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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小王手指着隐隐的前方一个山头对我说:“那里是团观测所,观测队里新来一个小战士,比你大不了多少,可神了,计算射击诸元快得很。”我插嘴说:“他叫沈民,是我的同学,我们一起参军的。”

鸭绿江过江桥有两座,两座桥相距也就百十来米,两座桥上都有人在走动。

我们走的这座桥一边是铁路一边是公路,桥上已经有很多步兵同志在过江。当我们的炮车走上木板桥面时,炮车铁轱辘压着木板发出轰隆隆的巨响,伴着马蹄踏着木板的声音,桥上的步兵同志立即给我们让路,好多兄弟们为我们轻声欢呼拍手:“欢迎炮兵同志!”这声音就像战斗的序曲,催促着我们迅猛向前。

有人兴奋地轻声唱起了我们四野的老歌:

林总司令命令往下传红旗一举大军勇向前……

这是南下时四野的战歌,都说一听到这首歌就有股向前冲的劲头,战士们好像又回到了那战火纷飞的火热年代。

一公里的桥,马队小跑着一会就踏上了朝鲜的土地新义州。新义州一片黑暗,没有一丝灯光,已经没有房屋了,特别安静,只有马蹄和炮车碾压土地的声音,隐隐地可看见黑暗中的残垣断壁。回头看见江北闪闪的灯光,这才感觉离开了祖国,对那灯光充满了留恋。

战马特通人性,遇着尸体立即停步不前,驭手们不得不下马拖开沿途的尸体给马匹开路。

队伍在这座城唯一没倒塌的教堂前的广场上停下,听连长宣布行军纪律:“为了防空安全,坚持夜行军,每天晚上7点准时上路,早上4点以前必须赶到指定的宿营地,天亮前挖掘掩体,隐蔽火炮战马。行军中不准有火光,不准大声喧哗。这里不比在国内,敌情不明,情况会瞬息万变,吉凶难测,每个战士都要有最坏的思想准备。文书将所有文件捆扎一起,万一与敌人正面遭遇,情况危急时,立即销毁,只字片纸不落入敌手。白天发现敌机临空袭扰时,不论是扫射投弹,一律原地不动,宁可牺牲自我,也不准暴露整体目标。所有战士、干部必须严格遵守纪律,凡违反者,决不轻饶。”

听了连长宣布纪律后,队伍一时严肃紧张起来。队伍继续一路小跑前进。朝鲜路窄,山多水多,过了新义州就进入了一条山路。小王提醒连长,说这条路像是通往南市的,上级要求我们从龟城方向向云山前进,好像方向错了。

队伍停下来,旁边步兵同志说他们顺这条路是去南市,龟城应该是后面已经经过的岔路向左走。连长立即命令全连向后转,加快速度前进。

拐向龟城方向后的路更难走,完全是山路,山路顺着山边,被飞机炸得坑坑洼洼,天上下着小雨,虽是10月底,山路上已有冰凌,部队拖着笨重的装备,翻山越岭,涉水过河,山路狭窄,坡陡路滑,又是夜间行军,行动非常困难。

步兵同志们主动走山坡,把路让给我们炮车马队行走,充分表现出友军战友之情。小王骑着马跑前跑后,转达连长指示:各炮注意安全,紧靠山边走,防止翻炮。

最给我们前进造成困难的是对面反向而行的朝鲜人民军后撤的散兵队伍和逃难北撤的老百姓,拥挤在本来就很窄的山路上,队伍不得不常被堵塞停下,好在同路前进的步兵同志们不断地帮我们疏导,我们才能勉强赶路。

步兵同志们为了赶时间,几乎全是一路小跑,有的战士跑得一身大汗,干脆把棉衣脱掉,披在背包上,穿着单衣跑。我们的骡马拉着大炮也是一路小跑,但是不时遇上弹坑,下坑时辕马很吃亏,上坑时牵马又很吃亏,驭手和炮手们特爱护马匹,遇炮车下坑就往后拉,减轻辕马受力,上坑时往上推,减轻牵马受力。遇上深坑步兵同志都来帮忙,过了坑他们又飞快奔跑着去赶队伍。

那时刚入朝,美国鬼子还不知道我们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了,晚上基本没有飞机,白天我们所有部队都隐蔽得很好,它也就是找目标乱扫射轰炸一番就飞走了,第一次战役前我们夜晚行军,比后来第二次战役后美国鬼子执行空中“绞杀战”安全多了。

从晚上七点十分从凤凰城出发算起,不到九个小时,我们艰难行军七十多公里,快天亮时到达龟城以北约20公里的大路边一个树林中宿营。驭手们立即卸马、遛马、喂马。炮手和弹药手立即将拖到隐蔽处的火炮、弹药车进一步整理伪装。小王为连部的几位同志在山上找到一间农民守夜的小房,房子实在太小,大家决定让连首长几个人在里面挤着开会,我们几个人就挤在屋后背风的墙边铺上雨布,再铺上大衣,打开背包睡下。

一路上有马代劳并不觉得太累,只是非常困,天空下着小雨,棉衣结了一层薄薄的霜,凉风一吹,浑身冷飕飕的,包着被子虽全身湿漉漉的,还是一下就睡着了。才打了个瞌睡,小王就端着我的搪瓷缸把我摇醒:“醒来醒来,喝碗粥暖暖身子再睡。”我问:“你什么时候把我的搪瓷缸拿去的呀!”“你睡得个死猪样的,把你扛走也不会醒的。”我三下两下喝完粥又睡了。直到下午三四点钟才又被小王叫醒吃饭。吃完饭,打好背包,又要出发了。

10月23日下午大概六点来钟,天空仍然下着毛毛雨,风一吹,刚从被子里出来觉得特冷。出发前连首长告诉大家今夜行军大约60公里,从驻地向东插到大馆至云山方向,明天天亮之前一定要到达云山以北约10公里的阳崇里处隐蔽。

队伍出发后向东基本上是山路,朝鲜初冬山上已有薄冰,炮车铁轮打滑,防止翻车翻炮是大事,不过这段山路基本没人,行动反而觉得顺畅。大概到半夜时分,向南转到大馆至云山的公路上之后,行进就困难了,公路很窄,路上人越来越多,公路一边是山坡,一边是山谷。成群的步兵同志们跑步超越我们,他们非常关照我们,总是从山坡上或山谷边超越,把公路让给我们炮车行走。

越往前走,对面撤退下来的朝鲜人民军和逃难的老百姓也越多。我们的炮车为了安全,都是贴在公路靠山坡一边走,让对面过来的行人从山谷边和我们错开走,一般还算顺利。

可是走着走着遇上了对面一群朝鲜人民军赶着两台用牛拖的大炮,也要靠山走,不肯让我们,把队伍给堵住了。他们的炮是胶轮胎的,一看就知道是机械化炮兵,拉炮的汽车没了,只好改用牲口拖。他们坚持要靠山走,让我们给让路,小金赶去作翻译,怎么和他们说都不行。这可把一排长气坏了:“有种你把炮掉转头跟我们一起上前线去,你往后撤有啥神气呀!”“连我们这炮都撤下来了,你们这老掉牙的日本炮去送死呀!”“看这美国佬也不怎么的,连你们这牛拉的炮都撵不上还能和我们打什么?”

这些败兵瞧不起我们也确实有原因。他们几乎人人都背着转盘冲锋枪,一色苏式装备。我们这马拉的铁轱辘日本老炮还真是比不上他们的大炮漂亮,而且我们炮手们背的都是三八、九九、七九老步枪,大半还没枪背。可他们也太瞧不起人了,尤其旁边拥挤着的步兵同志更不服气,纷纷挤过来帮我们长势:“你们他妈临阵脱逃,老子们毙了你这不争气的小子。”一时争吵不休,人越堵越多,道路全堵塞了。

正在这时“叭、叭”两声枪响,只见一个穿人民军军官服的人跳上牛车训斥着他手下的散兵。这些散兵刚才还神气呢,一下子都蔫了。在那个军官的指挥下,人民军乖乖地把牛车赶到了路边,给我们让开了路。这位军官立即又转身吆喝着后面拥挤着的逃难的百姓们让路。

连长赶过去向他表示谢意,可他一口标准的中国东北腔:“没事,这是我分内的事,对不起,我来迟了,不瞒你说我是中国人,朝鲜族,图们江人,原是四野38军炮连长,去年12月整过来的,还不到一年,你看,打了个败仗,真丢人啊。你们过来肯定能行。我这是带撤下来的部队去我国通化重新整编。”说着说着他流泪了,“真想回自己部队呀!”他把眼泪一抹转身走了。

队伍继续向前,突然两架敌机飞临上空,那时我军还没有防空哨预报。山边、山上、山谷四处升起了信号弹,我们这时才发现,在我们行军的周围山上埋伏着许多特务,在给美机报讯和指示轰炸目标。

公路上的部队立即向两边树丛中隐蔽。敌机扔下了几颗照明弹,这是我第一次见着照明弹,一个白色的降落伞,吊在半空中,照得黑夜四周白惨惨的通明透亮。敌机没有发现目标,胡乱扫射一番扔了几个炸弹就飞走了。

我们二排一台炮车,却被炮弹掀翻了,拽着骡马向路边深沟滚下去了。沟边隐蔽的战士躲避不及,被炮车和骡马滚压、踩伤了人,我们炮兵只轻伤了几人,步兵却有人重伤了。炮车滚下山时,驾辕的两匹马搅和着被压死了,还伤了几匹牵马。

清理现场时火炮怎么也拖不上来,只好把炮拆成了散件,人抬马驮从沟里拉上来,在路边重新装配、重新套马才继续前进,耽误了近一个小时。

我伴着伤心流泪的二排驭手班长走,一路上他给我讲了许多故事。他说:1946年,当时我们部队还叫“东北民主联军”,后来改叫“东北人民解放军”。四平保卫战时,打到5月,我军撤出了四平,我们炮兵到公主岭去配合步兵阻击妄图占领长春、吉林的国民党新6军。刚套好马准备出发时,敌人一发炮弹在我们炮侧爆炸了,炮、马、人都没事,唯独一个弹片不偏不歪削在了左边辕马的脑门上,辕马当场就牺牲了。“可当时这匹母辕马正怀着仔呢,往地上一倒就流产了,真对它不住啊。”南下时,班长就一直背着这匹流产的小马行军,让它骑在肩上,把它养大了。后来这匹马和它妈一样,长得牛高马大的,南下进入湖北时,它也继承它母亲的任务,给炮车驾辕了,刚牺牲的两匹马中有一匹就是它。难怪班长伤心得流泪啊。

班长还告诉我,他1946年就来过朝鲜。我们炮一师的炮,是当年刚成立的东北民主联军炮兵司令朱瑞,领着大家在东北忍饥受寒,长途跋涉,从兴凯湖里、兴安岭中和沈阳一带搜集来的日、伪军丢弃和隐藏的火炮器材凑起来的。后来为了补充火炮,朱瑞司令员1946年底又带了一队人到朝鲜,筹集日军投降后遗留下来的火炮、器材。那时,班长为这队人当炊事员做饭。他们乘一列专车到了朝鲜平壤,朱司令在苏联学习过,俄语很好,那时朝鲜住了大量苏联红军,正在给朝鲜部队全部改装成苏式装备。朱司令和朝鲜政府、苏联红军谈判交涉,将换装下来的日军火炮器材移交给我们。谈判很顺利,他们在平壤呆了一个月,把装了好几个车皮的武器、挽具拉回了牡丹江,给刚建立的当时叫东北民主联军的炮一团、二团、三团补充了火炮。他回来后调到了炮三团当驭手,一直到现在。

10月24日天亮前我们赶到了两水洞附近。这里虽然山势起伏不高,但植被很密,山上常青树繁茂,很便于我们炮车、骡马隐蔽。这里四周没有村庄,我们在一条小溪边安营扎寨。炊事班支起军锅做饭,为防止烟火暴露目标,他们沿着山边挖了很长的排烟道,分散设置了好几个出烟口,烟火通过新挖的长烟道,在出口处基本没有烟只有气了。我们连部几个同志在溪边找了块平地,在几棵密集的松树下整了块地给连首长开会和休息用。我们在旁边铺上了雨布,打开背包宿营。

从东边不时传来枪声,有时也有炮弹爆炸时闪闪的火光和爆炸声。就在这时传来消息说炮一师昨天晚上在师长带领下从安东过江了,从朔州直插云山北,估计今晚能到达青山场一带,大家听了这消息立刻欢呼起来。

10月24日晚上传来了战斗命令,步兵兄弟要求我们九连迅速进入两水洞阵地,支援40军118师354团与南朝鲜军6师2团的战斗。这可是我们连作为师先头部队,也是我军入朝参战的第一炮。

连长非常重视,迅速集合队伍,沿着树林向东北推进进入阵地,那天晚上好大的月亮。他亲自检查了1号炮,确定基准射击方向,对各炮又下达了瞄准诸元,要求各炮一定要打得稳、准、狠,要打出我们中国军队的威风来。我们炮一师自南下北上以来,已经一年多没打仗了,战士们等待的这一天终于到了,大家的战斗情绪特别高涨。

等到第二天中午,步兵兄弟要求开炮时,连长立即命令1号炮一发试射,修正诸元后只几秒钟,全连四门大炮,连续四发急射。一阵轰鸣,炮弹准确地在敌阵地爆炸燃烧,顿时烟雾腾腾,紧接着步兵兄弟的机枪声、手榴弹爆炸声响成了一片,战斗了不到两小时,歼灭南朝鲜部队一个营。这就是1950年10月25日抗美援朝第一仗,这一天后来被定为中国人民志愿军出国作战纪念日。

26日傍晚,我们连接到命令,迅速移动到云山东北朝阳河以南,与全团各连会合。为了行动隐蔽,连长命令将全部马蹄用破布和稻草缠起来。我出发时还带了一个小鼓,一副镲,准备行军时作鼓动用,一直没有用上,怕路上弹出声音,我也用稻草满满地缠好背在背后。天全黑下来以后,我们悄悄地从云山西北面的森林中向东北运动。

这是第一次战役前,美国佬还没发现中国人已经进入了朝鲜,飞机飞得没那么勤,加上云山北面森林中到处大火,烟雾弥漫,呛得人喘不过气来,飞机也找不到目标。除了有一段路离韩国兵太近,我们非常警惕地穿过之外,那一夜没有飞机来打扰我们,虽然山溪纵横、坡陡路窄,总的说我们行进得很顺利。

27日我们赶到了预定的地区朝阳洞以南,但我们团已经向前移动了,直到10月28日下午我们连才悄悄地推进到了离三滩川不远的地区,与团主力会合了。团里同志们听说我们连已经打了一仗,特别羡慕我们,全团的战士们都很激动。

看样子就要打大仗了,过江已经一个星期了,就是白天躲飞机,晚上行军,已经憋不住这股气了。我们全团在森林边上隐蔽着等待上级命令。

30日晚上我们连一排将1号炮悄悄地拉到了三滩川岸边并构筑了炮阵地,砍了很多树枝将火炮覆盖得严严实实,只留出了一个炮口,又把骡马拉到离阵地100多米以外后面树林里隐蔽起来。前沿阵地上特别安静。

二排长是个东北老兵,打过很多仗,是个兵油子,只要一听说打仗,浑身都是劲。他最喜欢显摆我军炮兵刚成立时,在东北林海雪原剿匪炮轰土匪列车的故事:1946年3月,延安炮校调到了牡丹江,配合牡丹江军区二支队剿匪。4月往绥阳、绥芬河方向清剿。在下城子发现从绥阳开来一列火车,炮架在列车上一边运行一边打炮。我们炮兵立即选择有利地形,在铁道两旁架炮迎敌,待敌列车炮离我阵地约1000米时,团长一声令下各炮齐放,炮弹爆炸声顿时响彻山谷,车上的土匪有的当场炸死,有的跳下火车逃命。他说:“现在一排上去肯定是给全团做射击准备,这仗看来马上要打了,而且是大仗。”

他还真没说错,我们又等了一天,到31号晚上接到命令,全团火炮进入阵地。大伙都压着嗓子欢呼,人人都抑制住激动,八匹马拉的大炮,轻轻松松地就推出去一公里多山路进入了一排准备好的炮阵地。我也跟在炮后推炮,待火炮就位后我才发现,我们的炮位周围前后好多人,上百门火炮一层层的摆开,炮与炮之间也就30~40米,这么雄伟密集的火炮阵地是我想都没想过的,只有亲临其境才能感觉到什么叫伟大、壮观。

这么多炮一齐发射到敌阵地,那真会是一片火海,比25号我们连四门炮一齐急射不知要威武多少倍。我一时高兴得跳起来了,不小心背后的鼓镲掉到了地上,幸好用草缠得好,声音不大,可还是让连长听见了,一声呵斥:“谁!干什么呢?”我迅速将鼓镲埋伏在草丛中,跑到炮位后和大伙一起堆码炮弹。

这是我第一次直接接触炮弹。一个炮弹箱只装两发炮弹,弹头和弹壳是分开的,弹壳里的弹药是用一个个小白色布袋装着的,根据射击要求临时决定弹壳里装几袋炸药。一箱约60来公斤重,弹头光溜溜的,我要费好大劲才能抱起。弹壳和弹药稍轻一点。每个炮位后面都堆码起一大堆炮弹,准备射击时用起来方便。

这时我们阵地前一百米左右,川流不息地快速奔跑着一队队步兵兄弟,占领各处有利地形。

到快天亮时,起了雾,雾越来越大,从山里一直向下蔓延,把云山城全给遮盖上了。天渐渐亮了,在一片大雾中全部炮兵、步兵隐蔽得一点痕迹都没有了。也没有一点声音。

我们连部几个人一起隐蔽在一棵大树下的掩体里。就着水壶吃炒面,爬在冰凉的掩体地上,身体内外都是冰凉的。小王手指着隐隐的前方一个山头对我说:“那里是团观测所,观测队里新来一个小战士,比你大不了多少,可神了,计算射击诸元快得很。”我插嘴说:“他叫沈民,是我的同学,我们一起参军的。”小王说:“真的吗?真看不出呢,你是不是也能当观测兵呀!”我说:“我不行,他爸是大学的数学教授,他读了很多的书。”

正说着团里通讯员爬过来对连长说:“观测队发现敌人有动静,像是要撤,团长命令各连作好战斗准备。”连长对小王使了个眼色,头向两旁甩了一下,小王就迅速爬出去通知各炮去了。

又等了两三个小时,雾渐渐地散去了,大概是下午四五点钟,突然看见天空升起一串串五颜六色的信号弹,战士们像触电一样,一跃而起,纷纷各就各位。连长立即报出射击诸元,紧接着大片炮群同时开火了,声音震耳欲聋,好像天崩地裂一样,山摇地动。我兴奋得心直跳,立即跑到2号炮后面的弹药堆边,帮着倒挪炮弹,让前后迅速奔跑着取弹药的弹药手抱起来顺手。

各炮都打出了最高发射速度,一口气数百发炮弹雨点似的一片火海向敌阵倾泻出去。我们已经趴在地上隐蔽一整天了,浑身冰凉,这一阵奔跑一下子全身都出汗了。云山周围的山好像都在震荡,我满耳都是轰隆声听不到别的声音了。弹药手大吕,对着我耳朵大声喊:“张开嘴!”我这才反应过来,迅速把嘴张开,保护耳朵。

不一会前沿的步兵吹起了冲锋号。39军步兵兄弟立即向敌人发起了冲锋,炮声、枪声、手榴弹声、冲锋号声、喇叭声、喊杀声淹没了夜晚的云山大地。连长大声喊着观测所传来的延伸射击诸元修改数据,大炮开始延伸射击,掩护步兵冲锋。我为沈民感到骄傲,这许多射击诸元数据中,一定很多都是他计算报出的。

步兵弟兄们从云山西面、西北面、东面、东北面几个方向冲入了云山。那云山山城本就不大,一下子双方阵线咬合交叉,我们的火炮难以寻找射击目标了。为了避免伤着自己人,我们火炮几乎停止了炮击。

这时被我们炮火一直压制着的敌人炮火开始反击了,敌人的炮火非常猛烈密集,但明显的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向城外四面旋转着射击。这时天已经全黑下来了,只见云山上空步兵交织射出的各个方向的枪弹火光,那敌人粗粗的炮弹火光也像枪弹一样没有固定方向的射向各方。

突然一阵尖厉的炮弹声向我们飞来,连长大喊着:“卧倒!”霎时,一群炮弹在我们四周轰隆隆的爆炸开了,一时阵地上一片火海。有两发炮弹正好落在2炮左炮架上爆炸了,我正卧倒在2炮后面,等我抬头向2炮看去时,刚才还抱着弹头一直等着填弹的弹药手大吕不见了,我一下吓蒙了,跟着其他同志一起冲上去。

二炮手满身血躺在地上,左边脸削去了一半,右边一炮手右肩好像没了,我当时根本没想到是否还有炮弹射过来,我冲过去使尽全力扶着坐在炮对镜前的一炮手。血一下子浸红了我的上衣。一炮手很坚强,硬是自己撑着我从炮位上迈下来。

周边有好几门炮也挨了炸,我们连损失不小,其他炮位的战士们都跑过来救护2炮。这时民工担架队和战地救护卫生员也迅速地冲过来救护伤员。我们大家在闪闪的火光中寻找着大吕散落的遗体,连长喊着:“通讯员,把我的背包拿过来!”小王迅速将连长背包打开,一般连长说什么,他就知道连长要干什么。小王把被子铺在变了形的2炮防弹板后面,大家将收集的大吕遗体的碎片堆在上面,我捡到大吕一片炸碎的棉裤。

大家流着泪不忍多看一眼那堆破碎的遗体,我实在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出来了。指导员一把把我拉过来抱在怀里:“坚强点,别哭,大吕是个老战士,他不会愿意听到你的哭声的。”可是指导员一边说着,他的眼泪却一边滴在了我的脸上。

连长和二排长跪在地上仔细地包裹着大吕的遗体,小王递过背包绳,连长捆好遗体放在担架上。担架队员正准备抬走,有同志说:“这怎么行,没名没姓,总得留下名呀!”那时战士们的文化水平都很低,我默默地走过去,代替大家用手指蘸着一炮手铁板座上的血,在包裹大吕的遗体被子上写上“吕新”两个字。大吕告诉过我,他本来没名,是参军时部队给他取的名。连长对担架队员说:“别忘了,他的单位是浑河部一大队三中队九连。”我望着离去的担架,耳边似乎仍然响着他“张开嘴”的声音。

这时有战士高喊:“坦克”!指导员说:“难怪这么久没炮弹向我们这方向射击了,是怕打到他们自己,狗日的像是发现了我们炮阵地了。”在远处炮火的闪光下,看得很清楚,敌人一排坦克和拥挤在坦克后奔跑的步兵群,沿着三滩川对我们冲过来。

一群39军步兵兄弟向我们阵地靠过来,明显是老大哥要保护我们,因为我们九连阵地在前面,首当其冲。

阵地上一时静得很,这时团长出现了,他大声喊:“同志们,咱们大炮拼刺刀的时候又到了,各连听我的口令:各炮放平!一炮手自动寻找目标,先打坦克后打步兵,听到团里冲锋号声后,由各炮长立即指挥,急速发射!”我听说过,我们师在1948年3月配合1纵(即现在的38军)1师打四平时,抵近射击,步兵兄弟称赞我们是“大炮插上刺刀啦”。

眼看敌人的坦克不到200米就要过来了,只听得团里号长“dididadi……”冲锋号一吹响,各连司号员跟着也吹响了冲锋号。这时各炮炮长几乎同时喊“放”!各连的炮弹向着敌人坦克群直射过去,一时敌阵地上轰隆隆一片火海,照得通红,有两辆坦克当时就翻了边爆炸了,其他坦克也动弹不了了,坦克后面的敌兵也暴露出来了,转身向后撤。

我们的炮火追着敌阵射击,火光中,只见我们的步兵老大哥从斜向一拥而上,向敌群追击,抓了好多俘虏,那场面真叫人兴奋。我跳起来,翻出我的鼓镲,我打鼓,小金打镲,使劲敲打,虽然声音太小,但欢庆胜利的鼓声镲声一时唤来炮阵地的一片鼓掌声。

就在这时观测队又传来了射击诸元数据,我们团的炮调头向南方射击,说是要直接射向云山城南2公里的三岔路口,那里有大量的撤退的美军大炮、坦克、车辆、辎重堆集着、拥挤着,要求炮火将他们最南端的车炮击毁,堵塞他们的退路。无耐我们的火炮射程达不到。

后来我们师兄弟团2营在跟随步兵追击南逃敌军时,发现几千辆汽车、推土机、挖掘机、装甲车、坦克车拥挤在军隅里南山沟岔路口争着撤退。2营迅速将火炮推上了山头,占据了有利地形,直接瞄准敌人最南边,突如其来的一阵猛轰,敌人立即弃甲南逃了,丢下了一大堆动弹不了的机械。

凌晨过了不久,云山下起了小雪。云山城上空基本上没有枪炮声了,枪炮的闪光也不见了,只有南边远处传来阵阵枪声,不时可看见天空的乌云反射着闪闪火光。

云山城突然一片寂静,还有点不习惯了。上级要求我们团阵地迅速南移至云山南立石洞附近的山谷间,天亮前隐蔽下来,等待下一步战役安排。

沿路到处是被我军击毁的坦克、汽车、火炮,到处冒着烟,空气中充满了烧焦的浓浓的橡皮臭味和残留的硝烟味。战场还没有打扫,到处是散摆着或成堆叠着的尸体,其间也夹着不少我们的战友,有时我们的队伍不得不停下来清除这路上的尸体,战马太通人性了,见有尸体它们决不踏过,停止不前。

沿路还有许多敌人的伤兵在路边坐着、躺着等待救护、收容。步兵老大哥压着成群的俘虏向北走去,因为天气太冷,很多俘虏披着被子和毯子,很狼狈。

云山战役抓的俘虏太多,押送俘虏成了负担,有的被第二天美国自己的飞机炸死了,有的俘虏因一时供不了吃的,他们就“违反纪律”偷老百姓地里的菜、萝卜生吃,我军只好缴了他们的枪后把他们放了,其中夹着好些左臂上挂着马头标志的美骑兵一师士兵。

很多战士从没见过那人高马大的白人和黑人,初见他们时还有些惧怕,尤其晚上见了黑人,远远地不敢靠前。

路边到处是敌人或是我军构筑的工事掩体和步兵老大哥守卫着的一堆堆缴获的武器弹药。一些我军的运输队司机赶在天大亮“敌机没上班”之前,将成群缴获的汽车发动起来开向隐蔽的地方。

我对一位司机央求着说:“能让我开吗?”“嗬!这小不点口气好大啊!你会吗?”

“我会前进,不会后退。”

“好啊,能前进就行。我们正缺人手,来,试试。”我立即爬上一辆大卡车,可是我腿短了,两只脚一够上离合器和油门,屁股就只能挨到座位边了。他大喊一声“轻踩油门”,然后将摇把铁杆从车头塞进发动机,我右脚轻点油门,他使劲一摇车子就发动了。我记住团长司机小梁说的:“右脚油门,左手把盘,左踏离合,右脚松油,右手进挡,再踏油门,汽车前进”,哇,车子动了。可前面几米就是一辆正冒着烟的汽车挡着道,我迅速把方向盘打向左方,冲向了左边山坡。人一急忘了右脚油门踩得太紧,大卡车哧溜一下就蹿上了山坡,这时我才冷静下来。山坡左后方有棵烧焦一半的大树,我使劲再向左打方向盘,卡车直冲到了树下,我右脚立即移到刹车上猛踩,车子停下了,只差十几厘米就要撞到树上了。

只听到指导员大喊:“牛崽,你胡闹什么,快回来,归队!”我记起了沈民说的“你是军人,别胡闹了”,立即跳下车,回头对着司机喊了句“钥匙在车上”,就跑回了队伍。

天已大亮了,我们连在离立石洞村庄南边约一公里的一片树林子里隐蔽起来,这时“敌机上班”了,成群地飞来,他们没有扫射,而是直接飞到云山南的岔路口,冲着他们丢下的坦克、汽车一顿狂炸,还扔下了好些汽油弹,一时公路上成堆的辎重燃起了熊熊大火。

我军抢出的汽车很少,几千辆汽车、坦克和机械都没逃过敌机的轰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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