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纪642年,夏至,鹿角解;蝉始鸣;半夏生。
六月必有三时雨,田家以为甘泽。
六月夏至的夜里,长安的大将军府,碧瓦朱甍,层楼叠榭,那奢华而精美的建筑被雨水冲刷得明丽鲜艳。将军府里闱庭院深,甬廊相衔,山石点缀,楼宇错落,院里正中一座巨大九层高阁将整个将军府分为前后两半,高阁的正中悬着镀金沉香木匾额,匾额上用犀利的草书写着“睥睨天下”四字,整个前院极尽奢华,富丽堂皇,花团锦簇;而高阁的后方则是亭台水榭,波光粼粼,几座精美的假山立于池边与其衬得恰到好处,而假山之后则是婢女小厮住的矮屋、浣衣房、杂物房以及马厩等。
在那片矮屋最靠近池水假山的一间屋里,豆灯一盏,四壁清贫,一位身着蓝衣的清秀女子正认真的做着刺绣------多做些绣品,然后托可以随意出府的侍卫卖了,多攒一些银子为自己赎身,蓝鸢这样开心得想着。
蓝鸢这个只有十二年华的少女,自从被家里卖到将军府当婢女,已经有四五个年头了,她很幸运,一进将军府就被浣衣房的孙婆婆收了当下手,孙婆婆对她很好,待她如亲孙女,也教了她很多,比如刺绣,比如药理,还有如何在这个吃人的将军府里生存。
屋外下着沥沥细雨,应是很晚了。突然房门被撞开,一个浑身酒气,却受着重伤的黑衣少年俯面栽倒在房内,他似是见入了房间,也不顾是不是自己的,就晕死过去。
蓝鸢见此,吓了一跳,转忙想跑出去喊人,却又顿住脚步..。如果去叫人,他就算没死,也会被那些士兵直接丢到城外的东郊矮山上埋了吧?她蹙了蹙好看的柳眉,似是下了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决定-----她俯下身将趴在地下的少年翻过来,准备查看他的伤势。
呀..。真是好生俊美的少年呢,那少年的皮肤不知本是如此,还是因为失血过多,苍白得如白瓷一般,他脸廓棱角分明,薄唇紧抿,鼻如玉柱,狭目紧闭,剑眉微锁,最令人惊鸿的是,他眼角竟画着精美的花纹,那花纹精致而妖冶,仿佛夜里盛开得幽莲。蓝鸢看着少年俊美的脸,出神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初衷------是要给他治伤的。她吃力得将少年扶起,将他放到自己的床上,解开少年的上衣,赫然发现,那黑衣下,少年的左肋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潺潺流着血。
真是奇怪的人,明明受伤了,不去包扎上药反而去喝酒,他是想死么?蓝鸢想着,手上却没停下动作,她起身到房中唯一的一个柜子里翻来翻去,终于找到婆婆曾经留给她的金疮药和一些纱布,她坐回床上,手脚麻利的为少年上药包扎。
过了许久,蓝鸢终于帮少年处理好伤口,正想为他理好衣服,盖上被子,却在少年的腰间无意间发现了一个银色令牌,令牌上弯弯曲曲写着一个“翼”字。
他..他竟然是将军府里的杀手!蓝鸢一时吓傻在那里,她赶快将少年的衣服理好,给他盖上被子,左思右虑:怎么办?府里的婢子、小厮都知道,将军府里有一支大将军专门训练的名为“翼”的杀手组织,他们个个都极度危险而且杀人不眨眼,万万不可招惹。
蓝鸢咬着唇,转身背着少年坐着,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等他醒来,看到自己,会不会杀了自己?可怕的想法在少女蓝鸢的心理徘徊不去。她转头看了看昏迷中的俊美少年,终是没有将他丢出房门。算了.。。自己救了他,他应该不会杀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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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醉酒的一夜,似乎特别长。墨鸦醒来时,窗外已天光明媚,喜鹊啼鸣,风卷云舒,有几缕阳光透过窗棂温柔的洒在他脸上。他虽已恢复清醒,却仍不愿睁开双眼,躺在床上静静享受阳光洒在自己脸上的温暖,心理不禁苦笑,喝醉了,果然连伤口都不疼了?呵,银隼告诉自己的好事不多,唯一一件,也就是酒这东西了。
忽然间,墨鸦脑子里掠过一道光------不太对?昨晚自己回来,似乎是推门直接醉倒在地上?是谁扶自己到床上的?
“白凤.。。”他喃喃“又是你这小子多管闲事?”
然而旁边却没有人答他,有一只手拿着一块湿润的棉巾,温柔得替他擦拭着脸上的污渍残痕。
“别管我.。。”他闭着眼,似是极其疲倦,喃喃道“去练好我教你的功夫,下次别再摔了.。。”他胡乱挥着手,然而那个家伙却不如平日那般躲闪灵活,而是被打掉了手。
“你要不要再睡一会?”有个声音小心翼翼的说,“你受了伤,怎么还去喝酒,会把身体弄坏的.。。”
窗外的喜鹊仍在啼鸣,阳光依旧温热的洒在他脸上,他的动作却突然停止了片刻,只是短短的一瞬,他原本放松的身体蓦然紧绷,杀气骤然拢上全身。
不是白凤!是个女人?难道是来找自己寻仇的?
兔起鹘落间,墨鸦翻身而起,一手扼住刚才照顾他的少女的喉咙,眼中尽是杀气,似是下一瞬就要将少女掐死。“你是何人?怎么在我房里?”
少女被他扼住喉咙单手提在空中,发不出声,她一手挣扎着想拽开他的手,一手指着房间。
墨鸦环视一周,随即懂了少女的意思,他松了手,放开了少女,看着少女穿着将军府婢子的服装,明白过来,这并不是自己的房间,也就是说昨晚自己喝醉了,走错了房间?
少女双手捂着脖颈,不停喘着粗气。果然和府里的那些人传言一般..他们都很危险,自己差点就死了..
当少女正担心黑衣少年会杀了她的时候,墨鸦却突然冷冷问,“有人知道我在你这里过的夜么?”
少女不敢多说,怕又像刚才那样,突然说话会被他掐住喉咙,只能不停的摇头。
“你是府里的婢女吧,”墨鸦起身,发现自己的伤已被包扎好,身上的污渍也被擦拭过,他微微一愣,侧过头思虑了片刻,随后问道:“是你给我包扎的伤口?”
少女仍不敢说话,从刚才不停的摇头变成不停的点头,样子可爱,有些像只受到惊吓的小鸟。
墨鸦见此,不禁莞尔一笑,淡淡道:“你不必害怕,我不会杀你的。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睁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竟然见到这个刚才差点杀死自己的英俊少年笑了。少年的笑容妖冶而魅惑,眼角的花纹似是都跟着活了过来,他仿佛鬼怪故事中的山精妖魅让少女坠入幻境,少女咬着唇,呆呆的看着他的脸,一时愣在那里,心里似是有什么萌发而出。
“怎么?傻了?”少年突然调笑道,把少女拉回现实中。
少女才反应过来,摇了摇头,垂下头,低声说:“我叫蓝鸢.。蓝色鸢尾花的蓝鸢。”
“嗯,很美的名字。”墨鸦理了理一夜睡皱的衣服,并没有要告诉少女自己名字的意思,他走到门前,将门拉开一条缝隙,侧目看屋外情况,见屋外并没有人,回头嘱咐道,“记住,别告诉别人我来过这里。”然后飞身而去,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