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莉老师不是我的老师，是我刚工作时遇到的同事。
那时是1995年，在我上班的那所中学，我的对桌就是新调来的语文老师李莉。那时她已经42岁了，女儿刚刚5岁。李莉长得很端庄，大大的眼睛，双眼皮宽宽的，有种时尚之美。但她并不打扮自己，从上到下一副中年妇女的模样：梳着发髻，穿着上身过长的暗色衣服，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一些。我那时不到25岁，看她这个年龄的人，已经像看上一代人了。如今自己40岁了，却感觉40来岁也不过正当年而已。
李莉老师是个有内涵的人，聪明而沉静，是我非常喜欢的那类人。我们经常有两个人独处的机会，有时候是一节课，有时候是一个下午。断断续续地听她讲自己的故事，听得我乐不可支。她说自己二十七八岁了还没有朋友，她妈急得四处托人介绍对象。等她跟爱人都快结婚了，她还不好意思问他挣多少钱，结果找了中间人去问。她爱人是个记者，经常出差。他们婚后多年没有孩子，四处求医，在37岁那年终于怀孕了。生之前，她爱人还问：“你真的想要孩子吗？别后悔啊！”
李莉是个老资格的教师，她讲课态度从容，不怒自威，工作起来得心应手。可她没有一点野心，最大的乐趣就是教育自己的女儿。那个小姑娘经常跟她到办公室来，不声不响的。她妈妈给她一根粉笔，她就在小黑板上写写画画，那时她已经认识很多字了。李莉跟我说：她爱人的大款朋友离异了，问他想找什么样的。大款说，就找你爱人这样的贤妻良母型的。可见她在自己的朋友圈里也是相当有口碑的。
她像暖融融的下午的阳光，在办公室没有别人的时候，我愿意跟她谈谈自己的心事，让阳光照进自己沉重的内心。我那时正准备孤注一掷地将铁饭碗扔掉，到更广阔的社会中寻找适合的位置。面临的困境将是左右无援，独自拼杀，而且代表干部身份的档案，将会被教育局扣留，自己休想进入正规单位。我小心翼翼地透露着自己的想法，生怕说多了，于事不利。李莉早猜透了我的心思，平静地说：“人生关键的就是几步而已。当年我30岁，也是不想再干这行了，就托关系，到一家报社，考试过了，人家也答应要了，可自己一犹豫，这事就耽误了。否则，今天不定到哪了呢。”看我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很肯定地说：“瓦片还有翻身的时候呢！”
这句话我记了很多年。那时的确经常感觉自己就是一块小瓦片，从理想的高阁上跌得粉碎，沉沦泥沼中，还梦想着雕梁画栋。
虽然很聊得来，我和她却再没有深交。一是年龄有差距，两人关心的重点不一样，交流起来还是有些落差。二是毕竟在一个工作圈子，点到为止，说得太多也意思不大。后来我决定走人，和走了之后的风雨挣扎，都没有再跟她说过。只是，我最后从校门骑车离开的时候，看见她在马路那边正领着女儿边走边聊。犹豫了一下，我还是没有过去跟她话别。那之后就再没见过，至今已经十几年了。2000年的时候，教育局通知我去领档案。我路过学校，却没有勇气进去，怕给她添无谓的麻烦，怕跟她无话可说，怕自己春风得意反显轻薄……
如果她还记得我，如果她知道我今天混成这样，一定会给我一个成熟而灿烂的笑容，一如当初。也许她不会知道，“瓦片还有翻身的时候呢”——这句话曾经给过我莫大的鼓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