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老电梯摇摇晃晃地把祝五一送到三楼。他走出电梯，迎面看到一块牌子：力健公司，百万富翁的摇篮。接着，他看到了在前台等候的沈红叶。
沈红叶把他带到经理办公室。一个中年男子正在剪指甲，头也不抬地说：“来了？”
沈红叶向祝五一介绍：“这是郭经理。”
郭经理抬眼看了看祝五一，目光稍稍停顿，感觉似曾相识：“咱们见过吗？”
祝五一摇头：“好像没有吧。”
“看你面熟啊，你叫什么？”
“我叫祝五一。”
郭经理继续打量他，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转脸对沈红叶说：“你先带他去办手续吧。人是你介绍来的，加入费可以优惠，就按你以前交的那个数交吧。”
沈红叶说：“好的。郭经理再见。”
沈红叶和祝五一走了。郭经理打开电脑，在网络上输入“祝五一”，按下回车，“网络通缉令”顷刻呈现！
沈红叶带祝五一到了职工宿舍。曹大伟正在宿舍里跟几个同事打牌，牌桌上零散地堆着一些钞票，几个人大呼小叫很是热闹，忽见沈红叶带着个人站在门口，屋子里霎时静了下来。沈红叶走了进来，曹大伟惊讶地看到，跟在她身后的居然是祝五一。
曹大伟疑惑不已：“他怎么来了？”
祝五一看着曹大伟，沉默不言。沈红叶说：“他是我找的下线。让他睡哪儿呀？”
曹大伟沉默地指了指一张空床。沈红叶帮着祝五一收拾床铺。曹大伟在旁边狐疑地盯着他们。其他人也不说话，只是观望。
床铺收拾好了。沈红叶对祝五一说：“我就住那边女宿舍，有事就过来找我。”又对曹大伟说，“大伟，你平时多照顾点老六吧，行吗？”
曹大伟和颜悦色：“你放心吧。”
沈红叶走了。曹大伟看了一眼祝五一，招呼其他人接着玩。他们坐下继续打牌。祝五一独自在床上坐着发呆，忽然站起来走向门口。
曹大伟问：“你干吗去呀？”
祝五一说：“上厕所。”
“离开宿舍要先报告。”
“上厕所也要报告吗？”
“对，要向我报告！”
“我现在要上厕所，特此报告！”
曹大伟挥挥手：“去吧。”
祝五一板着脸走了。一个叫黑子的同事目送他出门，扭头问曹大伟：“认识啊？”
曹大伟阴着脸扔了牌，半天没吭声。黑子试探地说：“我看红叶对这小子还挺不错的。曹主管，你这两天跟红叶是不是拌嘴了，红叶是不是故意气你呢？”
曹大伟一怔：“啊，没有啊。”
黑子又说：“这个老六是不是跟你有什么过节呀，那腔调怎么那么没规矩呀。”
曹大伟把牌捡起来，慢悠悠地说：“没规矩，就慢慢给他立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嘛！”
“您说吧，怎么个意思？”
“还能怎么个意思？”
祝五一从厕所出来，走向宿舍。他刚打开门，搭在门框上的一盆脏水立即兜头而下。他猝不及防，浑身湿透，呆若木鸡，狼狈地抹了一把脸。
曹大伟和黑子等人哈哈大笑。祝五一扑了上去……
食堂里乱哄哄的。祝五一脸上有些青肿，他打了饭，坐在角落的一张餐桌旁。曹大伟和黑子等人坐在不远处，向他投来敌意的目光。
沈红叶过来坐在祝五一对面，看到他脸上的淤青，问：“你跟大伟打架了？”
祝五一说：“啊。他太过分了。”
曹大伟在他们身后说：“红叶，你跟他坐一起，不怕大伙连你也嫌弃呀？”
沈红叶说：“大伟，你别欺负人好不好？”
曹大伟说：“我这可是好心提醒你，你不嫌他臭，那你就跟他一块坐着吧！”
祝五一瞪眼：“你说谁呢，找抽呢你！”
曹大伟也瞪眼相向。沈红叶连忙劝阻：“哎呀，你们都是同事了，干吗这样？”
曹大伟说：“千万别说我跟他同事，多丢人呀。”
祝五一说：“我跟你同事我才丢人呢。我提你我都难受！”
沈红叶拉开曹大伟：“别吵了。大伟，人家又没惹你，你怎么那么好斗呀？”
曹大伟说：“行行行，我走，再呆一会儿我这鼻子还真受不了呢。”
曹大伟走了。沈红叶看着他的背影说：“大伟这人就是这样，他要是喜欢谁，就对谁特别好，要是不喜欢谁，也都挂在脸上。以后他说什么，你别理他。”
祝五一闷闷地问：“他对你应该算是特别好吧？”
沈红叶说：“挺好的。”
“也就是说，他特别喜欢你？”
“嗯，他挺照顾我的。”
“你也喜欢他吗？你是他女朋友吗？”
“谁说的？”
“这儿的人都这么说。”
“他们起哄呢，反正我没说。”
祝五一狠狠地说：“他对你再好，再不错，你们也不配！你瞧他那德性！”
沈红叶想了一下，说：“我跟他说了，现在我没心情谈恋爱。但我不想伤害他，每个对我好的人，给我帮助的人，我都不能伤害他。”
祝五一沉默片刻，才说了句：“哦。”
萧原坐在办公桌前，盯着电脑屏幕。电脑屏幕里正在播放的是一段视频广告：
一个女主持人和一个中年男子正襟危坐，面对镜头。主持人说：我们刚刚已经介绍了力健内裤的各种保健功能，下面我们再请杜总介绍一下，它的价钱是多少呢？杜总故弄玄虚：你猜猜看。两千。你再猜。啊？两千都不用啊，一千？再猜。主持人夸张地大叫：不可能吧，连一千块都不到？杜总矜持地笑道：市场上它卖一千八百八，但是，只要你是前五十个打进电话的人，你就是今天的幸运儿。只要八百八，你就可以体会到它带给你的无穷魅力啦。千万不要犹豫，你稍稍犹豫一下，这个机会就不属于你啦！
力健公司会议室的讲台上，杜总像在视频里一样夸张地演讲：“现在，这个机会摆在你的面前，就看你能不能抓住它。你们都非常年轻，年轻就有前途，年轻就有希望，就应该创业。你们来到力健公司，说明你们已经有了创业的梦想。既然你们已经有了梦想，力健公司就是你们实现梦想的创业平台。我们的目标是，把每一个力健人都培养成百万富翁、千万富翁……”
祝五一和沈红叶等人在台下聚精会神地听着。祝五一把胳膊架在膝盖上，姿势很不自然。沈红叶小声问：“你胳膊怎么了？”
祝五一收了一下胳膊，小声答：“没事，有点扭筋。”
沈红叶关切地问：“我看看，哪儿扭了，我帮你揉揉？”
祝五一连忙躲闪：“不用，没事了。”
曹大伟侧目，看到沈红叶和祝五一嘀嘀咕咕，“授受相亲”的样子，脸色阴沉如晦。
杜总结束了演讲，台下一阵掌声。郭经理走上台来，挥舞着双手大喊：“杜总讲得好不好？”
众人举手喊道：“好！”
郭经理继续振臂：“有多好？”
“特别好！”
“到底有多好？”
“非常好！”
郭经理几乎喊哑了嗓子：“到底有多好？”
众人疯喊：“极其好！”
祝五一惊讶地看着这个近乎疯狂的场面。曹大伟推了他一把：“跟着喊呐。”
祝五一不由自主随着满场激动的喊声，举起了自己的手臂：“极其好！”
杜总领袖般的张开双手，接受着台下高亢的呼喊。
“特别好！”“非常好！”“极其好！”
在疯狂的追捧声中，杜总离开了会议室。
培训继续进行，郭经理开始传授推销技巧：“一个优秀的推销员，首先必须具备的就是口才，所以，今天的培训就从自我介绍开始。”他指指台下，“董经富，你上来，给大家作个示范。”
董经富上台，自我介绍：“我叫董经富，董是董事长的董，经是总经理的经，富是富裕的富。我爸妈生我时就已经给我规定好，将来不是董事长，就是总经理，就算什么也不是，也一定很富裕……”
一阵笑声和掌声中，董经富走下讲台。郭经理说：“董经富讲得非常好。就是这样，你越滔滔不绝，别人就越没有时间思考，你想要说服他，就很容易啦。”他突然指向祝五一，“你，上来。”
祝五一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对，就是你，上来。”
祝五一迟疑着走上讲台。
郭经理说：“现在，你来讲！放开讲！”
祝五一不知所措：“讲什么呀？”
“大胆讲，先跟大家把自己介绍一下。”
“噢。我叫祝五一。”
台下众人期待地看着祝五一。祝五一却看向郭经理。
郭经理说：“这就完啦？继续讲！”
祝五一说：“还讲什么？没什么可讲的了。”
“没什么可讲的？那你站在这儿听着，我来替你讲！”郭经理指着祝五一，冲台下大声地，“他，叫祝五一。他，是一个记者！”
台下哗然。众人惶惶不安：“怎么混进来的？”“怎么发现的？”
祝五一站在台上，浑身僵硬，面色煞白。
郭经理继续说：“可是，他刚刚被报社开除了。”
众人松懈，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开除了呀。”“我说呢，要真是记者……”
郭经理卖了个关子：“他为什么被开除呢？”众人仰着脖子看他，等候下文。郭经理却说，“还是让他自己说吧。”
众人又看祝五一。祝五一仍然僵硬地站着，窘迫得无言以对。
沈红叶低头不看他。曹大伟却满面笑容，大声起哄：“说呀，为什么被开除呀？”
祝五一低声而潦草地说了句：“嫖娼。”
郭经理装作没听清：“什么？大家听清楚了吗？”
曹大伟等人大喊：“没有，没听见。”
郭经理说：“你大点声好吧，因为什么？”
祝五一沉着脸，突然爆发，大吼一声：“嫖娼！”
众人先是一愣，接着一阵大笑。曹大伟笑得最开心。
沈红叶悄悄向台上看去，看到祝五一竟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漠然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