这猴子手里。”
徐氏哼了一声不说话。欧阳箬微微抬头,见林氏也是一副吃不下的表情。她心中暗笑,柳国夫人表面风光,其实早在后宫中树敌多多了。
柳国夫人见众妃坐定,立起身来举杯祝祷皇上,皇后福泰康健。众人一起与她举杯。欧阳箬嘴唇微微沾了点酒,抬眼看去,只见柳国夫人神采奕奕,身上的金色纱衣映着灯光,熠熠闪着金光,众人之中,以她最为耀眼夺目,那头上一根根凤凰金步摇,在灯下一晃一动,似真凤凰一般欲腾空飞去。
所谓烈火烹油,锦上添花不过如此而已。欧阳箬微微叹道,柳国夫人至此,乃是她这辈子最尊荣的时候了。
众人祝祷完毕,柳国夫人轻轻拍手,只见宫女鱼贯而入,每个人手上都端着金盘,菜肴的香味飘散开来,与那满园的菊香合在一起,十分诱人。
众人等了半日,早已饿了,再加上菜肴美味,自然是欣喜开箸。欧阳箬来之前已吃得半饱,自然不饿,只慢慢吃了。
柳国夫人笑语晏晏,不少小主都上前奉承敬酒,她来者不拒,不一会,面上便泛了一抹红晕。
到了酒过三巡,才上了一道清蒸螃蟹,众人正等着就是这道菜,不免埋怨上得晚了。柳国夫人笑道:“就知道各位姐妹嘴谗,这螃蟹虽好,但是性寒,吃多了是会起疹子,所以本宫先上其他菜色,又等各位都用了酒,这才上,不然万一到时候你们一个个闹肚子可别怪本宫啊。”
众妃这才了解了,又纷纷赞柳国夫人心细。众人正说着,远远地小跑来一个内侍在柳国夫人耳边细语几句。
柳国夫人面上大喜,连忙跟了出去。
众人见她离席,纷纷猜测是谁来了。
过了一会,却见柳国夫人与皇上一同来了,皇上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众妃大惊,连忙离席拜下,欧阳箬身子笨重,却也不得不恭敬拜下,身边的张芳张小仪看了连忙帮她一把。
欧阳箬感激朝她笑笑。这时皇上已经走近,众人忙三呼万岁。楚霍天走近笑道:“都起来吧,这是家宴,都不必拘礼了。”
众人起身,欧阳箬由张芳仪扶了亦是慢慢起了。
楚霍天眼睛扫了众人面上,停在欧阳箬身上,微微一笑,开口道:“箬儿过来这边与朕坐。”
欧阳箬但觉得众人的眼睛都射到自己身上,无奈连忙低头福了福道:“臣妾谢皇上龙恩。”说罢上前去。
柳国夫人见状,忙一把扶了欧阳箬引到楚霍天的右首笑道:“皇上心疼欧阳妹妹,教臣妾等都吃醋了。”
楚霍天只淡淡笑了笑:“她身子不便,自然要多加看顾,如钰你吃什么醋?”柳国夫人听得他面色温和,又唤自己的闺名,面上笑颜逐渐展开。
楚霍天对柳国夫人温声道:“今日朕刚好留今年的状元榜眼探花三位进宫赏菊,听说你这边有宴,便带过来了。你且置几个位置。
柳国夫人自是赶紧称是,忙叫宫人准备。又命歌舞在前面临时搭的小台上舞。一时,轻歌漫舞,席间又热闹起来。
欧阳箬也是十分好奇今年的状元是谁。楚霍天似知她的心思,在她耳边笑道:“朕这几日实在是太高兴了,终于找到了惊世绝艳之才,再也不愁无人帮朕的忙了。箬儿也定见过他的。”
欧阳箬含笑道:“皇上就爱让臣妾猜,臣妾偏不猜,等会就看见了。”楚霍天只淡笑不语。
欧阳箬看向外边,只见宫人举着宫灯,灯火明亮,蜿蜒若火蛇,那几人渐渐走近,当先一人红袍乌纱双翅帽,眼若星子,意态风流,那一身火红的袍子穿在他身上,若火焰一般跳跃妖魅,衬着他一身的风华直叫人看得移不开眼去。
欧阳箬看得眼皮一跳,连忙低下头去。
那人只含笑上前,对楚霍天拜下道:“承蒙皇上恩典,新科状元查博清与几位同进士子拜见各位娘娘,祝各位娘娘,永葆青春,福泰康健。”
众宫妃甚少见外臣,如今见楚霍天竟将这三人带来,可见皇上是有多满意他们。纷纷忙笑着起身向三位回了礼。
欧阳箬见他笑得春风满面,心中突突,只转了头当作不见。
楚霍天不查,只笑道:“如此你们三位便坐在朕的身边吧。”欧阳箬闻言忙躬身要退下,柳国夫人心中正得意,心道,就算是再得宠,依然是坐不稳当的。想着便要叫宫人再给欧阳箬安排位置。
忽然却听得查三少深深躬身向楚霍天行了一礼道:“皇上微臣有一请求,柔芳仪娘娘身怀有孕,若因臣等的缘故退了下去,臣等实在心有不忍。且请皇上让柔芳仪坐在皇上身边,臣等陪下下首。”
楚霍天一想也对,看向欧阳箬带了爱怜之情道:“也是,柔芳仪才学也不输于男子,我们说起话来她倒有不少真见解。”
欧阳箬见楚霍天这一夸,众人的视线都转到自己身上,忙笑道:“皇上谬赞了,臣妾乃是小小女子,国家大事根本也听不懂,臣妾若有柳国夫人一份才气,便知足了。皇上还是让臣妾坐在柳国夫人的下首吧。”
欧阳箬说完,忙走到柳国夫人身边,柳国夫人笑着道:“真是的,不就是位置么,皇上饿了吧,先吃再聊国家大事。”
她拉了楚霍天细细说了几道好菜,她笑语如珠,众人的注意力又被她吸引过去。欧阳箬这才悄悄松了口气。一抬头,却见查三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欧阳箬心中微恼,悄悄瞪了他一眼。却不料他似更高兴了。
欧阳箬心中有事,夹了几筷,便叫了宛蕙过来,低声在她耳边轻声吩咐了几句。柳国夫人心细,忙问什么事。
欧阳箬尴尬笑了笑:“臣妾想吃点开胃小菜,最近胃口不太好。”
柳国夫人秀眉一挑,哦了一声殷勤道:“要不本宫叫宫人们去准备?”
欧阳箬慌忙道:“不用不用,臣妾已经叫自己宫中的人备下了,几道凉菜而已。臣妾吃几筷便好了。不麻烦的。”
柳国夫人闻言笑笑:“那欧阳妹妹自己弄好的话,本宫就不多插手了,要吃什么尽管开口才是啊。”
欧阳箬连忙称是。
宛蕙拿了几盘凉菜,一一放在了欧阳箬跟前。欧阳箬各样都夹了几筷,一边吃着,一边听得楚霍天继续与他们三位高谈阔论。
底下众妃有了拘束,自是不敢大声说笑,满满园中只听得三人与皇上一问一答,聊得甚是起劲。
欧阳箬正吃着,忽然听见一道响亮清朗的声音冲她道:“微臣想请问柔芳仪娘娘面前那几道是什么小菜,微臣见菜色精致,也想回去叫家中的厨子学着做。”
欧阳箬一愣,见查三少起身恭谨地向自己请教。她心头微恼,却不得不强笑着道:“都是华地的小吃,本宫孕中挑嘴,想吃家中的菜肴,所以就拣了几道,命宫人做了。”
楚霍天循声望过去,看了看,果然是十分精致,哈哈一笑:“查状元可能不知道,柔芳仪可是华地人,那一手厨艺可是十分厉害。朕有时候都觉得这宫里的御厨都比不上她。”
欧阳箬谦虚笑了笑。查三少哦地一声,继续望着欧阳箬,欧阳箬无奈只得道:“今日宴席是柳国夫人备下的,本宫这几道菜只是开胃菜,若查公子喜研厨艺。本宫改日好好写几道给查公子家的厨子,照作便是。”
查三少微微一笑,躬身道:“多谢柔芳仪娘娘。”欧阳箬这才放下心来。她又坐了一会,才起身悄悄向柳国夫人告了假离开。
离开之时,回身一见,只见楚霍天依然与他们聊着,神情专注。欧阳箬心中有事情,扶了宛蕙出了延禧宫。
宛蕙在她耳边低言了几句,欧阳箬点点头,正待上肩辇,却见一人大步出了来。欧阳箬未注意,那人却挡在她跟前,躬身道:“微臣查博清冒昧前来,请娘娘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