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温风至;蟋蟀居宇;鹰始鸷
雨气骊山黯未开,更闻小暑一声雷。思君不至那知暑,拿着六月当腊月。
自那次墨鸦无意间醉酒后闯入蓝鸢房间已过半月之久,两个似乎永远不会相遇的人却在上天冥冥安排之中相识。如今,黑衣少年仍旧如往常一般不是除了执行任务,就是巡视将军府,再也没有来过将军府后院的假山后那排矮屋。
夕阳西下,一天忙碌过后,蓝鸢到膳房吃完晚膳,站在假山后,看着天边一只孤雁独飞,突然想起那晚那个俊美的黑衣少年,他应该已经不记得自己了吧?她摇了摇头,不敢再多奢望,拿着托侍卫卖回绣品的银子往房里走,却听到不远处的另一个婢女唤她:“蓝鸢,先别走,快来帮帮忙,扶我一把,我要把纸鸢从假山上拿下来。”
蓝鸢回头,看到假山上爬着一个红衣少女,正艰难的想把落在假山上的纸鸢取下来。“杜鹃,你怎么爬那么高!不知道将军府规矩么?下人是不许随意在府中嬉戏玩闹的,被护院看到免不了一顿责罚。”蓝鸢虽然嘴上责备着,却也上前帮助那个红衣少女,她吃力的拖着红衣少女的腿让那少女爬得更高,终于帮着那少女拿下假山上的纸鸢。
那少女见拿到纸鸢,高兴得不行,也不顾高“唰”的一下,跳下假山欣喜道:“呀!太好了,在纸鸢上写上情诗,一定能让他看到了。”
蓝鸢见杜鹃就这样跳了下去,摇了摇头,轻叹一声,也跳了下去,埋怨道:“你这个小妮子,又在思什么春,在纸鸢上写个情诗,你的情郎就能看到了么?真是的.。爬那么高,摔到怎么办。”
“呀呀呀,一般人看不到,他一定能看到呢.。。”杜鹃拿着纸鸢,细细摩挲,俏脸微红,“白凤大人,是我长这么大所见过,飞得最高,功夫最厉害,最俊美的男子了.。。”
蓝鸢诧异,白凤?这个名字似乎在哪听过?她也好奇起来,笑着问,“这个白凤大人到底是个什么大人物,竟然让我们杜鹃姑娘这般朝思暮想?”杜鹃虽然如今在将军府做婢女,可据说她曾今是哪个官宦人家的小姐,似乎是家道中落,后来沦落到了将军府当婢女,但是毕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眼界和心气都比府中其他婢女高很多,能让她喜欢的男子一定不同寻常。
“嗯.。。听侍卫说,他好像是将军府杀手组织“翼”里的杀手,才来一年多,”杜鹃见蓝鸢满脸疑问又补了一句,“他是婆婆去世后来的,你应该不知道。”
翼..听到这个字蓝鸢微微蹙眉,脑海中又闪过那夜的黑衣少年,会不会是同一个人?他也是“翼”里的杀手,也是很俊美..蓝鸢咬了咬嘴唇,迟疑的问:“他是穿着黑衣,眼角描着好看的花纹么?”
“什么?黑衣?不是,不是..”杜鹃一手摆着,一手拿着纸鸢,“白凤大人,向来只穿白衣,不化妆,肩上有白羽丝带为饰..”她似乎发现蓝鸢话中端倪,反问道“黑衣?眼描花纹?蓝鸢,你说的这个人是白凤大人的上司吧..叫什么来着?哎呀..不记得。”她摇了摇头,似乎想起那个黑衣少年的样子,胆颤道,“我以前给将军送水果,在府里的议事厅里见过一次,那么邪气的样子.。。不喜欢,不喜欢。蓝鸢,你认识他?”
“没,没有..”蓝鸢赶忙摆手,他嘱咐过自己不要告诉别人他去过自己的房间。“只是以前为将军夫人们送浣洗好的衣服,无意间看到,以为你说的就是他。”她避开杜鹃的眼睛,低下头,连忙圆谎道,怕杜鹃发现端倪。
“嗯,也是.。”杜鹃点头,“不过你要是遇到,最好离他远点,邪里邪气的.。。”她搀着蓝鸢一起往房间走,到了回廊处,正要分别,她戳了一下蓝鸢的额头,突然道:“你这妮子,真是沾了便宜,一个人住婆婆留下的房子,哪像我们那么惨,要六个人挤一间下人房..”
“那杜鹃搬来和我一起住吧。”蓝鸢笑着,拉着杜鹃不让她走。
杜鹃赶忙把手抽出来,跳开,“才不要,才不要..你那房子邪的很,孙婆婆死在那房子里不说,还离着将军府假山下面的暗牢那么近,真是半夜都可以听到鬼哭吧..”她做了个哆嗦的动作,“我还是回去挤小屋子吧,想到就阴森恐怖的,明儿见。”她挥了挥手,拿着纸鸢哼着小曲,回房了。
蓝鸢看着走远的杜鹃淡淡叹了口气,又想起了去世的孙婆婆。婆婆是将军府浣衣房的老管事,也是蓝鸢被卖到将军府以来,对她最好的人了,她一来将军府就生了重病,被管家冯领事嫌弃,丢到了浣衣房自生自灭,孙婆婆不惜用自己的月银为她治病,还悉心照料好了她的病,甚至让她搬到自己的房里与她同住,待她应是犹如亲孙。孙婆婆在世时,一直告诉她,将军府的浣衣房是整个将军府里最安全的地方,浣衣房做事虽然又累又脏,却最不接近肮脏的纷争,婆婆虽然一直在浣衣房做事,但对府内发生的所有事和人员都很清楚,往往会在睡前一一给讲给她,教她如何在这吃人般的将军府里生存。然而婆婆却在前年冬天去世了,那时她真的不知如何是好,活着仿佛都没了倚靠,然而时间确实是治愈悲伤的良药,渐渐的,她也走出了悲伤,可以自己一个人生存下去。
蓝鸢摇了摇头,努力不去想那些令人伤心的事,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微微笑了一下,婆婆说过,活着就要开开心心,再难也不要放弃希望,再卑微也要努力生存下去。她想着,今天好累不如去打水洗个澡,让自己放松一下。
待蓝鸢将最后一桶热水倒入浴桶,再将浴桶里放入一些从后院偷偷采来的花瓣,已经接近亥时,她想着多泡一会可以放松一下身体,刚褪尽衣衫进入浴桶泡了没一盏茶的时间,就突然听到有人破窗而入,有一个黑影闪到她的身后。她大惊,不想将军府竟然还有歹人闯入,正准备大喊,却被那个黑影捂住了嘴,那人在她耳边沉声道:“别出声,蓝鸢。”她转身一看,竟然是他!那个上次醉酒误入自己房间的英俊少年,这次他仍旧是一身酒气,身上还带着伤,唯一不同的是,他看上去比上次清醒的多。
此时,婢女所住的一片矮屋外响起一阵骚动,有人在外面大声的说着什么。
“墨鸦那小子,是跑到这里了吧!”
“没错啊,他受着伤,还喝了那么多酒,不可能跑那么快,应该就是藏到这片下人屋里的哪间了。”
“这次逮到他,老子一定要废了他!叫他平时在将军面前一副他最本事的狗德行。”
“我也早看他不顺眼了,明明年纪最小,还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看到就恶心.。。呸.。”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那些人似乎顺着这一片婢女房,一间间搜着,冲进一间就喊打喊杀,似乎不找出口中那人决不罢休。那些被搜查房间的年轻婢女们见此都吓得不停哭泣,有些年纪大的婢女在一旁好言相劝:“大人们,我们这里都是将军府里的婢女,根本没有什么叫墨鸦的男子啊.。。您们高抬贵手,搜完了赶快离开吧.。。”
原来他叫墨鸦..。。
什么!?他是墨鸦?!蓝鸢突然反应过来,墨鸦,墨鸦..婆婆和自己说过这个名字,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翼”里年纪轻轻就当上高阶杀手的墨鸦?
蓝鸢眼神变换,看着捂着她嘴的少年,却并不害怕,他上次并没有杀自己,他其实并不像传言的那些杀手们一样,喜欢滥杀无辜吧。她眨了眨眼,给对方示好。
然而并不等她做下一步动作,门外的动静就到了门前,那黑衣少年,看了一眼门外,“唰”的一下跳入女子的浴桶中,在他全身没入桶内之前,在少女耳边冷声说,“帮我脱身,不然杀了你。”随后他整个身子藏在桶中,一手按在少女的后心处,似是随时都可以让她毙命。
此时房门突然被几个身着紧身杀手装的男人踹开,为首的那个率先闯进来,发现满屋水汽氤氲,他看了一眼四周,最后目光落到全身都泡在浴桶里惊惧不已的蓝鸢身上,他没有多看少女一眼,对身后一起闯进的五六个男人说,“进去搜!”身后的那几个男人手脚麻利的在蓝鸢原本就没几个家具的屋子里,各个角落翻找了一遍,发现没人,聚到为首男人的身边狠狠道:“老大,没见墨鸦那小子!”那禀告的男人忿忿,“该死!又叫他跑了!我们快去别处找!”
“慢着,”那个为首的男人突然抬手示意他们先别撤,转眼看着浴桶中的蓝鸢,“你们还有一处没找.。。”
为首男人身后一个长相龌龊的男人,刚才和着他人一门心思找墨鸦,现在才发现原来屋中竟有个正在洗澡的婢子,眼中冒出了猥琐金光,不怀好意的笑道:“大哥,真是好提议,找不着墨鸦,今晚找个小妞泻泻火气,也挺好。”他走近蓝鸢,用色眯眯的眼神瞧着少女,流着口水淫笑道,“还是个雏儿..我喜欢..”
蓝鸢见那龌龊男走近自己,吓得双手抱紧了双肩,身子更深地埋进浴桶里,让花瓣遮住****的身体,她不敢再做更大的动作,因为黑衣少年也再桶内,少女已吓得有些瑟瑟发抖,根本想不出如何帮少年脱身,正当她以为少年抵在她后心的手是要杀了她时,却没想到,少年竟松开了手,似是要从浴桶中出来,她才反应过来,少年是要逃走,不想牵连自己。她不知哪来的勇气,竟放下抱住双肩的手,一把拉住正欲从浴桶中出来的少年,对着正向她靠近的龌龊男颤声道:“大人,请三思..奴婢虽是将军府的婢子,但也是将军的女人,万一将军哪日无意间瞧上了奴婢,要了奴婢,发现奴婢不是处子身,奴婢不知到时如何向将军解释..”
桶中的黑衣少年被少女按住,不好再做更大的动作,如果他挣扎会立刻被那帮男人发现,他不想这个少女竟然豁出性命帮他,一时感动,心下想着以后定要好好报答少女,对她的信任蓦的多了七八分。
那龌龊男不想这个没多大的女娃竟说出这种话,也愣在当场,似是想到了动过姬诡褚大将军女人的男人下场,脸上肌肉抽了抽,停住了脚步,不再向前。
“呵,竟然拿将军压我们?”此时那个为首的男人却突然不以为意地说道,“你觉得将军会为了你个小小婢子而对我们下手么?”
蓝鸢听此,咬了咬唇,心中的勇气去了大半,她深知自己只是个小小婢子,根本不可能被将军看上,将军更不可能为了她个命人草芥的婢子而对自己的手下做什么。
正当那些男人准备围住蓝鸢一拥而上时,桶里的黑衣少年也准备一跃而出与他们拼命,然而,此时门外却突然传来另一个少年脆生生的声音:“你们都在这里做什么?银隼大人正找你们训话!还不快去?”
那一帮男人听到银隼两字似乎比听到姬诡褚驾到都闻风丧胆,各个站住了脚,不再往前。为首的男人,立刻变了脸色,转了语气,冷冷道,“算了,我们撤,银隼回来了,这段时间收拾不了墨鸦了。”待他语毕,围住蓝鸢的一众人,眨眼间的功夫,唰的一下都飞了出去。
蓝鸢终是看到了门外的少年,那少年一席紧身白衣杀手装,右肩上用白羽和丝带装饰着,容貌清俊,出尘绝艳,惊为天人。他.。。就是杜鹃说的白凤么?那少年侧眼睥睨着少女,冷然道,“下次,小心点。”他也不多话,转身飞走了。
此时,蓝鸢身侧时刻蓄势待发的黑衣少年,终于放松了警惕,“哗”的一下从浴桶中出来,不停喘着粗气。
蓝鸢见黑衣少年从桶中冒出头来,连忙护住胸前,朝少年躲远,羞涩道:“墨鸦大人,他们都走了,你可以出去了么?”
黑衣少年见蓝鸢面红耳赤,不但没有要出浴桶的意思,反而调笑起来,“刚才在桶里都被我看光了,有什么好挡的?”
“你!”少女听此,羞愤得恨不得找个缝隙钻进去,气恼的哭了起来。
黑衣少年却没想到少女这么禁不得调戏,赶忙跳出浴桶,闪身把门窗关好,然后背过身去,解释道:“好了好了,别哭了,对不起,刚才我在浴桶里一直闭着眼,根本什么都没看到,你别哭了..快把衣服穿起来吧,我不转过来。”
“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蓝鸢一手擦着眼泪,一手想把旁边椅子上的衣服拿过来,却怎么都够不到。
黑衣少年似是脑后长了眼睛,往后退了几步,帮少女将椅子上的衣服拿起递给了她,却始终没有转过身。“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少女有些不可思议,黑衣少年竟然可以不看也知道身后的情况,更不信他说的话了,恨恨道:“我不信,你发誓。”
黑衣少年见少女这般不信他,也有些无奈,抬手并指发誓道,“好,我发誓,我墨鸦要是看了蓝鸢的身子,就万箭穿心而..”
“好了.。。不要发毒誓了,当时情况紧急,就算看了,你也不是有心的,让你发这样的毒誓,有些过分..”蓝鸢见墨鸦要发毒誓,赶忙阻止了少年,她接过少年递给她的衣服,从浴桶小心翼翼的出来,用衣服遮住自己的身子,还在一旁警告道:“闭上眼!就算不转过来也闭着眼,等我说好了你再睁开.。”
“好。”黑衣少年很配合的闭上狭目,不再多话。
蓝鸢快速地把衣服穿好,用棉巾擦了擦湿淋淋的头发,转头看了看背着身的黑衣少年,那少年身上还带着伤,衣服湿漉漉的在滴着水,混着他伤口流出的血滴了一地红色的水渍。蓝鸢不忍,轻声道:“我穿好了,你过来擦一下吧.。。”
那黑衣少年轻笑了一声,柔声道;“谢谢你,蓝鸢。”也不知他在对少女道哪次谢,他转过身,拿过蓝鸢手中的棉巾擦了擦头发,突然笑道,“蓝鸢,你可真特别,府里的下人们对我都避之不及,你却敢三番五次的救我..怎么,是我太俊美被我迷住了么?”
黑衣少年轻狂的说词让一旁原本心软的少女,一下又羞红了脸,偏过头去,倔强道:“墨鸦大人,别说笑了,就算是个小猫小狗受了伤倒在我房里,我也会救他们的。”
墨鸦见少女羞赧的样子,轻笑着:“如此最好,那蓝鸢姑娘这次再发发菩萨心肠,帮我这个受伤的乌鸦,包扎一下伤口吧。”他也不顾湿漉漉的衣服弄湿了床单,大喇喇的躺倒蓝鸢的床上。
蓝鸢不想这个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少年杀手竟然是这般一个人物,哑然在场,最后,似是被他打败了一般,她叹了口气,一跺脚,到柜子里翻出一套小厮装,丢给床上的少年,“你先把湿衣服换了吧..”
墨鸦接过少女丢来的衣服,笑道,“恩,我换衣服了,你可以转过来看,我不介意。”
蓝鸢听此更是脸红到耳根,连话都不知如何接,只能装着样子背着身,在柜子里翻找着金疮药和纱布,等了许久,判断少年应该早就把衣服换好了,才转身走到床边,却发现那少年已换好衣服,在她床上睡着了。这是她第二次看到少年睡着时的模样,少年棱角分明的脸廓仍然叫她心跳不止,她赶忙摇了摇头让自己恢复理智,婆婆说-----将军府里的杀手都是非常危险非常凶残的存在,必须远离他们..可是,可是他明明不像婆婆口中那些人那般。她看着少年的侧颜,也不愿多想了,将他衣服轻轻解开,为他上药包扎伤口,再帮他把衣服理好,盖好被子。自己则趴到桌上准备就这样睡一晚。
清晨,喜鹊的啼鸣将蓝鸢吵醒,她睁开朦胧的双眼,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吓得她赶忙看自己的衣服有没有被脱掉,她掀起被子发现,还好,还是穿着昨晚的衣服,才安心下来。她起身,发现桌上竟有一根黑羽,和一大锭银子。她愣愣,是他留下的?蓝鸢有些微微生气,在这里过夜,还给她留银子,当她是什么了?
然而,令蓝鸢更加措手不及的是,那个叫墨鸦的少年,似乎喜欢上了她这里,每次只要受伤醉酒了,都会来她这里过夜,呆到第二天早晨她还没醒就悄然离开,然后留给她一根黑羽和一大锭银子。每当少年来的日子,虽然令少女羞恼,但是少女却很珍惜和他一起的时刻,他走了,少女又会很期盼他再次到来。这样的日子不知持续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