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僧师徒离开了朱紫国,又不知走过了多少山水。一日正走着,忽然看见一座庵林。三藏下马说:“徒弟,我看那里是个人家,想去化些斋来吃。”行者笑着说:“看师父说哪里话。你要吃斋,我就化去。俗语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岂有弟子坐着,让师父去化斋之理?”唐三藏说:“话不能这样说。平日你们去远处化斋,今日路近,也让我一人去化些来。”八戒说:“有事应该由弟子来做。还是让老猪去罢。”沙僧说:“师兄,不必多讲。师父的心性你们是知道的,不可违背。若恼了他,就化来斋,他也不吃。”
唐僧托了钵盂,走到那庄前观看。见那庵中只有四个女子,却无一个男儿,长老不敢进去。唐僧又私下想到:“为师的化不了斋来,怎么能带徒弟拜佛取经?”无可奈何,便硬着头皮走到一个亭子前,又见三个女子在那里踢球。长老上前说:“女菩萨,贫僧到此,请随缘布施些斋吃。”那些女子听见,一个个欢欢喜喜的,来迎唐僧到里面坐。众女子问:“长老从何而来,为何到此化缘?”唐僧见此处阴森森的,隐隐觉得凶多吉少,勉强答到:“我不是化缘的和尚,我是东土大唐去西天取经的僧人。”三个女子陪着唐僧说话,另外四个下厨房去做饭。
过了不久,饭菜端上来。一看都是些什么东西呀?原来是人肉油煎的豆腐块,人肉拌的面筋儿。唐僧吓得哪里敢吃,就想走。那几个女子拦住说:“上门的买卖,怎么能放你过去?你往哪里去?”一个个上来将唐僧按倒在地,用绳子捆了吊在梁上。那些女子把他吊好,便脱衣服。唐僧吃一惊:“这一脱衣服,怕是要和我调情哩。”那些女子只脱了上身,露出肚腹,各显神通,一个个腰眼里冒出丝绳,结成厚网,把庄门盖住了。
行者他们见师父久去不归,很是担心。忽见一片光亮,行者说:“不好了,不好了!师父有难!”沙僧抬头一看,只见前面一片雪亮,似银又似光。八戒说:“师父遇着妖精了!我们快去救他!”行者说:“莫嚷!等老孙去看看!”
大圣三两步跑到前边,看见那丝绳缠了有千百层厚,纵横交错,用手一按,软软的有些沾人。行者举棒要打,又停住手说:“若是硬的,莫说几千层,就是几万层也打断了。可这个是软的,只能打扁罢了。我先问一问再打。”行者念个咒把土地神叫来,土地神说:“你们才过来的山岭叫盘丝岭,岭下有个洞叫盘丝洞。这洞里有七个女妖怪。正南方上三里远有一个濯垢泉,原是七仙姑的浴池,被那妖精占了。”行者说:“她们占了这泉做什么?”土地说:“这些妖精占了浴池,一日三趟,出来洗澡。午时已近,就该来了。”
大圣摇身一变,变成一个苍蝇钉在树上等待。一会儿,只见那些丝绳都不见了,依旧是原来的村庄,七个女子嘻嘻哈哈的出来,长得很是标致。行者笑着说:“怪不得我师父要来化斋,原来有这样的好处!这七个美人儿,假若留住我师父,要吃也不够一顿吃,要用也不够两日用,要动手轮流摆布,那就是死定了。”忽听那些女子说:“我们洗完了澡,来蒸那胖和尚吃。”
那些女子向南来,不久便到了浴池。浴池有五丈多宽,十多丈长,四尺深浅。池上有亭子衣架。行者一路跟着这些女子,飞来钉在衣架上。那些女子一齐脱了衣服,挂在衣架上,跳入水中,尽情戏水。行者正要打死她们,又心想男不跟女斗,怕这样做坏了名声。就使了一个“绝后计”,变成一只老鹰,将衣架上的衣服全都叼去。八戒见行者弄回这么多衣服,便问他缘由。行者就将盘丝洞遇着女妖精,抢了她们衣服一事说了。八戒笑着说:“师兄干事,都要留根。既见妖精,如何不打死她们,去解救师父?她们晚间必回来取衣服穿,来和我们闹。不如我去打死妖精,斩草除根。”行者说:“我是不打她们。你要打,你去打吧。”
八戒抖擞精神,举着钯,欢天喜地跑到那里,见七个女子蹲在水里,口中不住的叫骂。八戒忍住笑说:“女菩萨,这里好洗澡哩。也让我和尚洗洗,如何?”那女怪们见了,怒道:“你这和尚,十分无礼!我们是在家的女流,你是个出家的男子。古书云:七年男女不同席。你好意思和我们同塘洗澡!”八戒说:“没奈何,天气炎热,将就让我洗洗吧。哪里讲什么同席不同席。”呆子二话不说,丢了钉钯,脱了衣服,扑通跳下水来。那怪心中烦恼,一齐上前要打。哪知八戒水性极熟,在水里摇身一变,变做个鲇鱼精。那怪就都摸鱼,却拿他不住:一忽儿东,一忽儿西,滑不溜秋的,只在那腿裆里乱钻。
八戒在水中盘了一会,才跳将上来,现了本相,穿了直裰,执着钉钯喝说:“你看我是哪个?把我当作鲇鱼精哩!”那女怪见了,心惊胆战地说:“你原来是个和尚,到水里又变作鲇鱼。你到底从何而来?姓甚名谁?”八戒说:“我是东土大唐取经的唐长老之徒弟,乃天蓬元帅悟能八戒也。你们把我师父吊在洞里,还要蒸着吃!快伸过头来,各筑一钯,叫你们断根!”女怪们跪在水中求饶,愿放唐僧。八戒摇手说:“莫要甜言蜜语哄我,吃我一钯。”
呆子举起钯,不分好歹,上前就筑。那怪们慌了手脚,也不顾什么羞耻,逃了性命要紧,用手捂着下身,跳出水来,跑到亭子上作法:肚脐里都冒出丝绳,漫天搭了个大丝篷,把八戒罩在当中。八戒抬头不见了天日,抽身便走,四周都是丝绳,哪里走得动!也不知跌了多少跟斗,只好趴在地下呻吟。妖怪们也不来伤他,走到庄前把丝绳收了,赤条条从唐僧面前笑嘻嘻地跑过去,走入房中,取旧衣服穿了。这七个妖精怕唐僧的徒弟们再寻上门来,就把她们的干儿子小妖叫出来,告诉他们若有唐朝的和尚到来便去打退他。七个女妖精到她们师兄那儿去了。
八戒昏头昏脑的,猛抬头不见了丝绳,忙爬起来回去见行者和沙僧。行者怕师父有个闪失,忙同八戒、沙僧来到庄前。只见一些两三尺的小人儿立在庄前挡道。行者喝问:“你们是谁?”那些小人儿说:“我们是七仙姑的儿子,你欺侮我们母亲,不要走,看打!”就手舞足蹈的乱打起来。八戒笑着说:“还说经好取,就连西方路上的小虫儿也欺负人。”行者说:“待老孙叫他们都见他们妈妈去。”行者拔几根毫毛,都变作大鸟猛禽,飞上去就把那些小人儿啄死。原来都是些蜻蜓蚱蜢等小虫子。三兄弟灭了小妖,进庄去解了师父出来,却不见了七个妖精的踪影。
弟兄们扶唐僧上了马,说:“师父,下次化斋,还是我们去。”唐僧说:“徒弟啊,以后就是饿死,也不敢自己去了。”三弟兄护着唐僧奔上大路,往西而来。
行不上半日,忽然见到一处楼阁,上前看时却是黄花观。四人正想歇个脚,讨口水吃,就上来敲门。出来一个老道士,将唐僧师徒迎进屋去。老道备茶招待唐僧师徒。吃茶时行者见茶里有枣子,看这老道不像好人,要和他换个杯子喝,老道坚持不肯。八戒、沙僧和唐僧肚中饥渴,端起来都喝了,只有行者精明不吃。片刻,只见八戒脸上变色,沙僧流泪,唐僧吐沫,都坐不住,晕倒在地。大圣知道有毒,举起茶杯朝着道士急忙掼过去。那道士闪避开。行者愤怒地说:“你这畜生!我们与你有什么相干,却来毒杀我们?”那道士说:“你们可曾从盘丝岭盘丝洞过来?可曾欺侮我师妹?”行者说:“是你师妹先捉我师父,我们才寻她们的账。她们反说我们的不是。”原来这老道是那七个女妖的师兄。七个女妖跑到这儿来说唐僧师徒欺负她们,若他们来,叫师兄必捉住他们报仇。老道又知道唐僧不是凡人,吃了他的肉就可长生不老,便动了奸邪之心,用茶来毒他们四个。
行者和老道厮打,惊动了里边的七个女怪。七个一拥出来,就敞开怀,露着雪白的肚子,作起法来,用丝绳搭起一个篷,把行者盖在底下。行者见事情不妙,念个咒语,撞破天篷走了。
行者见那妖精厉害,又不知她们是什么妖精,就念个咒语,把土地神唤来。土地告诉行者,那七个女妖是七个蜘蛛精,却不知道那老道是什么怪物。行者问明白了,便知怎样作法降怪。他又到黄花观来,从尾巴上拔了七十根毫毛,吹口仙气,变作七十个小行者。又对金箍棒吹口气,变作七十个带叉的棒。一个小行者拿一根棒,对着那天篷就搅,把丝绳都搅断,里面拖出七个蜘蛛,都有巴斗大的身体。七个蜘蛛齐喊饶命。行者说:“我先不打你,快还我师父、师弟来!”那女怪说:“师兄,还他唐僧,救我们一命!”那道士从里边跑出来说:“师妹,我要吃唐僧肉,救不了你们了!”行者大怒说:“你既然不还我师父,就看看你妹妹的样子!”行者举起铁棒,把七个蜘蛛精打得稀烂。行者将尾巴摇了两摇,收了毫毛,来追道士。
那道士见打死了师妹,发威举剑来迎。战了五六十回合,道士手软,便解开衣带,忽喇一声脱了道袍。行者笑着说:“打不过人,就是脱光了也是无用!”原来这道士脱了衣裳,把手抬起,只见他两胁下有一千只眼,迸放出无数道金光,十分厉害。行者慌了手脚,只在那金光里乱转,就是转不出去。他急了,往上用力一跳,撞破金光,扑的跌了个跟斗。忙伸手摸摸,发现把头皮都撞软了。心想:“倒霉!倒霉!今日这颗头不行了!往日任他刀砍斧剁,不能损伤,却怎么被这道金光撞软了皮肉?就是好了,也得个破伤风。”行者进退不得,忙变成个穿山甲,从地下钻了二十余里出来,方才脱了那金光。行者现了本相,坐在那里伤感。
行者正在悲切,忽听见背后有人说话:“悟空,为何不保你师父,却在此啼哭?”行者回头一看,见是黎山老姆,慌忙拜见,将师父被妖怪拿住一事说了。黎山老姆叫他去请毗蓝婆婆菩萨。行者谢过老姆指点,一个跟斗云到了紫云山,请得菩萨同来救师父和两个师弟。
二人到了黄花观,望见观里观外,一片金光艳艳,毗蓝婆从随身衣领里取出一根绣花针,望空抛去。只听一声响,破了金光。菩萨和行者按下云头,走入观里,只见那道士合了眼,不能举步,像个瞎子。行者取出棒要打,毗蓝婆止住说:“大圣莫打,且先看你师父去。”
行者到后面客房看时,见唐僧三人都睡在地上吐唾沫。毗蓝婆从身上取出三粒解毒丹,放入三人口里。不一会,三人一齐呕吐,得了性命。行者又叫那妖道现出本相。毗蓝婆上前用手一指,那道士就现了原身,乃是一条七尺长短的大蜈蚣精。原来这毗蓝婆是昴日星官的母亲,昴日星官是大公鸡,他老妈是只母鸡。蜈蚣本性怕鸡。毗蓝婆收了蜈蚣精回紫云山去了。
唐僧师徒在庄上吃完斋饭,收拾上路。又行了几个月,见一座城池,就到跟前打听,知道此地叫比丘国,今改作小儿城,唐僧师徒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进了城中,只见家家户户门口都放着一个鹅笼,里面坐着一个小孩,都只有六七岁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