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天子受辱,就连皇后、公主、宗室亲王也难逃劫难。《新唐书》卷七七记载说:“天复中,(何皇后)从帝驻凤翔,李茂贞请帝劳军,不得已,后从御南楼。”要求皇后陪同天子劳军,闻所未闻,李茂贞实乃过分之至。李茂贞还为其子李侃强娶公主。尚公主本是十分荣耀之事,但强逼天子下嫁公主却为史罕见,实与强抢无异。据《新唐书》卷八三《平原公主传》记载:“平原公主,积善皇后所生,帝在凤翔,以主下嫁李茂贞子继侃(李侃)。后谓不可,帝曰:‘不尔我无安所’。是日,宴内殿。(李)茂贞坐帝东南,主拜殿上,继侃族兄弟皆西向立,主遍拜之。”不仅如此,李茂贞还主持起了皇室的婚配大事,亲自为亲王选妃。《新唐书》云:李茂贞“取(苏)检女为景王妃,以固恩”。可以说,唐昭宗在凤翔被李茂贞所挟是受尽凌辱。大唐天子颜面扫地。最后光环彻底褪尽。
其次,把持人事。
人事任命是国之大事,历来由朝廷统一执掌,选官、任用自有严格程序。人事选用权力旁落或受到其他力量的影响和干预则是皇权衰弱的标志。而影响直至把持官吏任免权是晚唐藩镇干政的重要目的,以从中谋取更大利益。在藩镇干政的大环境下,昭宗早已失去了进退大臣的权力,何况如今沦为“阶下囚”呢?李茂贞干政就多次影响执政大臣的任免。而昭宗被劫迁到凤翔之后,李茂贞更加肆无忌惮地左右宰相等朝官的选任,以达到专权擅政的目的。他首先在天复二年(902)为昭宗配备了新的政府班子。正月,他以给事中韦贻范为工部侍郎、同平章事。五月,韦贻范以母丧辞职,李茂贞又伙同宦官推荐翰林学士姚洎为相。六月,他又以中书舍人苏检为工部侍郎、同平章事。对此,《资治通鉴》载:“时韦贻范在草土(居丧),荐(苏)检及姚洎于李茂贞,上既不用洎,茂贞及宦官恐上自用人,协力荐检,遂用之。”天佑二年(905)五月,朝廷在《陆扆濮州司户王溥淄州司户制》中称吏部尚书陆扆“托(李)茂贞之势援,凭阉监之梯媒”,又称工部尚书王溥“亦(李)茂贞奥主”,故双双贬官。《北梦琐言》亦云:“凤翔驾前宰相卢光启等一百余人,并赐自尽。”可见李茂贞当时的确把持了朝官的选用大权,以至朱全忠后来以此为由清除异己,换代中枢体系。
昭宗对于李茂贞把持人事大权,也敢怒而不敢言。《资治通鉴》卷二六三天复二年三月条云:“上与李茂贞及宰相、学士、中尉、枢密宴,酒酣,茂贞及韩全诲亡去。上问韦贻范:‘朕何以巡幸至此?’对曰:‘臣在外不知。’固问,不对。上曰:‘卿何得于朕前妄语云不知?’又曰:‘卿既以非道取宰相,当于公事如法;若有不可,必准故事。’怒目视之,微言曰:‘此贼兼须杖之二十。’顾谓韩僵曰:‘此辈亦称宰相!’唐昭宗对李茂贞配备的政府班子的态度由此可见一斑。
由于李茂贞控制了人事权,朝官和宦官力量都依附于他,昭宗因此更加孤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不得不为刀俎鱼肉。
再次,矫造诏敕。
诏敕的制定、颁布是皇权的体现。藩镇干政也即干预朝命。而私制诏令,表达自己的政治主张,以实现政治利益最大化,则是挟天子令诸侯的根本动机和目的所在。矫制在宦官专权、藩镇干政的晚唐历史上并不鲜见。
天复元年(901),唐昭宗被挟至凤翔后,已经陷入任人摆布的傀儡境地。李茂贞自然不会放过挟制天子的政治优势,其中窃取皇权的主要途径就是矫造诏敕。当朱全忠大兵压境,“上屡诏全忠还镇”。对此,胡三省注曰:“屡诏全忠还镇,韩全诲、李茂贞挟大子以令之也。”之后,“韩全诲、李茂贞以诏命征兵河东,茂贞仍以书求援于李克用;韩全诲遣中使二十余人分道征江、淮兵屯金州以胁全忠。”天复二年(902)正月,“以给事中严龟充岐、汴和协使,赐朱全忠姓李,与李茂贞为兄弟;全忠不从”。显然,征兵勤王及调停都是出于李茂贞的操纵之下。
李茂贞不仅自己矫造诏敕,还野蛮干预翰林学士草制。《新唐书》卷一八三就记载道:“宰相韦贻范母丧,诏还位,(韩)偓当草制……学士使马从皓逼偓求草,偓曰:‘腕可断,麻不可草。’从皓曰:‘君求死耶?’偓曰:‘吾职内署,可默默乎?’明日百官至,而麻不出,宦侍合噪。茂贞人见帝曰:‘命宰相而学士不草麻,非反邪?’怫然出。姚泊闻曰:‘使我当直,亦继以死。’既而帝畏茂贞,卒诏贻范还相,洎代草麻。”就这样,李茂贞利用自己的淫威来干预诏敕的起草和制定,以达到控制朝政的目的。宋人唐庚更是把李茂贞与汉末的董卓相提并论,同为“挟天子令诸侯”,并称其“发号施令,动以制诏为名”。
最后,天子幽禁。
皇帝被禁,不仅失去了皇权,就连人身自由也受到了限制,表明挟制天子到了极点。据《嘉佑杂志》载:“凤翔李茂贞幽昭宗于红泥院,制度殊小,自据使宅。”这条史料表明李茂贞在助迁天子期间,实际对昭宗进行了软禁。此外,我们还可从其他史料中窥之端倪。凤翔被困期间,李茂贞怀疑昭宗与朱全忠秘密联络,便在御院北垣外增兵防卫。李茂贞在没有奏请的情况下直接出兵对昭宗进行军事管制,说明天子已经失去了人身自由。此外,为防止昭宗与学士等近臣密谋,李茂贞、韩全诲特意设置学士院二使进行监视,加强对天子近臣的防范。天复二年(902)十一月,昭宗见学士院二使都不在,急命妃子赵国夫人召见韩僵、姚洎,“窃见之于土门外,执手相泣。洎请上速还,恐为他人所见,上遽去”。昭宗此刻的境地实与幽禁无异。
天复二年(902)十月,朱全忠兵围凤翔,“献食物、缯帛相继,上皆先以示李茂贞”,虽然李茂贞“亦不敢启”,但至少说明李茂贞在之前对各方贡品是有勘验权的。可见李茂贞跋扈妄为之程度。大唐天子命运至此,可以想象若没有朱全忠的日夜围攻,李茂贞比朱全忠对待昭宗的手段当有过之而无不及。
五、结语
凤翔劫迁乃是李茂贞割据争霸的一部分。由此引发的历时一年半的岐汴战争成为李茂贞由盛转衰的转折点。由于朱全忠的长期围攻,李茂贞实力受到很大削弱,关中和山南大片疆域被朱全忠和王建所蚕食。天复三年(903)初,李茂贞与朱全忠妥协,亲手将昭宗送出凤翔,标志着他正式放弃了对大唐天子的控制,北司宦官和南衙朝臣随之遭受毁灭性的打击。天佑元年(904)四月,朱全忠挟持昭宗迁都洛阳,彻底宣告李茂贞挟天子令诸侯时代的终结。
李茂贞凤翔劫迁何以失败,究其原因有如下几个方面:
一是李茂贞劫迁天子乃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在道义上得不到支持。虽然群雄割据,唐祚已尽,而代表大唐王朝的天子还是一烫手山芋;各镇疯狂兼并扩张,但处于一个相对势力均衡的态势之下,暂时谁也没有实力兼并各镇,一统天下,取唐而代之,因此仍然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天下共主。李茂贞恰恰没有看到这一点,在还没有具备相当与实力打破这种均势的前提下,他此举犹如三国时的董卓、袁术一样,自欺欺人,失道者寡助,是不得人心的。这是李茂贞失败的根本原因。
二是强藩的干预。势力强大的朱全忠为争夺天子强势出兵干预,是李茂贞失败的直接诱因。李茂贞无论在自身实力还是政治谋略上都不及经略中原的朱全忠。李茂贞没有认真分析孰强孰弱的天下时局,自不量力,就要挑战和冲破劫迁天子这道心理底限,势必会遭到比其更强力量的干预。即便不是朱全忠,其他藩镇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也就是说,李茂贞还没有具备劫迁天子的实力,没有足够的力量击败其他势力的干预,失败也就是必然的了。
三是劫迁天子是为失策。其实,李茂贞干政甚至挟天子令诸侯,并不需要将天子劫持到凤翔。凤翔与长安相距仅三百里,旦夕即至。李茂贞干政的屡屡得手表明,他具有其他强藩所不具备的地缘优势。他已经实现了相当程度的挟制天子。已与藩镇干政联系在一起的南衙北司之争的恶化导致朱全忠发兵入关是促使李茂贞仓促劫迁天子的直接原因。从朱全忠入关后,李茂贞应对的种种表现来看,李茂贞并没有做好劫迁天子到凤翔的实际准备。其失败具有必然性。
宋人唐庚对此评论道:“挟天子令诸侯其事始于齐桓、晋文,而齐桓、晋文未尝迁惠王、襄王于齐、晋也。除难定乱,兴灭继绝,功劾既着,诸侯自服耳。董卓以献帝居长安,李茂贞以昭宗幸凤翔,发号施令动以制诏为名,然而天下诸侯群起而攻之,何也?无尺寸之功,以取信于天下而有劫主之名,以负谤于诸侯,则天下诸侯群起而攻之,亦固其理也。使表能勤王如桓、文邪,虽不袭许(昌),何害其为令诸侯哉?如其不然,虽袭许,适足以致诸侯之师而已,董卓、李茂贞是也。”一语道破凤翔劫迁失败的原因所在。
晚唐天子劫迁的政治实质是藩镇地方力量试图控制大唐天子和中央权力的努力,其背后反映了中央与地方、地方与地方之间的实力消长大势。劫迁天子始于李茂贞,但其尝试与努力失败;而成于朱全忠,因为朱全忠具备了打破当时多元势力制衡格局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