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却的救主快要降临了罢,我正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鲁迅在《为了忘却的纪念》一文中这样写道,“我早想写点文字来纪念几个青年的作家(左联五烈士),这并非为了别的,只因为两年以来,悲愤总时时来袭击我的心,至今没有停止。我很想借此算是竦身一摇,将悲哀摆脱,给自己轻松一下,照直说,就是我倒要将他们忘却。”
站在鲁迅身后,为了纪念鲁迅及“鲁迅式的精神界战士”,钱理群教授“拒绝遗忘”:鲁迅是属于中国当代青年的,并由此把自己研究工作的目标归结为一点:尽可能如实地把自己所认识到的鲁迅的本来面目介绍给当代青年,使青年冲破种种曲解、误解而造成的迷雾,直接接触鲁迅作品,与鲁迅进行心的交流。于是“几十年来一直纠缠我的灵魂,使我坐寝不安的感情重担已经卸下,我还要再期待什么呢?难道我们这一代人就应该这样永远地惶恐而紧张下去么”?“不,是鲁迅所说‘竦身一摇’,将一切‘摆脱’,‘给自己轻松一下’的时候了”。步鲁迅后尘,“拒绝遗忘”其实是“为了忘却的纪念”。
有人说,普希金在俄国家喻户晓,他成为每个人灵魂的一部分。那么,我们可不可以这样说:鲁迅已成为我们中国人灵魂的一部分,这是一面;另一面是,通过鲁迅审视现在,阿Q是否已化作我们血液中的有机部分在我们每个人的周身流转?在“血水里浴(过)”“碱水里煮(过)”,从而有着“丰富的痛苦”的钱理群教授接近和认识了鲁迅及“鲁迅式的精神界战士”,从中找到了自己的生命与学术,写作的基本立足点。面对“对鲁迅讲得太多,太过头”的言词,坚持:我们至今对鲁迅对我们这个民族的意义,对未来中国发展的潜在价值,还是认识得不够,现在不是“讲得太多”,而是要求“讲得更深入”,更不能将鲁迅“送进博物馆”,而要进一步在知识分子与全民族发扬鲁迅精神传统。
钱理群教授的关注、思考与研究主要是四大块,这也是《拒绝遗忘》的主要内容:一是对历史与现实的“国民性弱点”的反省与批判(该书第一辑:世纪思想遗产)。中国人多是“做戏的虚无党”,有迷信,有狂信,没有“坚信”,很少是“信而从”,而是“怕而利用”;中国是一个“文字的游戏国”,以此认识中国宣传的特点是缺什么就讲什么就明明白白了;中国的群众都是“戏剧的看客”;而中国知识分子有三重身份:既是“官(自然又有了新的名目)的帮忙、帮闲”,又是“商的帮忙与帮闲”,还是“大众(以及各种‘大众代言人’)的帮忙与帮闲”。背负因循,摆脱之道,唯在“立人”。钱理群教授认为:对于鲁迅,以争取人的精神独立与自由,反对对人的一切奴役为内涵的“立人”思想,是贯穿他的全部著述的中心思想,同时也构成了他的基本价值尺度,成为他的终生不渝的理想,以至信仰。
二是对知识分子(首先是对自我)的弱点的反省与批判(第二辑:知识者的心路历程)。曹禺戏剧生命流程成为“被改造”的标本,抗战时期知识分子精神史的一个侧面,王瑶“挣扎”的意义,“我与鲁迅”,等等,知识者的心路丰富着痛苦。
三是对本世纪思想文化发展的历史经验教训的反省与总结,涉及鲁迅对“现代性”问题的思考与“现代性”目标的确立等为现实生活所激发的新问题(第三辑:精神死亡的大悲剧)。中国知识者“想”“说”“写”的困惑;“遗忘”背后的历史观与伦理观;我看九十年代北大学生……这是供奉精神的祭台。精神死亡表明鲁迅精神不可缺席。
四是对鲁迅式的“精神界战士”的寻踪,精神谱系的续接(第四辑:寻找“精神界战士”)。从精神祭台上下来,我们似无一味悲观绝望的理由,在这部分,我们看到穆旦、顾准等“鲁迅式的精神界战士”在“旷野”中面对“无物之阵”,在忧痛与孤独中求索,“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从根本上说,中国要发展,中华民族要中兴,离不开人文观照,绕不开“鲁迅”。向前进的中国总得有人关注鲁迅,探寻个体心灵,搜索全民族的“隐私”。虽然我们不可能人人像钱理群教授那样靠近鲁迅、有激扬文字,但我们至少可以借助钱理群教授的引导,瞻仰“鲁迅的遗容”。这里要多说一句的是,《拒绝遗忘》不是速食文化快餐,是“干粮”,没有什么水分,啃起来有些硬,不合现代流行胃口。说到鲁迅,“软”不起来,只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