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了四环，向郊外开去。
本来是她带了儿子和我一起在三千里吃饭的。儿子吃完了饭便有些坐不住，一个劲儿地催妈妈回家。他妈妈跟我还有不少话要说，又不想早早回去面对公婆。她忽生一念，兴奋地对我说：“咱们去看看我那花园。”我马上表示赞同，虽然已经晚上7点多了，但半个小时就可以开到，擦黑也能看看那个小花园。
她住在城里，在郊外还有一套带花园的别墅，但因为儿子上学，只能周末去那里看看。又因为周末给儿子报了各种班，所以也是几周才有机会去一次。可惜了她的大别墅，地下一层，地上三层，前后花园，全套精装修，平时无人光顾。连公公婆婆从外省来了，老公怕照顾不周他们，都不让他们去住那里，只能挤在城里住宅里，互相干扰。
这个别墅，她经常邀我前来，从房子一盖好，到空置几年，到后来装修，到现在已经可以入住，我已经来过五六趟了。这个地方就像我和她的梦想天堂，她开着车一路把我拉来，征询着我的意见：前院种什么后院种什么，栽什么树种什么花。我就像个空想的人，没有的时候想得头头是道，一旦真有块地儿了，就不知道该种什么了。我挑了几种喜欢的果树建议她种，石榴、核桃、柿子树……至于细节，实在提不出什么建议。
车开到她家附近停下，由于林木茂盛，我已经转向了。她的小院不大，大概人来得太少，而雨水又足，院门和客厅门之间的小路上，盛开着紫色小花的美国薄荷倒伏了一片。路的另一边是各种颜色的月季，月季脚下又是桔梗和薄荷，小院里弥漫着淡淡的香草味。院里院外种的石榴、柿子和核桃都长着青青的果实。虽然因为疏于打理，院子里有一些空地，但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
她的房子里摆放着深棕色的欧洲宫廷式和古典中式家具。这些巨大的餐桌椅、床、书桌、吧台转椅、沙发，如果放在公寓房里，只会感觉压抑，放在这宽宽大大的三层楼的各个房间，正好压得住。
她还向我展示她淘来的各种瓷器，蓝色小碎花的唐山瓷茶具，艳丽的小店甩货杯碗碟罐，处处洋溢着生活的情趣。
然而她说：“我最近状态很不好，睡不着觉，感觉活着没意思，想跳楼。”她在城里住在17层，要跳楼可不是开玩笑的。就是在这里跳3楼，也够呛。类似的话我已经听她说了好几年，我相信，状态不好是肯定的，跳楼是绝对不会的。
“这么好的别墅不住，跳楼？你跳了楼，另换了女主人来住，多亏呀！”
“爱谁住谁住，活着都没意思了，谁住有什么关系。”呵呵，真想得开。
“那你有什么为难之处啊？”
“没有。我的问题是人的本质问题：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人为什么活着。”
“那你离精神病也不远了。”
她的书桌上放着南怀谨的文集，解释佛教的书。她说：“以后我要信佛了。”这样的话她也说了好几年，我从来不信。我对她的评价是，生活在梦境中，像个梦游人。
她哈哈笑着，说着上面的话，我能感觉到她的痛苦。为什么痛苦呢？无非是因为人世的生老病死，生活的琐碎磨砺。
她说：“人生苦短。我的痛苦正是后两个字，苦于太短，活一天少一天。你也别买房了，快及时行乐吧。反正死了什么也带不走。我父母苦攒了一辈子，死了有40多万存款，被我们姐弟分了，他们什么也没享受到，有什么意思啊！”
“唉，”我只好老实说，“本来我已经安于我的现状了，一看你这花园，又勾起了我奋斗的欲望。”
外面下起了蒙蒙细雨，别墅区只有几家亮着灯，多数都没有人住。街灯在树丛中闪烁，安静得有点吓人。她又开车把我送回家，一路上她刚考上初中的儿子放着《悲惨世界》的音乐剧CD，因为他出奇地喜欢。
在我家附近穷人街路口我让她停下，下车自己走回了家。穷人街最近因为墙上画了文革时期的怀旧宣传画，名噪京城。我又回到了自己以为是天堂的小家，筹划着几时也能买上花园别墅。今夜不会失眠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