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福院是林家大房的林二小姐林沁仪未出嫁前住的小院子,在林府的西北角,与落乔院中间只隔了座小池子。落乔院从前住的是大房行长的小姐林颂仪,后来改小了给林淑仪住着。从御寿堂出来,要穿过两个回廊,绕过林淑仪住的落乔院,再过这个小小的鱼池子就到了。刚进林府时,因为临福院离林老太太的园子过于远了些,老太太不高兴了很久。但是卿一却觉得这样挺好,清清静静,与她当时的心态和境遇很是相映,于是她便客气的住下了,每天三次往林老太太屋里跑。老太太见她是真心喜欢那个偏北角的小院子,也就不再耿怀此事了。
天已经放晴了,四周的空气都有些湿润沉闷。卿一退了褙子,只披着一件梨黄的小衫,还未坐定就见林慕仪进了院子。
她一改往日的嬉笑样子,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一手端着杯子,一手不住的往脸上扇着风,卿一看着好笑,让司墨取了一把小扇子递给她,又给她倒了杯水,让司苗去取了些润喉去热的果子来,林慕仪这才消停了。
“你可想好了要带哪些人去?我寻了一张半人高的太师椅,想着到庄子上往院子里一摆,晚上坐在上面看星星也好啊。”林慕仪的天真懵懂是林府几个小姐里最真实自然的,别的几个都已经暗怀春情忙着给自己物色良人,手工女红厨艺样样下功夫,就只有她每日想的是夏天有没有西瓜吃,冬天有没有雪仗可以打。每当看到她,卿一就想到小时候的快活样子,脸上忍不住就绽了笑容,对于眼前的人,就凭白多出了一份又怜又爱。
她知这个林慕仪不是呆笨,只是比起林府的其他几个小姐,多了一份发自心底的纯善。
为什么不呢。可以说笑着揭过的事情,又何必要愁眉苦脸烦恼自己。卿一偶尔觉得,林慕仪的心态,很是难得。
“我这都才刚落脚,你就来了,我哪有功夫想这个。”卿一斜眼嗔道,双手拉过果盘往林慕仪前面推了推。里面是刚上市的蜜桃,并着几张小小的翠绿的叶子,看着很是新鲜漂亮。
“喏,拿我们家东西招待我,去去去,拿点你自己拿手的来。”林慕仪一眼望过去,知道那蜜桃是前几日府里按例添过来的,因为个大汁多,很是难得,每院只得了几个。
这个萧卿一,定是又特意为她留着了。
林慕仪只当是不够稀罕,噘着嘴一脸的不满意。
卿一一阵好笑,心里知道林慕仪这是识破了,嘴里却是呸了一声,吩咐司苗把新做的糕点拿上来。林慕仪喜欢吃甜食,尤其喜欢司苗做的黄豆酥。见她喜欢,司苗也乐得变着花样给她做,司苗的巧手是府里皆知的,她在豌豆黄里加些荷叶,核桃酥里加些玫瑰花瓣,做出来的糕点总是带着不一样的淡淡清香,喜的林慕仪天天往临福院跑。一来二去彼此就熟了。
卿一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道:“还不知道各房都有什么人去,左不过一个司苗一个司墨,司叶要留下来看院子,底下香草,卉纹几个做些日常打扫,也是不带的。”说到最后,卿一已是有些惆怅了。
林慕仪不是不知道她的小心谨慎,很想告诉她畅快的给自己拿个主意,可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她心里很明白,自己尚且不能,何况寄居林府的萧卿一。
“那就听我的,带两个惯用的丫鬟,一个主事妈妈,咱们人不带多,到时候我们一辆车,优哉游哉赏花去。”林慕仪拿出平时哄小孩子的心情来,林邵莫的女儿林悦茗,也喜欢粘着林慕仪,时间长了,林慕仪对哄小孩子很有一手。
“你说的那个椅子,有什么蹊跷吗?我可见过了?”
“哼哼,秘密。到了庄子上你自然就看到了。小姐你想赏月么?姑娘我允了。”
林慕仪露出一副顽笑样子,卿一直笑到肚子疼。两个人这样闹着,司苗见两人闹得起劲,轻轻立在门外等了一会,等到两人都静下来,才端着糕点进了屋。
卿一拿起一块黄豆糕送到嘴边,调侃道:“吃吧,统共就这一小碟,我准备留着做午餐的。”说完就一口吞了下去,轻咬着嘴里的小糕点,甜腻腻的味道把口腔都填满了。这才是日子,想吃什么想做多少,都由她自己说了算。卿一在心底升起一股安心来,阳光透过门窗照的屋里暖烘烘的。
不管怎样,她谢谢林家收留了她。
“五哥昨天很难受,他其实就是不想像二姐一样,蒙头娶进门,临到了才发现已经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林慕仪吃着黄豆糕,想到今早见到林邵予时,他那一副万事都不用担心,天塌下来个高的抗的模样,心里再次难受起来。说着说着突然就声音低了下去。
二小姐林沁仪因为身子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匆匆嫁给了保宁县二太太的远房外甥彭启华。据说是为了冲喜,彭启华看上的,很有可能只是林沁仪的嫁妆。
林沁仪深居简出,过的并不如意。嫁过去三年了,一直无所出,回来省亲的次数少之又少。
卿一想到这里只剩叹气。
她知道林慕仪与林邵予关系很好,连带着她也跟林邵通林邵予比府里其他几位少爷要亲近。
“平日里看不出来,拗起来竟是个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林慕仪的语气颇为感慨。
“所以我佩服他。殊不知这世上很多缘分是挽不回买不到的,父母在,由天命。”
林慕仪知道,卿一这是感怀自己子欲孝而亲不在,这种滋味她虽未尝,但知道那终究不好受。
“看我,倒惹得你这么伤感了,怎么,这是要哭鼻子么。”林慕仪握住卿一的手,用帕子点了点卿一的鼻尖,转移话题道。
卿一心里还在想着林邵予的那番话。
出事的那一年,她只有六岁,实际上要比林府的表小姐还要小一岁。六年后的今天,她已然是个婷婷的少女。从前是因为没有能力,不足以想,可是以后呢?所有的事情她都不明朗,甚至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林邵予为了自己聚以力争,那饱受屈辱的京城刘府,有没有机会争一争呢?
卿一只觉得心里有一道光,照的她满心满肺都是亮堂堂的,那个曾经听罗泗说起,藏在心里多年的想法,突然的就冒出来了。
毫无征兆的,她手中的茶杯被她的右手碰到了地上,“乓”的一声响,林慕仪和卿一同时被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