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过后，天晴了，太阳艳又柔，草木绿又翠，空气清新又自然。
阿英默默地坐在丈夫的病床边，目光忧郁，脸色憔悴苍白。她的丈夫朝右侧身，膝盖不弯，全身成九十度静静地睡着，鼻孔里输氧管还插着。阿英的丈夫是癌症晚期了。
“阿英，帮我把身子弄弄直。”
阿英的丈夫此时刚刚苏醒过来，他今天已经三次痛昏过去了。他每次苏醒过来时，眼睛里射出一束奇特的光，而且都十分清晰地说这句同样的话。
阿英竭力控制住自己，打从结婚那天起，她的丈夫都是这样睡的。新婚之夜，阿英是说不出的别扭，丈夫说是天生的习惯。阿英没法，只好暗暗抹泪，转身侧睡，夫妻俩睡成了不是象形文字的象形字“＞匕”。
晚上的夫妻生活本来是很美好的事，竟也让丈夫弄得十分倒胃口。于是，阿英暗暗地访名医寻中药，背回来一袋又一袋仙丹妙药，谁知被丈夫愤愤地摔进垃圾箱，还对她吼道：“吃吃吃，吃什么药！”
阿英委屈得眼泪直往下掉，为这，她闹过，她吵过，可丈夫依然如故。阿英怨天怨地怨这是命。
现在，阿英不忍心再拒绝丈夫的请求，便很轻很柔地又费了好多力气，才把丈夫那曲弓的身体弄直，成侧睡状。
“阿英，我要仰睡。”
阿英的丈夫又提出了新的要求，而且说得非常渴望。
“你习惯了弓着侧睡，仰睡会不舒服的。”
阿英耐心地好言相劝，用瘦弱的手指轻轻地理着丈夫那快要掉光的头发。因为她怎么也不会忘记丈夫提科长的那天晚上，她早早地洗了澡，喷了香水，换了被单，满怀着无限柔情等待丈夫的到来。今天丈夫提了科长，晚上就让他舒舒服服又甜甜美美地睡上一觉。然而，丈夫还是和往常一样，并且阿英还非常难过地注意到，丈夫整个身体的曲弓度更厉害了。即使是后来当了处长，丈夫整个身体的曲弓度仍有增无减。阿英实在弄不明白，丈夫怎么会是这样？
“不，我一定要仰睡。”
丈夫说得十分坚决，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如同在给下级下一道死命令。
阿英只好往肚子里咽泪水，慢慢地将丈夫侧睡的身体弄成仰睡状，再轻轻地按摩丈夫的腰部。这时，阿英竟忽然惊讶地发现丈夫脸上露出了三十年来从未有过的舒心的微笑，仿佛从此苦尽甘来。
“你天生是侧着弓睡的，仰睡时间长了，腰会酸痛的。”
阿英实在不忍心再给丈夫增添一点哪怕是一丝的痛感。
“不会的，阿英，你知道吗？我任股长前都是这样睡的，啊，真舒服……”
阿英猛地别过脸去，她忽地明白了，心里是一阵阵绞痛，眼泪大把大把地往下淌：“天哪，这到底受得是哪门子罪啊？难道做了官睡相都要改变吗？”
然而，待阿英擦干眼泪转回头去时，丈夫竟又朝右、侧身、膝盖不弯，整个身体成九十度地睡着了，睁着眼睛，静静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