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莺莺已经是一个小女孩的母亲了,但她的一举一动都还如同一个孩子。有一天,她踩着椅子,把一串紫色的风铃挂在书柜的角上,这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30岁了。透过风铃,她看到室外的茶几上放着一盒生日蛋糕。这盒蛋糕是一个叫张生的男人送的。于是,崔莺莺又想到了早上那件令她窘迫的事情,她想那个男人肯定一直在跟踪她。
当时她正提着菜篮子穿过自由市场,她的菜篮子里面已经有了黄瓜蒜苔青椒,还有一小把韭菜,她还想到前面的海鲜市场去买一包海米,她的女儿最喜欢吃她包的三鲜水饺。就在她经过一家糕点店时,一个戴着桔红色礼帽的女服务员从里面走出来,径直来到她身边。小姐,是一位先生送你的,他祝你生日快乐。当服务员把蛋糕举到崔莺莺的面前时,崔莺莺愣怔了一下。崔莺莺说搞错了吧。服务员说上面有一张纸条,你看看就明白了。崔莺莺瞅了一眼,发现纸条上只有几个字:祝你生日快乐。张生。崔莺莺本能地向周围扫了一圈,好像有一道目光跟她一错而过,崔莺莺还没来得及再瞅一眼,他便消失在人群里,留给他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背影,微卷的头发和淡紫色的T恤衫。崔莺莺脸涨得通红,在人群中愣了片刻,然后她的双腿才机械地向前迈动。她不知道她是怎样穿过市场,又穿过大街小巷,走进家门的。
崔莺莺是一家商场的售货员。这两年商业竞争激烈,她所在的商场管理混乱,效益非常不好,后来就把门头租给了证券公司,变成了证券交易市场。现在崔莺莺成了下岗人员,在家待业。崔莺莺的丈夫是晚报的广告部副主任。有钱,也有地位,上下班都是车接车送(那辆灰色的"标致"几乎成了他的专车)。他说:正好,你就在家里整理一下家务,给孩子做点好吃的。崔莺莺说:我这不成了无业游民了吗?崔莺莺的丈夫说:这就是你的工作么,我整天忙成这个样子,这个家是该有个人管一管了。崔莺莺说:你整天忙着请女人吃饭吧。崔莺莺丈夫说: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但崔莺莺的丈夫并不真的生气。
崔莺莺怀疑丈夫在外面有女人。可她没有办法,她的经济不能独立,吃饭还得靠她的丈夫,再说这样的情况已是司空见惯,眼不见心不乱嘛。
现在崔莺莺坐在家中客厅里,她感到一股股的凉气从她的脚心里升起来,九月的天气,外面阳光灿烂,蝉声在不停叫着,千万家空调器还在工作,哪里来的这种感觉?崔莺莺想,还是干点活吧。于是,她起身来到厨房里,把花布围裙围在腰上,又顺手插上洗衣机的电源开关,乳白色洗衣机上的指示灯立刻就亮了。她又来到卧室里收拾衣服,有女儿的两条脏裤子,有丈夫的一件短袖衬衣,还有自己一身亚麻连衣裙,论说这几件衣服根本不值得开一次洗衣机。但崔莺莺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为了回避那盒蛋糕和那个自称张生的男人。
就在一个小时前,崔莺莺提着蛋糕走进门来,她显得手足无措,怕人似的先是把蛋糕放进立柜里,后觉不妥,又把蛋糕放在阳台上,又很快把它提回来放进厨房内的碗橱里,最后还是放回到茶几上,为此她折腾出一身汗来,坐在沙发上微微喘息着,但心中一直琢磨着那个瘦瘦高高的男人。他是谁?张生。为什么自称张生?难道他想跟我演《西厢记》?
崔莺莺心里慌慌的,这是结婚之后第一次收到陌生男人的礼物,又是如此神秘。她仔细地想想,今天确实是她的生日。那个男人怎么会知道她的生日呢?她想了许多,但越想越糊涂,最后她干脆拿出了紫色的装饰纸,编起风铃来,这是菲绮拿来的。菲绮是她原来的同事,在商场时她们的关系最好,她现在自己租了两节柜台,卖小工艺品。菲绮非常羡慕崔莺莺的生活,说她找了个好丈夫,菲绮的丈夫是机械厂的工人。前天菲绮来时,带来一些纸,教崔莺莺怎样叠风铃。菲绮说:你平常没事,消遣着玩吧。
崔莺莺叠着风铃,心里果真就慢慢平静下来,在这个静谧的上午,她似乎又回到了少女时代。结婚虽然已经几年了,但崔莺莺时常觉得自己还像个孩子。也许她的生活过于闲适了,自己没有工资,但丈夫的收入使她从来没有为经济动过脑筋,虽然带着小孩,但退休的公婆为她承担了几乎所有的义务。也许还有一些别的原因,譬如交际,算一算,崔莺莺的朋友少得可怜,除菲绮外,她几乎没有别的朋友。但崔莺莺并不感到孤独,她喜欢读书,喜欢音乐,更喜欢幻想。当她看一些富有情调的书时,她就把自己想象成了一个伤感的少女,她会沿着书中的情节走下来,心中营造着氛围,编造一个温馨又感人的故事,为此她可以坐上一个下午,没有人来打断她的思绪。
可以说,崔莺莺的生活是被花环簇拥着的,就如同手中正编织的风铃。
不一会儿,一串好看的风铃就完成了,她端详一番,发现她的手指还是如此灵巧,她兴奋地把紫色的小铃铛拴在线头的下端,然后轻轻一吹,风铃就发出了一串悦耳的声音。此时,崔莺莺已经忘掉了那盒蛋糕,还有那个叫张生的男人,她蹦蹦跳跳地来到书柜下面,脱掉凉鞋,踩着椅子把风铃挂在了书柜的角上。就在她一抬头时,正好看到茶几上的那盒蛋糕,她发现它的包装是那样精美,纸盒上印着的红草莓上还挂着水晶般的露珠,她突然对那个叫张生的男人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蛋糕、生日、我的生日。崔莺莺轻轻地念叨着,她猛地意识到,这是她30岁的生日。她已经30岁了。这的确是一个令她惊讶的现实,她慌张地从椅子上跳下来,来到室内的梳妆台前,她看到了自己:一个30岁的女人,里外透着成熟和妩媚。脸面依然光滑,富有弹性,值得称道的是自己的肤色,白里透红。但她分明又看到了两条细细的线,从两边的眼睑上向后轻轻地拉去。崔莺莺突然爱怜起自己的身体来,她缓缓地解开真丝衬衫,又轻轻地打开胸罩的挂钩,"砰"地一小声,胸罩被弹起好高,两道强烈的白光射向对面的镜子里。崔莺莺手托乳房,如同抚摸两只白鸽,她一阵晕眩,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每天下午三点半,崔莺莺准时去幼儿园接女儿。她的女儿叫贝贝,今年三岁半。贝贝是个乖巧的小女孩,一双黑黑的大眼睛,一忽闪跟说话似地,贝贝一般不哭不闹,喜欢坐在地毯上玩积木,她能摆出想象中的王宫和农舍,还有一些古怪得连崔莺莺都叫不上来的图案。崔莺莺发现女儿贝贝跟她一样富有想象力。
今天下午,贝贝一从幼儿园里跑出来,就拿眼睛瞅妈妈,崔莺莺把她抱上自行车的后车座,贝贝就说:妈妈,你的脸蛋为什么这么红?崔莺莺说:天太热了,妈妈的脸才红呢。崔莺莺跟女儿说这话时,觉得脸愈加红起来。贝贝,今天妈妈给你买了个大蛋糕。我们回家去吃蛋糕,好吗?贝贝拍着小手说:好,我们回家吃蛋糕。贝贝很高兴。
崔莺莺看着女儿高兴的样子,心里就想起了丈夫。
现在,崔莺莺正在考虑怎样跟丈夫谈这块蛋糕。如果实话实说,肯定会引起丈夫的怀疑。
说实在的,在这方面,崔莺莺做得确实不错。结婚后,崔莺莺就根本没有想过除丈夫外的任何一个男人。当然,也不能说崔莺莺不想男人,在她为自己编造的故事里,也出现过一些男人,但他们只是故事中的男人,在生活中并不存在。她是个热爱生活的女人,爱孩子,爱读书,爱这个家。但有一件事,常常困扰着崔莺莺,那就是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对丈夫的感情是否叫爱。
说到丈夫,崔莺莺就想起结婚前的一些事来。崔莺莺和丈夫是在一次学习班上认识的,那是市文联举办的业余作者培训班,崔莺莺当时只是爱好,她喜欢读些小说或者诗歌,但她还没有勇气拿起笔来写东西。可崔莺莺的丈夫当时已经小有名气,他的诗歌经常发表在市报上。当时的晚报还没有创刊。她的丈夫还是一个工厂的宣传员。崔莺莺记得丈夫当时给她的印象就是,个头不高,身材偏瘦,眉清目秀,白白净净的,跟个中学生似的。那一天,崔莺莺正拿着一本《萌芽》杂志在站牌下等公共汽车。这个将来成为自己丈夫的小伙子就把自行车停在了她身边,他说:就你自己?崔莺莺点了点头,他又说:你等公共汽车?崔莺莺又点了点头,崔莺莺想她该说点什么了,人家都跟她说了两句话,但崔莺莺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崔莺莺一着急,脸就红了。这时候他又说:咱们走一走好吗?崔莺莺想了想,觉得没有理由不跟他走,于是就跟他走了。当时,崔莺莺并没想到这个男人会成为自己的丈夫,他最初给她的印象并不深。
但事实证明,崔莺莺的丈夫是个很会讨好女人的男人,不长时间,崔莺莺就跟他同居了。这当然还有一些家庭的原因,他丈夫当时自己住着厂里的一间房子,而崔莺莺的母亲早就去世了,她不愿意跟父亲住在一起(父亲是一个麻将迷,每天很晚才回家)。后来,崔莺莺才意识到,她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虽然他们之间所有发生的事情都是丈夫提出来的,但她丈夫却固执地认为,她是一个随便的女人,为此他们闹过好几次不愉快。这也是崔莺莺最瞧不起丈夫的地方。
这时候贝贝正拿着一块蛋糕,吃得满嘴是奶油。时间是下午六点半,崔莺莺正在给贝贝包三鲜水饺,她不想让贝贝吃过多的甜食。崔莺莺瞅着贝贝吃蛋糕,心里却杂七杂八地乱想,一会儿是丈夫,一会儿是那个叫张生的男人。她想所有事情的发生都是有原因的,这个张生也不会无缘无故地送自己蛋糕,可他到底是谁呢?这时候贝贝已经吃完了一块蛋糕,她拍了拍小手,然后跑进室内,又开始摆弄她的积木。崔莺莺顺着贝贝跑动的身影,看到了摆在立柜下面的那对哑铃。崔莺莺的脑子里就显出一个男人的轮廓,也是高高瘦瘦的身材,但面容却总也集中不起来。
那是她在健美班里的教练员。后来,崔莺莺终于想了起来。
今年春天,崔莺莺曾参加过一个月的健美短训班。那是过了春节,崔莺莺洗澡时,猛地发现自己胖了,肚子微微有些隆起,腰两侧的肉皮也厚了不少。崔莺莺为此感到苦恼,晚上躺在被窝里,她让丈夫看她的身子,说你看多了什么。丈夫瞅了半天,除了雪白的身子还是雪白的身子,什么也没多呀,丈夫说。肉,多了肉,崔莺莺说,怎么办?丈夫扑哧笑了,说:我当是什么呢,这样更好,丰满嘛。说着就摸了崔莺莺一把,崔莺莺"唷"地叫一声,她觉得丈夫的动作有些下流,还有那表情。崔莺莺想他也会这样对待别的女人的(那时候丈夫的身上就时常带回来一些香水味)。想到这些,崔莺莺一甩身子就背对丈夫了。丈夫见崔莺莺生气了,便说:我有一个办法,市体育馆正举办健美培训班,这几天在晚报上做广告招生,招生的主要对象就是日渐肥胖的家庭主妇。
后来,崔莺莺真的去了健美培训班,培训班有半年的,有三个月的,最短的是一个月。崔莺莺选的是一个月的短训班,她想她主要是学点基本功,等回到家中自己练。培训班一周上三个晚上,一、三、五三天,七点钟开始九点钟结束,正好能赶上末班车。崔莺莺的教练员是个男人,这稍稍出她的意外。崔莺莺是个性格内向的女人,当她穿着紧身健美服,站在教练员的面前时,她几乎不敢拿眼睛去直视他。但她能感觉到教练员那瘦瘦高高的身材和古铜色的肤色。教练姓张,穿一件健美背心,光着膀子,有每天点名的习惯。她们这个组一共十个女人,崔莺莺发现她实在没有必要来练健美,其它九个人,一个顶一个腰粗体壮,说起话来伴随着哈哈大笑,不几天就和教练员掰起了腕子。教练员在点到崔莺莺的名字时,总是禁不住要笑一下,崔莺莺并不抬头,但她能感觉到教练员的目光。那目光非常犀利,看来教练员是对她的名字产生了兴趣。同时崔莺莺还发现了一个秘密,那就是,教练员在指正别的女人的动作和姿势时,总是粗手大脚的,恨不得扭断那些女人的胳膊,而每次纠正她的动作时,他的手却总是那么温柔。这时候,教练的身子会紧紧地贴着她的后背,两手轻轻地抚着她的腰,口中念着,头向后仰,抬腿,手放在后脑勺上,哎,对,把头再放低一些……他的双手如有魔力,一会儿在崔莺莺的大腿上,一会儿又回到她的腰上去。崔莺莺觉得她快不行了,越是这样,她的动作越是僵硬,有汗水悄悄地冒出来,手指尖儿在轻轻颤抖,脸烧得如同一块红布……每次崔莺莺回到家中的时候,总是觉得很累,浑身轻飘飘的,一点劲儿没有。
一个月的时间很短。如果这样过去了,也不会叫崔莺莺在半年后再想起这位姓张的教练来。就在短训班的最后几天的一个晚上,天上飘起小雨来,那大概正是初春时节,雨水很凉。换好了衣服,崔莺莺从练功房里走出来,她把羊绒大衣的领子向上竖了竖,正要冲进雨里时,就听到有人叫她。她看到张教练正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把伞,灯光很暗,她看不清他的脸,但声音还是非常熟悉的。他说:一块走吧,我也是坐那一路车。然后他又补充说:每天都骑摩托车,可今天摩托车坏了。崔莺莺并没有觉出这有什么不好,她的心根本就没往别处想。在公共汽车上,她还记得张教练说过这样的话:我一听到你的名字,就想起《西厢记》来,为什么叫崔莺莺的女人都这么漂亮。说完,他笑了一声,接着又轻轻叹了口气,说:真想把我的名字改了,叫张生。当时,崔莺莺想:这个张教练可真够多情的。后来,崔莺莺记得把这件事当笑话跟丈夫讲了。崔莺莺并没有注意丈夫当时的表情。
崔莺莺和张教练的故事到这儿就结束了。半年后想起来,还真有些温馨。崔莺莺忘记了自己是否把住址和电话也告诉了张教练,也忘记了这个张教练的模样,因为她根本就没把他放在心里。可是,崔莺莺觉得这个叫张生的男人越来越像这个教练了。崔莺莺的心动了一下,如同用手指拨了一下琴弦,她咽了口唾沫。
这个空儿,贝贝已经毁掉了好几座她所筑造的王宫,也许是玩累了,就跑到妈妈面前,嚷着要吃饺子,崔莺莺正好把水饺包完。她瞅了一眼窗外,暮色也渐渐地浓起来。丈夫是不必等的,他几乎天天都有饭局。回到家里已喝得醉眼惺忪,泡一杯浓茶,再放一碟VCD,他似乎根本就没把崔莺莺和女儿贝贝放在心上。崔莺莺还发现她丈夫有一个不好的嗜好,就是看黄碟子,西欧的,港台的,画面龌龊不堪,崔莺莺也不好直接说他,只是从侧面讽刺他两句,但这无济于事。丈夫照样看他的。崔莺莺觉得这个人堕落了,从一个才气横溢的青年诗人堕落到了一个浑身市侩气的俗人。但他并不庸,他能赚钱,能花钱,也许在别的女人眼里,他还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呢。
崔莺莺下好了水饺,喂饱了贝贝,又拖了地板,把屋内收拾了一遍,然后坐下来看中央台黄金时间的电视剧,到了九点,又给贝贝洗了澡,安抚她上床睡觉。然后自己也靠在床上,看起书来。她早想好了,如果丈夫回来,问起那盒蛋糕,她就告诉他,蛋糕是我自己买的,今天是我崔莺莺的生日。想到这里崔莺莺不免有些生气,她丈夫可以说是一个特别注重女人生日的人,但唯有她崔莺莺除外,她曾经见到丈夫的一个笔记本,那上面记着好几个女人的生日。当崔莺莺问他时,他说这些都是他手下的业务人员,记住她们的生日,到时候送上一份礼品,这属于一种新的管理方法,你不懂。崔莺莺心里别扭,但她不是那种争风吃醋的女人……瞅着书,困意渐渐袭来,崔莺莺不知道自己是几点睡着的,她更不知道丈夫是几点回来的,也许这一天她太紧张了。
早晨醒来,崔莺莺瞅了眼墙上的石英钟,六点钟多点,她发现丈夫躺在她身边睡得像头死猪,他再也不会给人白白净净、中学生似的感觉了,他变得很胖。你看他现在的睡姿,如同歪倒在沙地上的橡木桶。他的脖子粗粗的,呼噜打得脆响,脸膛呈紫红色,一看就知道昨晚又喝了不少酒。看到眼前的一切,崔莺莺不免伤心,但她还是一骨碌身爬起来,去厨房里煮牛奶,又煎了两个鸡蛋,然后把贝贝叫起来,给她穿好衣服,洗了脸,刷了牙,又喂饱她的肚子……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在一个小时内完成的。
时针指向七点三十分时,崔莺莺准时把贝贝抱上后车座,她要把贝贝送到幼儿园。贝贝将在那儿度过一天的时光。这天早晨,崔莺莺骑着自行车,心里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孤独感,算一算,从月经走后,到现在,已经十多天了。这十几天,丈夫没动过她身子一下,话也说得很少。如果不是昨天这个叫张生的男人乱了她的心,这样的变化她丝毫也不曾察觉。她是个正常的女人,她需要有一个人跟她说说话。
崔莺莺放下贝贝,顺便到市场上买了些米,就在她推着车子走进院子的时候,传达室的李老头喊住了她,崔莺莺,你的信。崔莺莺一愣,她几乎整年收不到一封信。崔莺莺把信拿到手里,才发现信封上没有寄信人的地址。崔莺莺连声谢也没顾得上说,就急匆匆地回到家中。她做了个深呼吸,稳了稳情绪,才拆开信封来看。
信是这样写的:
莺莺:
当你收到这封信时,你不必考虑过多,我是一个喜欢你的男人,这样的情感在我的心中已蕴藏好久了。你每天一个人守在屋里,就不感到寂寞吗?那盒蛋糕你收到没有?当然,张生不是我的真名。我想所有的这些等到我们见面再谈。16日晚上六点,我在金雀山大酒点请你吃顿饭,请你赏脸。
我站在酒店的大厅里,手里捧着一束鲜花,等你。
张生
9月14日
看完这封信,崔莺莺心里一时没了主意。金雀山大酒店离这儿不远,是全市几个有名的酒店之一。16日,就是今天。去还是不去?去吧,又怕碰上熟人,传到丈夫的耳朵里,后果将不堪设想。不去吧,又怕那个张生在酒店苦苦地傻等。爱一个人毕竟没有错误,崔莺莺想。这一天,崔莺莺的心里可真乱了套。她坐也不是,站也不行,也无心干活,真成了一只蚂蚁绕着锅底在团团转,她几次想去找菲绮,可又觉不妥,她知道菲绮是个爱说的女人,不定什么时候,她就会把事情说出去。崔莺莺可不希望那样。
下午,崔莺莺终于下定决心:去!但至于怎样去,和到时候会不会出现一些意外的情况,崔莺莺却无法把握。崔莺莺很痛苦,她从来没有碰到这样的事情,她觉得,泪水正围着她的眼圈轻轻地抖动。
三点半,崔莺莺准时来到幼儿园的门口,她要把贝贝送到公婆那儿去。她对贝贝说:贝贝,妈妈晚上有点事,你去奶奶爷爷那里好吗?贝贝轻轻地点点头,好像很理解妈妈似的说:好吧。
于是,崔莺莺把贝贝送到了公婆那里。公婆家离她家不是很远,四点半的时候,崔莺莺已经坐到了家中的梳妆台前,崔莺莺换了一身短袖的长裙,站在镜子前转了转,她发现自己的身材还是满好的,苗条又不失丰满,再看面孔。依然是那么清秀,皮肤红润而富有弹性。这些都增强了崔莺莺的自信心。
她将冒一次险,虽然前面的一切还是未知的,但崔莺莺觉得,她会把事情把握得恰到好处。再说,那个张生对她还是有一定诱惑力的。到底是谁呢?她想知道。
五点半的时候,崔莺莺来到街上,从这儿到金雀山大酒店,如果溜达过去,也不过十分钟。金雀山大酒店在华联商厦的斜对面,是个繁华地段,崔莺莺想沿着大街走一走,来放松一下自己紧张的心情。太阳依然发着余威,不一会儿,崔莺莺就觉得脸上汗津津的了。由于时间的原因,崔莺莺就故意兜了圈,她应该是从东到西来到金雀山大酒店,现在,方向正好相反,她正由西往东向金雀山大酒店靠近。
正值黄昏,下班的人流车流汇成了一条都市之河。看到了金雀山大酒店那富丽堂皇的门面,崔莺莺的心就猛地提了起来。她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她站在一家音像书店的门口,对面就是金雀山大酒店了,崔莺莺想调整一番自己的情绪。片刻之后,她感到心脏跳动已趋于正常。就在她准备穿过马路走进金雀山大酒店时,她突然看到了一辆熟悉的"标致"轿车。它停在华联商厦的停车场上,车头正对着马路对面的金雀山大酒店。崔莺莺感觉到她的心脏已停止了跳动。她的脚步不自觉地向那辆轿车靠近。
崔莺莺站在华联商厦的水磨石台阶上,终于看清了坐在车子里的那个人的面孔,他正抽着烟,两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的金雀山大酒店。
片刻后,一个漂亮的女人,从华联商厦的门口向江河一般簇拥的马路走去,她用手绢捂着鼻子,步子有些凌乱,但身体还是平衡的。她如同一粒石子,身子一晃,便淹没在浑浊的人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