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天是圣诞节。下午三点整，荣灵准时出现在朗峰房地产公司张晓涛的办公室里。张晓涛先是一怔，然后才反应过来：“你好，荣小姐，你这事儿现在由我们公司总经理——郭总亲自来处理，请跟我来。”张晓涛领着荣灵到了郭铭健的办公室。
“请你先坐会儿，郭总他现在有点事儿，马上就来。”张晓涛其实很清楚，郭铭健到现在还没来公司。
“你们郭总大概还没有来公司吧！昨晚是圣诞平安夜，玩过头了吧！”荣灵不客气地说道。
“这个嘛，我们做下属的，就不好多问了。你稍坐会儿，我去给你冲杯咖啡，荣小姐是外企公司的，可能习惯喝咖啡的。”
“谢谢。”荣灵站在办公室的中央开始仔细地观察这间办公室。
刚才从外屋的小型会议室进入这间宽敞的办公室，里外屋加起来足足有一百多平方米。“还真够奢侈的，我住的房子连他办公室的五分之一都不到！”再看看整间办公室的装修格调是属于典型的豪华欧式风格，全套亮丽光鲜的实木红褐色欧式雕花工艺家具：一张约有三米长的大班椭圆书桌横放在屋子中央，加上两把面对的扶手办公椅，占据了整个房间的三分之一，书桌上精致考究的纯黄金办公文具制品与造型别致的西式电话座机彰显出主人的贵气。一把墨绿色全真皮高背大班摇椅很厚重地放在书桌后面，大班椅后面占据了一整堵墙的组合式柜子里分门别类地排放着各式书籍、文件、艺术品、装饰品以及珍贵名酒、茶叶、咖啡器皿及玻璃酒杯等。书桌靠左墙边有一个用白色天然大理石砌成的欧式壁炉，壁炉正上方悬挂着房间主人的油画肖像，还显摆着一排高尔夫球比赛中获得的各类奖杯和证书。一个墨绿色的三人座和两个单座真皮扶手沙发与条形镀金茶几一起围合成一个上宾之座。书桌的右边是一面落地穿衣镜，旁边一个开放式衣橱，里面挂满了房间主人出席各种场合所穿着的衣物，这些能很好地显示其主人以公司为家的理念。淡紫色天鹅绒的落地窗帘与黄蓝花纹相间的地毯，配上墙面白底小叶红色碎花的吸音壁纸，色彩协调一致。几盆名贵植物透着浓浓的绿色，为这张扬、富贵的办公室带来些自然轻松的气息。
张晓涛将咖啡冲泡好后，放在荣灵前面。大约过了十分钟，郭铭健才从外屋走进办公室，见到张晓涛：“有事儿吗？”
“郭总，荣小姐来了。”张晓涛指了一下坐在沙发上的荣灵说道。这时郭铭健才发现正在慢慢品着咖啡的荣灵。
“你好！荣小姐，不好意思，我来晚了点，今天我到4S店修车去了。”郭铭健说着，刻意地看着荣灵。
“郭总，我也挺不好意思的，为了我这么小的事儿，还让你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亲自处理，我想赶紧处理完事情，我也要到修理厂去修车。”荣灵回望了一下郭铭健并带着淡淡的微笑说道。
这女孩是有点厉害，反应真快，郭铭健立即转移话题，对着张晓涛：“张总，请黄助理把整理好的协议拿过来。”
“好的。”张晓涛走出办公室。
“荣小姐，考虑清楚了吗？选择哪种安置补偿方式，你可以现在告诉我，我们得提前做好准备。”
“我还是先看一下协议吧。你们给我提供的临时住宿安排得怎样了？”
“这个，当然没有问题。”说罢，郭铭健开始在便笺上写下了地址：机场高速东路268号瑞麓湖花园B区C幢08号，入户密码：527527.随后，从抽屉里拿出钥匙。
“这是住宿地址和房间钥匙，你照这个地址去看一下，明天我派公司的人帮你搬家。”
“你怎么知道，我就会接受你们所提供的住宿条件呢？”
“无论条件如何你都得接受，因为你现在别无选择！”
“乘人之危，是你们开发商对待拆迁户惯用的手法吗？”
“作为开发商，我们始终坚持‘合法拆迁、合理安置、和谐关怀’的原则对待每一个拆迁户，绝不是小姐你所理解的‘乘人之危’。当然，我也相信你会接受目前我们所提供的住宿条件。”
这时，黄咏默敲门进来了，拿着两个文件夹：“郭总，这是你要的协议，都装订好了。”
“拿一套给荣小姐。”郭铭健说道。
荣灵从沙发起身后很自然地坐到了郭铭健的对面，拿着文件夹打开看：“咦，是两份不同内容的协议。”
“是的，一份是重新修订的《拆迁补偿安置协议》，一份是《住宅租赁协议》。按照你的要求，两者同时进行。”郭铭健补充道。
“是你们按需给我提供住宿的，干吗要让我来签这份《住宅租赁协议》，性质完全不一样啊。”荣灵的问题又出来了。
“住宿是由我们公司提供的，但租金以及租赁期间所涉及的相关费用是由我们公司来支付，你是代签这份协议。”郭铭健微笑着说。他将身体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轻轻地摇晃着，静静地看着对面这个女孩。与其说是等待着她的其他提问，还不如说他在仔细观察这个女孩：极富有女人味的装扮，耐看的脸蛋加上机智的大眼，伶牙俐齿的小厚唇，还真有些楚楚动人。再说，这线条儿或者感觉，真是太像昨夜那个“假面女郎”了。
“哦，是这样。提供住宿的时间是多长？租赁期间的相关费用包括哪些？”荣灵继续提问道。
郭铭健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荣灵，猛地回过神来：“哦，最多三个月，三个月后你得自己找地儿住。至于租赁期间的相关费用，协议上都写得很清楚了。”
“那行。这两份协议我先拿走，签完字以后我再拿来。”荣灵非常干脆地答道，然后开始收拾文件夹起身。
郭铭健急忙起身说道：“今天你又不准备签字？”
“对呀，干吗这么着急，不是离你们拆迁的时间还有几天吗？你放心，我不会耽搁你们的拆迁计划。就这样了，再见。”荣灵说着朝着门的方向走去。
“嗨，等等，荣灵！”郭铭健突然叫出了荣灵的全名。她吃惊地转过头来望着他，郭铭健似乎也吃了一惊，停顿了一下，缓缓地走近荣灵说道：“对不起，关于你的车，是我那天不小心给撞上的，但我把赔偿金转交给了停车场的保安，我不知道他给你没有。如果你有什么不方便的话，我可以派人去修理。”
荣灵仰着头看着这个走近自己的男人，他目光专注明亮，双手插在裤兜里，笔直的西装套在高大的身材上。他的语气充满了诚恳和温柔，荣灵顿感自己的娇小，不由得气也消下来了。郭铭健此时也正等待着她的回答。
“车的事儿，我自己处理得了。目前也不妨大碍，你也不必太在意。”说罢，荣灵迅速转身离去。
郭铭健默默地望着荣灵离去的背影，仿佛生出了些留恋。
荣灵晚上依然在蜀道酒吧的圣诞激情晚会上出演着动感十足的“假面女郎”。
二
上午九点半，荣灵吃完早餐，简单打扮一番后出门了。今天她要办的事情是去寻找昨天郭铭健留在字条上的地址。荣灵的车驶过东四环立交桥向机场高速的方向前进。她心想：这会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呢？先别管这么多，如果条件太差，顶多就不搬了；要是条件可以，那就尽快搬吧，反正这地儿离公司也比较近。
从东往北的机场高速公路第二个出口驶下，沿着辅道开了一段路程后，荣灵始终没有看见机场东路268号。在一个三岔路口停下来，下车观看了一会儿，路旁右手的一个大型路牌楼盘意境广告图“瑞麓湖花园别墅，深幽豪宅之首选”引起了荣灵的注意，她似乎记住是瑞什么花园的，于是赶紧从衣兜里掏出字条，果然是瑞麓湖花园，路牌上清晰的引路标识与电话号码，让荣灵知道目的地就在前方不远处。
小车拐过右边的弯处，迎面而来的是一条宁静宽敞且充满欧洲风情的街道，街道两边欧洲建筑风格的元素尽情地展示着。一应俱全的生活配套设施从眼前一闪而过，食品超市、银行、时装屋、咖啡酒廊、美容美发厅、书报亭，可能是由于时间很早或离城中心较远一些，这里的人气稍显冷清。走到街道的尽头，正面是一座雄伟气派的欧洲皇家园林建筑的迎宾大门，大型喷泉水池与几尊文艺复兴时期的石膏人物塑像烘托出由大理石砌成的门碑，上面雕刻着中英文的大字——“瑞麓湖花园别墅”。
荣灵有点吃惊：难道这就是开发商提供的临时住宿？
小车已经到达大门口，现代的电子门禁系统与保安挡住了荣灵：“你好，请问，小姐找谁？”一位身着欧式制服的高大保安敬个礼后礼貌地问道。
荣灵从车驾座内探出头来，又一次拿出字条：“我找这上面的地址。”
“请问，小姐，这户业主的姓名叫什么？”保安看了一下子条上的地址又问道。
“我怎么知道他姓什么，即使我说了，你也不可能认识，难道你认识所有的业主？”
“是的，小姐，我认识住在这里的每一户业主。”
“噢，是吗？那你说这户业主姓什么呢？”
保安轻轻笑了一下：“对不起，小姐，我不能放你进去。既然你都不知道该业主姓什么，那你怎么能找他呢？”
荣灵有些急了，赶紧下车解释道：“我真的不知道这户业主姓什么，这是有人留下这个地址让我直接来看房子的。”
这位保安绕着小车转了一圈，又看了看荣灵说道：“前两天倒是有一个做保姆的来找这户业主，不至于又被辞退了吧？但看你这样儿，也不太像是做保姆的吧。”
“你说什么，我是做保姆的？这样吧，把你们的经理请出来，我去跟他解释，我就不信今天进不去这道门儿！”荣灵生气地说道。
正说着，这时一位物管经理模样的人走过来，向这位保安询问，保安领着这个人走近荣灵，再次看了看字条。“对不起，小姐请等一下。”那人转身向门卫亭走去，拿起电话讲了几分钟后，又来到荣灵身旁，“您好，小姐，刚才不好意思，请原谅我们工作的失职。您请进吧，我为您带路。”荣灵对这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感到诧异。好吧，只有开着车机械地跟在这个开着白色电瓶车的经理后面，从车里的后视镜里可以看见刚才那位保安还在站立敬礼。是的，那位保安是知道这户业主是谁的。
小车沿着铺满五颜六色防滑地砖的小道上行驶着，车窗外一幢幢相邻的联排别墅、独立别墅外观造型各异、高贵典雅，总之欧洲各国的不同建筑风格在这里的每幢别墅上都尽情地展现出来。大面积的绿化和高大浓密的珍贵名木使别墅掩映在深丛浓阴中，每一户私家花园和车库里都停放着世界顶级的豪车、房车或是跑车等。自己的小QQ车在这里太不起眼了，怪不得刚才那位保安会用异样的眼光看自己，荣灵自嘲着。
大约行驶了两分钟后，在一座面向绿湖中央的美式白色别墅前，物管经理的车停了下来，荣灵的车也并排地停放好。
“到了，这就是B区C幢08号。小姐，您可以进去了。这是我们物管公司的业主服务手册，您有什么需要，我们会尽快为您提供的。再见。”物管经理恭敬地说道，从文件包里拿出一套业主服务手册递上。
“谢谢。”荣灵同样机械地回应着并接过手册，默默看着物管经理远去。转身回来又仔细观察着这幢别墅：独立的三层白色小别墅，红色屋顶三角斜坡面，每层都有几间墨绿色的窗户，窗台下黑色铁花制成的花栏摆放着绿色植物和花草，由于是冬天，花栏和植物上依稀可以看见没有融化的积雪。一楼入户花园的面积大概是别墅占地面积的一倍大，旁边车库的卷帘门紧闭着。这个开发商会如此大方吗？提供别墅作为拆迁户的临时过渡住宿吗？难道真的应验了丽莎所说的整一套“别墅”来享受吗？荣灵摇了摇脑袋，试图让自己理性起来。
她慢慢地走上过梯，来到大门前掏出钥匙，缓了一下还是习惯地按了一下门铃，没想到从屋里传来一阵快速临近的脚步声，门打开了，一位身材矮胖、小眯缝眼的中年女人探出头来与荣灵目光相遇，两人同时发出：“咦，你不是……”中年女人更是抢先一步：“噢，对了，你是小荣，是李婶儿家的侄女，住在二楼的。”
“你好像是一楼老刘家的……”荣灵也记起来些。
“对呀，我是老刘家的儿媳妇，姓孙，大伙都叫我孙姐。”
“你好，孙姐，我是来看房子的。”
“哦，说的就是你呀，那快请进吧。”孙姐将荣灵让进了屋，接着又说道，“前两天那个郭总说最近会有人来看房子，还让我把房间收拾了一遍又一遍的。来，我带你去看房间。”
荣灵站在入门口并没有移动脚步也没有回应孙姐的话，她不知道是否要接受这样的住宿：“孙姐，你是怎么来这儿的？”
“说来也巧，这次不是逢旧房拆迁吗，我家公公给那房地产公司提了不少的条件，让他们给解决我那口子的工作问题，没想到别人一口答应了，让他在物管公司做杂工，随带着把我的工作也给解决了，这不，我就到这里来做钟点保姆。”
“那你知道这家的主人是谁了？”荣灵试探道。
“这个，我不太清楚，反正我知道那家公司的郭总他说周末会到这里来住。平时就我一个人，待上几个钟头干完活就离开。再说我一个做保姆的，没那闲工夫问那些事，只要有人给我发工资就行了。”
荣灵已经明白了这个别墅的主人是谁了。她开始在客厅里走动着。
孙姐又继续说道：“小荣，听说你刚出差回来，那你准备啥时搬？这周过完我们那儿的老房子可全都得拆了。我家那顽固的公公说了，得熬到最后一天才搬，反正现在的水电都不给钱，用了也白用了，嘿嘿！如今只剩下你一家没有签协议了，你可得跟他们好好谈谈条件，越到这时他们答应你的条件就越快。哦，对了，我明白了，你是要搬到这来住，这是你跟他们谈的条件吗？行啊，大妹子，你可真厉害！这房子住起来那可是神仙过的日子啊。”孙姐边说边热情地沏了杯茶递在荣灵的手上。
“那家开发公司的人只给我说提供一个临时的住宿，但我根本就不知道会是这样一个房子。”
“管他的，既然他们要提供这样的房子，你就安心搬来住，如果还有啥条件没有谈妥的，就住这儿赖着不走了。哟，我把这茬儿给忘了，你跟我来，到你的房间来看一看。”
孙姐拽着荣灵的胳膊朝里拉，荣灵极不情愿地跟着，这才有意识地观察着房屋的陈设：这是一套典型的美式乡村田园的装修风格。玄关、客厅、过厅大约有四十平方米，室内所有家具均是高档的枣红色藤器制品，所有的壁纸、布艺、饰品等均出自于同一品种的欧风花色，仿古欧式的金黄色防滑地砖很有规则地铺成了一块块工艺图，天花板则是用手工描绘的表现不同意境的油画图，不同区域的墙面采用不同颜色的油漆染成，屋内两根高悬的承重圆柱被装饰成两个造型各异的罗马时代的男女人物，一盏水晶吊灯从六米处的空中直接垂下，使会客厅的空间延伸至二楼，这是共享跃空复式楼的特点。壁炉是用白色大理石砌成的，与郭铭健办公室的壁炉如出一辙，只是它是真的可以用来生火。现代开放式的、设备一流的厨房和餐厅在室内楼梯下的右边，也有二十平方米，干净整洁而无油渍侵蚀的灶台面，可以猜想出主人很少或是根本没有在这里开火做过饭。
荣灵被孙姐拉着沿着屋内中间的旋转楼梯上楼，打开二楼左边的一房间门后，她鼓动着荣灵：“你看，这就是为你准备的房间，我都收拾了好几遍了。多么阔气的房子！来，来，瞧瞧这床、这被褥多软和！我这辈子见都没见过，更不要说在这儿睡上一宿。妹子，你可真有福气啊。”孙姐说着走到床前摆弄着床上的用品。荣灵始终一语不发，她默默地走到床边，随手握住一根床柱欣赏着：这是一张红褐色的欧式仿古雕花实木大床，四根床柱竖立在床的四周，撑起一片床顶，这稍带粉红色基调的装饰更显示出满屋的浪漫与温馨。这种床是荣灵小时候看的安徒生童话故事里公主或贵族小姐睡的床，曾在自己梦中多次出现的家具，如今竟变为现实了。此外屋里的影音设备也一应俱全，壁挂式的长方形液晶电视正对大床，两旁的高保真音箱像艺术品一样悬挂在墙上。一张贵妃式的沙发椅斜放在落地飘窗前，加上旁边精致的小书桌，不禁让人遐想着躺在上面看书、听音乐的闲暇乐趣。
“嗨，小荣，快过来看看，这里是单独的卫生间，多宽敞啊！还有大澡盆，听说那些有钱人家的女人都是用这种大澡盆来做美容泡澡，做啥S澡什么的。再想想我们原来那鬼地方，公用厕所和澡堂，邻居们每天为了占一个坑位、争一滴水总是吵个没完。这下好了，没人和你争了。赶明儿个，你搬过了，你我就有伴了，还可以相互照应。”
孙姐一大通的话似乎没有钻进荣灵的耳朵。从卫生间退出来后，荣灵站在飘窗前向外望去：屋外一片深绿色的湖水平静地流淌着，未融化的冰雪一块块的点缀在湖面上……
“孙姐，你见过那家公司的郭总吗？”
“昨天刚见到，他昨天下午到别墅来了，给我吩咐了一下清洁任务后就走了。你还甭说，那郭总人还真年轻，长得可有精神了，估计还是个单身。”
“你怎么知道他是个单身？”
“听我那口子讲的。我那口子前天刚去上班，听公司里的人议论最多的就是郭总的个人问题。都说追求郭总的女人可有一个连的人，但郭总现在好像没有固定的女朋友。还听说，最近郭总跟一个电视台的主持人在一起。唉，我们干吗操这份心啊。”
她们两人一起走出房间，孙姐用手指了指三楼：“上面是郭总的主卧室，你要不要去参观参观？”
“不用了，时间不早了，我得先回去了。”荣灵不想再待下去，说着朝楼下小跑下去。
孙姐站在二楼上：“喂，小荣，你得赶紧搬过来啊，再磨蹭几天，那老房子可全都得拆了，到时候你可没地儿去了……”此时荣灵已头也不回地打开大门离去。
一路上，荣灵无法专注地开车，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这个郭铭健到底是啥意思？用他的别墅给自己住，难道他真的如此大方，还是别有用心？如果让赵海勇知道了，岂不是太伤他的自尊心了！荣灵越想思绪越乱，于是拨通了丽莎的电话：“丽莎，现在干吗呢？我们中午一起吃饭吧。”
“哟，今天才想起给我打电话，你休假几天音讯全无，咋又突然想起我了？”丽莎酸溜溜地说道。
“你也是知道的，我最近家里不是挺忙得嘛，要签协议、要搬家，还要跟那开发商谈判。”
“喔，对了，你家那老房子的事处理得怎样了？”
“不怎样，这不我才打电话来向你求救，想听听你的建议。”
“那中午是不是你请客呢？”
“当然是我请了，在公司对面的蓉缘餐馆，那里可以吃到最正宗的川菜。”
“哼，我还以为要请我到什么高档的地方去了，结果还是一家小餐馆。”
“物美价廉嘛，经济又实惠，相信我的选择一定没错的！”
“又来了，请我吃饭还精打细算！好吧，好吧，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荣灵在蓉缘餐馆的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了。这时，她才静下心来从包里拿出那份《住宅租赁协议》细细看着。心想：明明就是他自己的别墅，还装腔作势地代表公司签啥协议！其中有一条款引起了她的注意：“承租方以单身名义入住出租方的房子”。鬼扯，凭啥子就只出租给单身人士嘛。
“嗨，美女，在看什么呢？”丽莎已经坐在对面的位子上。
“在看开发商给我的协议。”
“说说看，你的房子怎么样了？”
“先上菜吧，我都已经点好了，你一定会大饱口福的。”随后荣灵用成都话喊道：“小妹，可以上菜了。”
“好吧，现在说说你的房子。”丽莎有点迫切地问。
“那家开发公司已经找过我三次了，我提什么条件，他们都可以答应。”
“那不是很好嘛？”
“但目前的问题是，开发商承诺给我提供临时的住宿，我今儿上午也去看过了。可你猜想不到是怎样的一套房子。”
“还用得着猜！现在的开发商哪个不是唯利是图、见利忘义的，那房子不是在六环以外，就是像工人住的临时帐篷！”丽莎鄙弃地讲道。
“都不是。那房子在机场路附近，离公司的车程也只有半小时左右。确切地讲，不是一般的房子，是我们平时所说的‘别墅’。”
“啥？是别墅？”丽莎的惊呼声惊起四座，中午时分餐馆吃饭的人多，全部都被丽莎的声音给引过去了，纷纷回头望着这两个女子。
荣灵有点不好意思，压低嗓门道：“你别噎着了，干吗那么大声！”
“我说美女，他们给你提供的临时住宿是别墅，你就该当仁不让啊，赶紧了搬家，还在犹疑啥？”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那套别墅是那家公司老总的私人别墅。你说，他这么做，让我怎么去理解，这不，还假惺惺的让我签什么《住宅租赁协议》，协议说提供不超过三个月的临时租用期，并承担所有的相关费用。”
丽莎这时却不怀好意地笑了：“哈哈，那你见过那家开发公司的老总了。”
“见过三次吧。”
“人长得怎样？多大年龄？是离了还是单飞？”
荣灵不知道丽莎问这个问题干吗，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我怎么清除？人很一般吧。和你在电视、报刊上见过的开发商一个样，没啥区别。”荣灵并没有说实话，她不想对郭铭健作评价。
“是啊，我们见过的大多数开发商不是泥瓦匠就是包工头，这年头只要能跟土沾边的，都能做房地产大发而特发了。哎，不过我上次见过的一位房地产老总可有点与众不同。就是我们一起吃火锅的那天，我们先走了，出门后遇见的吴律师的朋友，哟，那人长得可帅呆了，高大威猛，特有气质，听说是北大的高材生呢。对了，听吴律师说你们现在买的房子还是那家公司开发的呢！”
“我们买的房子？哦，你是说赵海勇买的房子，我根本就不知道他买的哪里的房子。从出差回来到现在，我们还顾不上谈这事儿呢！行了，先别说买房的事儿。今儿要紧的事是让你来参考参考，我是否要搬过去？”
“搬！当然要搬了，不搬你是傻子！这么奢侈的条件让你去享受，你还装啥清高呢！住了也白住呀！”
“哼，现在的人干吗都这么现实，你可是我今天听到说此话的第二人。”荣灵无奈地说道。
“那还有谁说过？”
“就是那个在别墅做钟点保姆的孙姐，也是我老房子的邻居，你们啊，同一口径，都说——住了白住。”
“怎么，还配了保姆？那就更得搬过去了，那么大的房子打扫清洁还不得把人给累死，看来这开发商想得还真周到啊。”丽莎已经羡慕不已了。
“但是你没有完全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不接受开发商给我提供的住宿，而是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房子。你想啊，我一个单身女子就住在那样豪华的别墅里，进出开一个小QQ车，多别扭！知道的可以说我是借宿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被包养了。况且，如果赵海勇知道了，他会是怎样的感受？”
“你是否想得太复杂了，这不符合你的性格，平时你是我行我素、不在乎一切的，干吗现在倒挺在乎那些闲言碎语了？还有，你快和赵海勇结婚了，新房拿到后，装修也需要一段时间吧？暂时借住那别墅几个月就离开，又不是长住不走了，我想他是可以理解的。再说你那小车干脆就让那开发商给你再配一个司机或是再借换一辆车不就结了。别人想说啥，你还能管住别人的嘴，这叫做‘住别人的别墅，让别人说去吧’！哈哈！”丽莎激动得仿佛是自己快去住别墅了，完全忘了要帮荣灵排忧。
所点的菜都已经上齐了，荣灵叹了口气：“快吃菜吧，看来我今天这顿是白请了。”
吃了一大口菜后，丽莎又继续道：“说真的，奎思，你这次遇上老房子拆迁，我倒觉得是因祸得福。一方面呢，你可以从中获取一笔钱或是新的住房；另一方面，还可以住上高级别墅。说不一定那家开发公司的老总看上你了，你大概没给我说实话吧，那老总是怎样的人？”
“不用再说了，丽莎，看来只有我自己拿主意了。我们只是住‘别墅’的人，而不是住别墅的主儿。”荣灵自嘲似的说道。
荣灵和丽莎用完午餐后各自离去。整个下午，荣灵一直在家里收拾着东西，大包小包的整理着——不管要搬到哪里，早晚都得离开。
晚上十一点钟，荣灵仍准时出现在蜀道酒吧的舞场。
三
已经过去四天了，离开发公司进场拆迁还有两天，两天以后这里的水电将停止供应，一切将会灰飞烟灭，成为过去。
上午十点半，荣灵才缓缓起床，很久没有这样赖床了。想到昨天在别墅里看见的那张欧式“公主床”，荣灵不由得抚摸了一下这张陪伴自己从大学毕业到如今已是六个年头的硬床。虽说床硬点，但老年人说对身体有好处，也许这种说法是自我安慰吧，人们总是喜欢宽大软和的床。抓紧时间再睡上一两天吧，将来可能没有机会再睡下去了……今天赵海勇出差要回来了，两人的确得好好谈谈了。
正想着，果然赵海勇的来电响起：“嗨，荣灵，我回来了。人都快累死了！你现在干吗呢？”
“我还在休假，现在刚起床呢。”
“中午我到你那，咱俩一起弄点吃的。”赵海勇提议道。
“我们还是另找一个地儿，家里太乱了。”
“行，要不，到国贸附近的上环咖啡厅。”这是他们经常约会的地方。
“好的，那中午十二点见。”
荣灵提前了十五分钟到达，找了他们经常坐的一个靠窗的位子，仍然要了一杯咖啡厅里最低消费的饮品（当然这是可以续杯的），没有什么胃口吃其他东西。赵海勇拖着行李包准时到达，很熟悉地在对面坐下来。
“荣灵，你就不点些别的东西？午饭一定要吃好吃饱的。我赵海勇再怎么，饭还是能吃得起，你就甭太节约了。”赵海勇是了解荣灵的，她每次出来都不愿意多花一分钱。
“我是早饭与午饭一起吃的，现在不饿。你自己点吃的吧，刚回来一定饿坏了。”
“好吧，我也凑合着吃两口，反正要想在这种地方吃好是不可能的。”赵海勇也依然点了一份红烧牛腩饭，这是相对来说分量足且价钱适中的消费。然后，他继续感叹道：
“咱俩之间就不用客气了，我还是有能力养老婆的，关键是我这个老婆太好养了。看看别的大美女，又是高档时装、奢侈品、化妆品的，还整天出入高档美容院、健身房，而我的老婆好像与这些东西无缘，不论怎样，都美艳如花，气质独特！”
荣灵咯咯地笑起来：“你今天嘴上涂蜂蜜了？开始赞美我了？我不是不想这些东西，而是因为这些东西得花钱花精力，我是务实主义者。难道你没听说这样一句话吗：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她会为他节约钱的，这也是一种情感的表达方式。”
“那，现如今男人对女人表达情感的方式就是直接送一套房子。”赵海勇得意地说道。
荣灵的脸一下子沉下来：“是啊，海勇，今天我们就是得好好谈谈房子的事。”
“怎么啦，说起房子的事，你总有点不高兴。”赵海勇问道。
“没啥不高兴的，我只觉得这是个严肃而认真的大事，有必要商榷后才定夺。先说说你最近买的那套房吧。”荣灵说道。
赵海勇开始大口地吃着刚送上来的午餐，咽下一口说：“上次我在电话里已经说了大致情况，我们周末的时候一起到现场去看一下。目前我只支付了前期的购房定金五万元，在本周六之前得付清首付款，也就是总房价的百分之二十，差不多得三十万元。”
“这么急，必须得本周六之前付清？”
“是的，这是合同写明的。”
“好吧，海勇，我就是想跟你谈谈这事。你知道，买房子这不是一个人的事儿，我们得从长计议。你买这套房子之前，考虑的是你单方面的现实状况，你考虑过我的现实状况没有？考虑过我们以后生活在一起房贷月供会占据生活日常开支的几成比例？”荣灵有点激动。
“是的，如果我考虑一下你的现实状况，我们会更好一些。”赵海勇很有理由地说道。
荣灵反问：“那你知道我的现实状况是怎样的呢？”
“你在公司年收入不少啊，合计着你平时的稿费等税前也得超过十八万元，再加之你有如此勤俭节约的美德，我想咱俩供一套房子怎么也得打出点富余来。”
荣灵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海勇，你看咱俩都快结婚了，好像我们从来就没有开诚布公地谈过关于工资收入分配、婚后生活规划等问题。我一直以来就不怎么赞成买房子的，北京的房价是超过普通工薪阶层的收入水平的，虽然你我好歹算是白领一族，但在北京高昂的生活成本下，我们的收入也所剩无几。况且，我的收入也不尽然花在我个人身上。人活着不能仅限于自己的空间，我们的心境与视野、灵魂与情感，会伴随着……”荣灵说着深情地向窗外望去，水汪明亮的眼神中充满希望与快乐！
“嗨，嗨，荣灵，你又开始做诗了！我们现在是谈‘居者有其屋’这个世俗的问题，咱俩最终还没达成双边合作协议呢。”
“那好，我决定了——退掉你刚买的那套房子，我们结婚就住你父母家。你父母家多宽敞的房子，单位的福利房，牢固又安全，还不用交物管费，挺划算的。虽说房子老点、旧点，但如果重新装修一下，也是可以营造得温馨浪漫嘛，我们没有必要去赶那时髦，买个大房子让人‘外羡慕、内受罪’的！”荣灵坚定地提议。
“幸好我刚把饭吃完了，不然会噎着的。你果然与众不同，真没听说过，像你这样一个‘丑’媳妇居然哭着喊着要跟公婆住在一起，你就不怕中国几千年的古训‘婆媳是天敌’吗？再说我妈那人无论是在单位里，还是家里，都是一副女强人的样子，这下好了，你们两个女强人撞在一块儿那家里还不得闹翻天了！”
“为什么女人就要为难女人，对待不同女人我会采取不同的应对方式。何况你母亲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应该讲些道理的。我一直认为，婆媳亲情与儿女私情是一对可以平衡的关系，它们之间是平等而互依共存的。”
赵海勇不由得握住了荣灵的手：“亏你能这样想，谢谢你荣灵！但我作为男人，还是想能给自己心爱的女人一块又大又好又吃不完的面包！房子的事，你就不用费心，我还是得买，贷款的事你先别操心！”
“说了半天，你还是不理解我的意思。房子不是你个人的事，是咱俩要共同承担的责任。就好比我现在住的我姨妈留下的那套筒子楼宿舍要拆迁了，我也得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一样，是两个人的事，我们需要共同拿主意才行。”
“啥？筒子楼要拆迁？你咋不早说？这可不算是件坏事哦！”赵海勇眼前一亮，一下提起了精神来。
“我也是上周出差回来后才知道的，一切都这么紧迫。”
“开发商的拆迁补偿条件是怎样的？”
“还在谈判的过程中。只有两天的时间了，他们让我在本周内搬迁完毕。”荣灵淡然说道。
“这怎么可能，我明天陪你一起去开发商那里谈判！”
“没啥用的，那筒子楼里目前只剩我这一家了，其余的全搬走了。不过这开发商还算厚道，给我提供了为期三个月的临时住宿地，我昨天也去看过了，在机场高速路附近，但我不想接受这样的住宿。”
“既然他们都提供了住宿，不管是寒窑破瓦还是公寓别墅，你都得去住。先住进去后，再谈些条件，就应该容易多了。”
荣灵没想到赵海勇也如此实际——也许大多数人在这节骨眼上的想法是一致的。
“万一是别墅呢？”
“那岂不是更好，就赶快搬！赶明儿说不一定我也可以过来小憩一番。对了，现在你还没签什么拆迁补偿协议之类的文件吧？”
“还没呢，这是空白的《拆迁补偿安置协议》。”荣灵从包里拿出一份协议递给了赵海勇，他随意地翻了翻：“这样，我拿回去研究一下，然后跟吴谦商量商量，他可是这方面的专家啊。好了，我得先回家一趟洗个澡，休息一下。晚些时候我再给你电话——要不，你今晚到我那儿住？”赵海勇兴奋地说着，欲起身离开。
“哎，我们还没谈完呢，就这样走了？”
“好了，来日方长，我们要谈的内容可多了。”赵海勇边说着边替荣灵拿起衣服，“哟，今天穿了件红色带虎斑纹的，换风格了？”
“你怎么开始注重我的衣着了？”
“是啊，在结婚之前好好看看女朋友长得啥样，免得婚后看不到了，只有黄脸婆的样儿了。”赵海勇的调侃，让荣灵有些“生气”：“行了行了，你先走吧，黄脸婆的老公，我想一个人再待会儿。”
“那回头见，单我买了。”赵海勇离去了，他们始终像好朋友一样，在公共场合没有任何情人间的亲密动作。
荣灵续了杯水，思量着：我与海勇在关键问题上，始终不能达成一致，他总是一意孤行，强烈的大男子主义以及循规蹈矩的生活作风，甚至连恋人间小别后的亲密动作都没有，更不要说什么甜言蜜语了。
一杯清水，一个闲暇呆坐的下午，让荣灵近来紧张的神经松弛了下来。
四
下午快六点钟的时候，荣灵想，不管怎样确实应该给这开发商回个信。随后她匆匆赶到朗峰房地产公司。郭铭健刚离开办公室。在停车场里，荣灵疾步向保时捷走去。刚启动汽车的郭铭健眼前一亮，从车里后视镜中看到一个红衣女子喊了一声“郭总”，冲自己的车走来。郭铭健赶紧下车：“你好，荣灵。”自从上次叫了荣灵的全名后，郭铭健现在也有意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我想再谈谈协议，好吗？”荣灵的态度好像比原来要友好且诚恳些了。
郭铭健又一次打量着荣灵，今天这件红色羽绒短夹克配上一条带有虎斑纹的大翻领，腰间系一根本色腰带，下身穿一条黑色细白暗条纹的七分马裤和一双黑色高跟长靴，双手很潇洒地插在裤兜里站在自己的车前，显得野性和神气十足。此时，她正等待着自己的回答。
“我在工作时间之外，从不谈工作！”郭铭健故意酸溜溜地回答道。
荣灵期待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下来：“噢，这样啊，那就对不起，打扰了！”转身便要离开。
“当——然！如果想现在谈协议的话，你也得委屈一下，晚上得陪我一起吃饭。”郭铭健用手挡住了荣灵的去路并试探道。
荣灵抬起眼看了看郭铭健，他耸了耸肩并挑了挑眉，仍然是那件黑色竖领短褛敞开着，里面透着一件浅棕色小方格西服和白色衬衣，系着深蓝色领带，面对这样一个有型有款的男人，似乎再骄傲的女人也不应该有拒绝的理由：“可以！是你买单，我要就餐环境一流的地方！”语气有些生硬。
“那是肯定的。走吧，坐我的车。”郭铭健很绅士地打开副驾座的门，而荣灵却不领情，自己做主打开了后面的车门钻了进去。郭铭健轻笑了一下，“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回到驾座调整了一下后视镜以便能看清后座的人。猛地一踩油门加速后，使荣灵不由地往后重重一仰，她瞪了郭铭健的后脑勺一眼：“请你开慢一点！”郭铭健没有做声，仍然快速地向远处驶去。
下班高峰期的来临加上北京堵车现象的严重，到达目的地大约用了五十分钟，一路上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到了，请下车吧！”郭铭健这次并没有替荣灵开门。荣灵开门后下车来，发现这可能是一座大厦的地下停车场，场里停放着为数不多的高档汽车，场子里也是豪华酒店式的装修，灯火辉煌的，真皮沙发与阅读报架围在一起，擦器鞋放在入口处，门童替来宾按着电梯上行钮，恭敬地鞠着躬。
郭铭健这时才有风度地让荣灵先进电梯，接着按了一下三十五层键。他们并排地站在一起，都没有说话。电梯迅速上升着，门开了，郭铭健用手示意着让荣灵先出去，他随后跟进。
“晚上好，郭总，您今天好像没有订座？”一位着黑色职业套装的高挑女子走出来迎接着。荣灵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这位女子与郭铭健的对话：
“怎么，不订座就不能来了？”郭铭健冷冷地说着并脱去了外套。
“怎么会呢，我们可是随时欢迎郭总的大驾光临。只不过是最近的座子特别紧张，您也是知道的，新年到了大家都要宴请宾客嘛。”迎宾女子也很机灵地拿来衣架将郭铭健的外套挂上。
“好了，现在安排一个上座，两位的。”郭铭健催促道。
“不好意思，只得委屈郭总一下，没有包房了，只有大厅雅座，不过是靠窗的。今晚我们可以赠送二位一瓶红酒。”
郭铭健点了点头，“那，这边请！”迎宾女子望了一下荣灵。
三人来到了座位前。荣灵坐下后，很自然地脱去外套，露出黑色一字领毛衫，稍微整理了一下卷曲的长发，然后用手将桌上的餐巾铺好。对面的郭铭健已经拽下了领带的束缚，只有休闲西服与白衬衣，显得很随意。
“你想吃什么，就随意点吧。”郭铭健和荣灵分别拿菜单看着。
荣灵发出的小声“噢”的感叹声，让郭铭健抬起头来：“怎么，你不习惯吃西餐？”
“不是，是这MUMO超贵的价格让我感叹！”
“你怕啥，是我买单。”
荣灵突然笑了：“哈哈，让你破费了，真不好意思。可能你今儿请客有点吃亏，我正好从上午到现在没有吃饭，饿得我连一头牛都能吃下。”
“那好吧，就来一头黑椒烤全牛！”
“这，这，对不起，先生，小姐，我们这里没有这道菜。”服务员紧张地解释道。
“哟，对了，我忘预订了。”两人都笑起来了，气氛开始缓和了。
随后，郭铭健轻声对服务员说道：“我来一份蔬菜沙拉、一份黑椒牛扒七成熟的、一份罗宋汤。分量就以我原来的标准吧。小姐，要点什么，你可以给她建议一下。”
服务员又走近荣灵，荣灵仍然来回地翻转着精美厚重的菜谱：“这个，这个，然后是这个，还有这个，这个。”服务员有点忙不过来，快速地记录着：“好的，一份水果沙拉、一盘炸海虾、一份豉汁牛腩，一份……”
“不是一份，全都是两份。”荣灵无忌地补充道。
服务员与郭铭健同时睁大眼睛。“你们不用担心，我吃得了，再说，吃不完还可以打包的。”
郭铭健摇了摇头，咧嘴一笑，用手示意着服务员往下记。服务员记录完后微笑着正准备离开，郭铭健站起身来对她耳语了一番，服务员领会地离去。
荣灵观察完周边环境后，问道：“已经是就餐时间了，干吗大厅里还没啥人，看来奢侈豪华的地方也未必能招徕顾客啊，又何必要订座呢？”
“这里是会员消费式的Club，不对外营业的。订座只是让他们有提前准备，厨师会根据每位会员的口味、饮食结构以及用餐分量进行配餐的。”
“哦，原来是种人性化和贵族化的服务，当然了，这也只是大老板的专利！”荣灵很平静地说道。
“不过，也有许多像你一样的外企公司白领成为这里的会员。只要你愿意也可以入会的，我乐意为你推荐，同时还能享受一定的折扣。”
荣灵摇了摇头：“No，我不是有这种消费理念的人。”
“噢，那——你是属于有哪种理念的人呢？”郭铭健有兴趣了，两人的话匣子开始打开了。
荣灵一下子“警觉”起来，觉得这个话题不太适合回答，她看了看郭铭健，沉默了一会儿，打岔道：“对了，不是送了一瓶红酒吗？干吗还没上？”
郭铭健这才记起来，忙回头招呼：“服务员！上红酒！”回过头来继续说道，“这是你的谈话技巧吗？”
“什么意思？”荣灵假装道。
郭铭健又是咧嘴一笑：“好吧，我们谈点别的。”
“今天谈话的主题应该是关于我的房子拆迁与搬迁的合约事宜。首先，拆迁补偿安置的协议，我想最迟应在本周内完成；其次是……”荣灵停顿了一会儿，喝了一口水，“贵公司提供的临时住宿，我昨天已去看过了。”
“相信你还满意吧！”郭铭健马上说道。
“确切地说，条件好得让我吃惊！我不知道能否接受这样的住宿？”
“为什么不能接受？”郭铭健喝了一口水，不解地问道。
“我在猜想，与其说是贵公司的公事行为，还不如说是你的个人行为。那栋别墅是你自己的吧！”荣灵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绕了一个弯，但她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郭铭健。
“瑞麓湖花园别墅区是由我们公司开发承建的，我在那里留有一栋别墅，你可以理解为公私兼顾的行为。”郭铭健语气自然地解释道，眼睛与荣灵对视着。
此时服务员已将红酒斟入两只高脚酒杯的四分之一处。
荣灵没想到郭铭健会如此坦白，她无语了。
“你是因为我们提供的临时住宿是栋别墅，还是因为它是我个人的资产才犹豫的？”
“两者都有吧。”
两个服务员一前一后将几个盛着精美食物的餐盘分别放在桌上。荣灵来回看了看，开始嚷嚷道：“咦，为什么你的食物分量和餐盘大小与我的不一样？我要的是两份啊？”
看着荣灵小孩子般的委屈样儿，郭铭健忍不住笑了起来：“是给你上的两份，只不过是盘小了点。我做主给你定了一个食量。”
“你凭啥知道我的食量？我今晚儿可是空着肚子来吃‘欺头’的！”
“你说什么……吃什么？”
“我是说成都话——吃‘欺头’！普通话就说是‘便宜’。”荣灵转回了成都话。
“小姐，你还是悠着点吧，再说也不是这种吃法的。来！我们为吃‘奇头’干杯！”郭铭健已经将酒杯高高举起，荣灵瞪了瞪眼，无奈地举起杯清脆地碰了一下，便一饮而尽！郭铭健又摇了摇头，抿嘴而笑，优雅地小嘬了一口杯中红酒后，开始很绅士地、很规矩地吃起来。而对面的荣灵却毫不顾忌地将一盘水果沙拉和一份牛扒迅速送入口中。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女孩儿有这副吃相呢。”
荣灵突然停了下来，抬头望着郭铭健：“你是说我吗？”郭铭健点点头。
“这叫做‘饿——则——思——变’！等到马斯洛需求层次的第一层——我的饥饿生理需求满足后，才能谈到什么‘阳春白雪’。”说完，荣灵又低下头继续着。两人都无语，各自吃着东西。
看着荣灵又将一份牛扒吃完后，郭铭健说道：“现在你的肚子应该不会闹情绪了。继续我们刚才的话题，为什么要犹豫接受我们提供的住宿？你要知道，你的搬迁时间决定我们公司项目进场施工的进程！”
“哦，原来我这么‘重要’！好吧，说实话，不管是谁提供的住宿，从世俗的眼光去看，我一个单身女子住进这么豪华的别墅，毫无疑问不是被人包养了，就是被人金屋藏娇了。正因为这样……”
“是金屋不假，但——谁敢藏你这么如此泼辣的‘娇’呢！再说我感觉你不是那种会被闲言碎语所左右的人。就你目前的处境，我们只不过是给一次‘绝处逢生’的机会罢了。”郭铭健用了激将法，嘴角露出不屑的笑容。
“绝处逢生？”荣灵表情严肃，停顿一会儿，猛地喝了一口红酒，“既然你们这么想，那我就不管是为‘秋风所破茅屋’，还是‘雕栏玉砌豪华宫’，我是住定了！”说着便从包里取出《住宅租赁协议》和签字笔，迅速流畅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正在此时，荣灵的手机铃声响起，是赵海勇。
“荣灵，在干吗呢？”
“喔，在……在陪一客户吃饭。”
“你不是在休假吗？哪来的客户？”
“是临时安排的，上次我有份协议还未签订……”
“客户是男的还是女的？”每次在荣灵接待客户时，赵海勇总是爱刨根问底，为此他们之间争执不断。在赵海勇强烈的大男子主义思想意识中，他认为像荣灵这样漂亮端庄、传统勤俭的女孩应该做一份稳定规矩的工作，如教师、会计之类的，而不应该从事这种接触广泛，甚至是时常需要上酒桌的创意产业。
荣灵闭了一下眼，轻叹了一声，不耐烦地说道：“是男的！”
“多大年龄？”
“你还有完没完？我正在谈事儿！”荣灵压低了声音。
“不是说好了嘛，你晚上要到我这儿来，怎么又同客户吃饭了？”赵海勇埋怨道。
“这样吧，海勇，我回头给你电话。”荣灵调整了一下情绪，挂上了电话，“不好意思，是一个朋友打过来的。”她对郭铭健解释道。
郭铭健盯着荣灵的眼睛，很直接地问：“是男朋友？”
荣灵缓缓地回应了一声：“是！”她故意岔开话题说，“噢，这份协议给你，你也需要签字的。”郭铭健接过协议，同样快速地签完名。在交换协议时，郭铭健说：“我怎么就成了你的客户了？有意思，干吗不实话实说？”
“善意的谎言，是每个成年人都会讲的。”
这时，郭铭健的手机也响起来：“喂，是丹丹啊，有事儿吗……噢……我现在陪一个重要客户吃饭呢，晚点给你电话。”郭铭健也迅速地挂上电话。
“是女朋友？”
“是——朋友。”
“我也成了你的客户了，还是‘重要’的那种？”
“善意的谎言加上甜言蜜语，是每个成年男人都会讲的。”
两人都沉默了，继续用餐。不一会儿郭铭健用餐布擦了擦嘴角：“你的胃口让我有点吃惊，没想到你这么能吃，也不见得你很胖。”其实郭铭健一直都在观察荣灵的外貌特征与每一个动作，“来吧，为你的好胃口干杯！”两人的酒杯与眼神又一次碰撞在一起。荣灵再次一饮而尽。
“我说美女呀，吃西餐喝红酒，不是这种喝法的，还是要淑女点嘛。”郭铭健微笑着建议道。
“其实，我不喜欢吃西餐时的繁文缛节，我就这样了，习惯把红酒当饮料。”
“看来你的酒量不小啊，改天我带你到酒吧去喝酒，咱俩儿比试比试。”郭铭健挺认真地说道，开始为下一次约会做安排。
“去酒吧，就——你跟我？”荣灵又开始警觉起来，“不必了吧，我不太适应那儿的环境。”她知道自己每天晚上要去演出的走秀场，就是酒吧或叫做夜总会的地方，她太熟悉那里的状况了。
“那你想去哪儿？我可以奉陪。”郭铭健进一步试探道。
荣灵沉默了一会儿，打了岔：“郭总，我们的协议已经签好了，请你明天负责派人协助搬迁！”
“哦，川妹子的确火辣，像你们的火锅一样。你能否温柔一点？我们以后会相处一段时间的，你这样像一只美丽的小刺猬，不扎人也会叫人疼的。”
“我们会相处一段时间，什么意思？”
“你的临时住宿——我的私人别墅。你我将来是邻居，眼下不是正流行合租或群居吗？”
“可，可是你们提供的临时住宿，不就我一个人住吗？干吗你又掺和进来？”荣灵嘟起了小嘴。
“怎么算是掺和，那可是我的房子。再说，协议上说明了的，你没有仔细看吗？你刚才可把字给签了，不能反悔哦！”郭铭健拿着协议在荣灵面前晃着，露出得意的笑容。
“协议？”荣灵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冲动会带来不利后果，也隐约感到这多少有点圈套或陷阱的成分。她来回地翻看着这份带有霸王条款的协议，慢慢地迸出四个字：“乘人之危！”
“这可是我第三次听你用这个词了。没那么严重，退后一步心底宽嘛。咱俩都不会打扰对方的生活，我平时不会到别墅去的，但周末却说不一定，你就当没我这人存在就行了。”郭铭健看着荣灵这张俊俏委屈的脸，温柔地解释道，“来！为我们成为同居者干杯！”
荣灵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家伙，不想跟他干杯，于是拿起瓶子将余下的红酒倒满酒杯，一口气全喝光了，用餐巾拭擦着嘴角说道：“谢谢你的晚餐，不早了，我要走了！”
郭铭健只好知趣儿将自己杯中的酒喝完：“好吧，我送你回家。”起身走到荣灵身旁，帮她拿起衣服，很绅士地替她穿上。
……
荣灵这次选择了坐在保时捷的副驾座：“郭总，你还是送我回你们公司吧，我的车停在那儿。”
“不用直接送你回家吗？今晚儿你可喝了不少，差不多整瓶红酒都是你喝的，以你这种状况开车回家不太安全。”郭铭健望着旁边脸上泛起酒红色的荣灵说道。
“不用了，晚上我还要另去一个地儿，我现在状况很好。”荣灵不可能告诉郭铭健她晚上要去的酒吧地址。
“你要去哪儿？我现在可以送你过去。”郭铭健坚持道。
“谢谢你，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自己开车过去就行了。”
郭铭健欲说无语，只得默默地开着车向着公司方向驶去。荣灵将头向右倾斜靠着驾座，微闭上眼睛。这时电话铃声响了。她看了一下电话，停顿了一会儿才缓缓地接起来，电话那头赵海勇再次传出不耐烦的声音：“荣灵，还在吃饭啊？”
“哦，刚吃完。”
“那就赶紧过来！”
荣灵用左手轻揉着太阳穴，想再解释些什么，但又突然止住了：“海勇，是这样的，明儿一大早，开发商会派人来协助我搬家的，我想今晚就不过来了。我现在得赶紧回家收拾收拾。”话音未落，赵海勇猛地挂上电话。清脆的声音使荣灵心头一怔，她也没好气地将手机关闭，顺手将它扔进包里，又将头靠上背椅，两眼无神地望着车窗外。这一切都被郭铭健看在眼里。
保时捷找到了停在公司大楼下的黄色小QQ，两车并排停放着。郭铭健下车后替荣灵打开了车门，荣灵下车后身子不由得闪了一下，郭铭健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臂：“你没事吧，要不，我送你过去？”
两人如此近的距离，荣灵带着扑鼻而来的酒气喃喃道：“我已经说过了，不用了，我没事的。”她边说着边试图挣脱郭铭健的手，而郭铭健却加大力度固执地抓着荣灵的手臂：
“荣灵，我没有别的意思，是为你的安全着想。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送你过去。我知道现在你不是直接回家！”
荣灵停止了挣脱，站稳脚后抬起头与郭铭健深沉的眼光相撞：“我会安全到达我要去的地方。这样吧，我四十分钟到达目的地后给你一个电话。”
郭铭健点了点头，不情愿地松开了手，接着说道：“你有我电话吗？”
“这——应该有吧。”荣灵不确定道。
郭铭健轻笑道：“把你的手机给我吧。”
荣灵很听话地从包里掏出已关闭的手机，开机后递给了郭铭健。郭铭健熟练地输入自己的号码，在手机的电话簿里输入了一个“健”字后存储下来，递回给荣灵。
望着荣灵驾车而去，郭铭健久久地站立车前，点了一支烟，他想：这是一个真实可爱的女孩。从筒子楼第一次的见面到今日的晚餐，荣灵几乎所有的情绪都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壑智的思维与务实的精神，泼辣的性格与直率的表达，妩媚的脸蛋与温情的眼神，都会让男人产生遐想；再加之荣灵有时候的闪烁其词及透露的神秘感，越发让人兴趣倍增。
荣灵在到达酒吧后思量着怎样给郭铭健回个信。凭着女人的直觉，她感到这个男人已经开始对自己有异样的感觉了，只要稍微给一点机会，他便会乘虚而入。于是，荣灵拿起手机简单发了个礼仪式的短信：“谢谢你的晚餐，我已安全到达。祝晚安！荣灵。”
当郭铭健收到荣灵的短信后，回拨过去想多说些什么，但电话里已传来关机的语音提示。郭铭健只好拨通了另一个电话：“晓涛，你现在立即联系一下物管公司的家政搬家服务，多派些人手，明天一大早去酱菜厂协助荣小姐搬家。”
“噢，这么快，她的协议签了吗？”
“签了，就在今晚。”
“好吧！还是老大你厉害啊。”张晓涛感叹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