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在离我坐着读书之处的几米开外，一场悲剧上演了：两只歌带鹀试图抵御一条黑蛇（black snake）对自己巢穴的入侵。小鸟在散步时突然碰到这一场景，它那种古怪的、审讯的调子打断我的阅读，让我不由自主抬头仰望。歌带鹀就在那里，以一种表现出特别恐惧和沮丧的方式扬起翅膀，在一片低矮的草丛和灌木周围疾冲。我凑近一看，只见黑蛇那闪耀的体形和头颅急速运动，试图抓住鸟儿。歌带鹀穿过草丛和野草四处冲刺，试图击退蛇，它们展开尾巴和翅膀，激动地喘息，绝望地挣扎，展现出最独特的一幕。它们没有鸣叫，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很明显，它们因为恐惧和沮丧而沉默无言。它们也没有垂下翅膀或者扬起翅膀的特殊表现，那一幕让我永远难忘。这也让我想起，也许这是蛇试图迷惑鸟的一个例子，于是我躲在篱笆后面继续观看。那对鸟儿从两边朝蛇发起冲击，企图骚扰它，可是除了保卫巢穴的勇气，它们的努力显然不奏效。每过一两刻，我都能看见那条蛇的头颅和脖子朝鸟儿扫动，那时，那只攻击的鸟会退回来，而另一只鸟则从后面重新发起攻击。蛇能抓住鸟儿的危险似乎很小，然而我还是为它们祈祷，它们如此大胆，又如此接近蛇头。那条蛇多次朝鸟儿弹跳，可是都没有成功地抓住鸟儿。那鸟儿多么可怜，气喘吁吁，哀求地扬起它们的翅膀！于是我朝着蛇不断投掷石头，蛇受到惊扰，便被迫离开，滑行到附近的篱笆旁边，但没有躲过我对它投掷过去的一块石头。我发现鸟巢遭到掠夺和骚扰，但我不知道那里面是否有蛋或雏鸟。很多天，那只雄歌带鹀都对我唱起欢跃的歌，而我自责没有在狡猾的蛇压制住它们的时候就立即冲过去施以援手。在蛇迷惑鸟的这一大众观念中，真实的事情可能很少。黑蛇是我们最微妙的、机警的和恶魔一般的蛇类，我只见过它嘴里衔过雏鸟和无助的鸟。
我们有一种寄居的鸟——牛鹂，这样称呼它，是因为它在吃草的牛群中间四处走动，在牛群行走时的沉重步态中抓攫昆虫，对于大多数更小型的鸟类，牛群的沉重步态非常危险，而牛鹂能处之泰然。牛鹂把蛋产在歌带鹀、棕顶雀鹀、雪鹀、绿鹃和林柳莺（wood-warbler）的巢里，作为规则，它的蛋是其所寄养的巢里唯一成功孵化的蛋。巢穴的合法主人的蛋要么是孵不出，要么是其雏鸟遭到这个寄生的家伙的践踏和欺诈，过早地夭折了。
鸟类的最大敌人，莫过于人类鼬鼠——所谓的“收藏者”
我们鸟类的最大的敌人，就是那些所谓的“收藏者”，他们打着科学的幌子来掠夺鸟巢和杀害鸟巢主人。这种人并不是真正的鸟类学者，因为他们比其他人更无视和更草菅鸟儿的生命，不过是假鸟类学者而已，也不过是那种因为虚荣心和虚伪碰巧转向鸟类学的人。他们被收藏鸟蛋和鸟儿的渴望所攫住，不是因为收藏恰好是流行时尚，就是因为收藏赋予了他们一副科学家的模样。但在大多数例子中，他们的动机都是唯利是图的——他们期待出售这些从小树丛和果园掠夺而来的“收藏品”。对于他们，劫夺鸟巢和杀死鸟儿成了自己的嗜好。他们有系统、有组织地干这件事，成为捕捉和杀害我们的鸣禽歌手的专家。每个规模可观的镇子里，都滋生出了一个或更多的这类劫鸟强盗，在附近的乡间，这些坏蛋所能插手的每个鸟巢无不惨遭其蹂躏，他们对一窝蛋的专业术语是“一攫”，这个属于清晰地表达了他们那抓攫性的、谋杀性的手指所干的勾当。他们抓攫和毁灭的是林地的生命胚芽和音乐。
我们的某些自然史刊物，竟然成了这些人类鼬鼠之间进行通讯联络的主要帮凶，这些家伙在他们的专栏中记录下自己对劫夺鸟巢和杀害鸟儿的开发利用。有一个收藏者充满趣味地述说他怎样“以他的方式”穿过一个果园，彻底搜寻每棵树，而且就像他所相信那样，没让一个鸟巢留下来，他最好不要在我的果园中干这种勾当时被我当场捉住。另一个收藏者则得意洋洋地描述，数落在一个季节里，他在马萨诸塞州杀死的一种稀有鸟类——机敏康：里狄格莺（Connecticut warbler）的数量；还有一个收藏者则述说一只小嘲鸫怎样出现在新英格兰南部，怎样被他本人和他的朋友捕猎到，那只鸟的蛋怎样被他们攫取，那只鸟怎样被杀害的过程。谁知道新英格兰的爱鸟者因为这些家伙的卑劣行径而丧失了多少东西？这些鸟儿的后裔很可能会回到康涅狄格州去孵化，而它们的后裔，或者它们的一部分，也同样如此；直到最终有一天，这着名的歌手会仅仅是有规律地拜访新英格兰地区的来客，而不是常客了。
还是在这同一份刊物上，一个收藏者详细描述了他怎样用计获取蜂鸟、怎样俘获蜂鸟的巢和蛋——一种他非常骄傲的攫取。马萨诸塞州的一个劫鸟者吹嘘自己对那种灵巧的小型鸣禽——蓝黄背莺（blue yellow-back warbler）的攫取：一个季节里，他第一次掏到两窝蛋，第二次掏到5窝蛋，第三次掏到4窝蛋，除此之外，他还掏到一些单独的鸟蛋；接下来的一个季节里，他掏到了4窝蛋，而且还吹嘘，只要有更多时间他就可能会找到更多的蛋；有一个季节，他大约在20天里就从一棵树上掏到了3窝蛋。我听说一个收藏者吹嘘他仅仅在一天里就掏到了100窝长嘴沼泽鹪鹩（marsh wren）的蛋；另一个收藏者则吹嘘在同时掏到了30窝黄腹大金莺（yellow-breasted chat）的蛋；还有一个收藏者也声称自己在一个季节里就掏到了1，000窝各类鸟儿的蛋。
在这种狂热收藏的影响之下，一门大生意发展成熟了。有一个鸟蛋交易者拥有500多种鸟蛋，他说他在1883年的生意是1882年的两倍；而1884年又是1883年的两倍，以此类推。收藏者在收藏的范围和种类上相互竞争，他们不仅获得一窝窝鸟蛋，而且还把目光瞄准到拥有一定数量的同一种鸟蛋上，以此来显示所有可能的变种。我听说一个私人的收藏品包括12窝王霸鹟的蛋、8窝莺鹪鹩的蛋、4窝小嘲鸫的蛋等等；一窝窝矮树、高树和中等高度的树上的鸟蛋；同一种鸟的有斑点的蛋、深色的蛋、素色的蛋、浅色的蛋，而很多收藏，正是根据这些计划去进行劫夺的。
真正的鸟类学家把猎枪留在家里，从不杀戮鸟儿
就这样，我们的许多鸟儿遭到猎杀和灭绝，而且这一切都是在科学的幌子下进行的；仿佛科学很久以前就因为这些鸟儿而结束了。科学衡量、测量、分割又描述鸟儿、鸟巢和鸟蛋，把它们安放在自己的橱柜里面，出于对科学和人性的兴趣，我现在请求这种大规模的劫巢行为停止下来。我以上列举的这些例子是真实的，但它们总被扔在水桶里面，没引起重视，然而，如果能够把所有事实都装进去，那么水桶就会满溢出来。在一个人发表的记录背后，几百人，甚至几千人沉默不语，却像鼬鼠一样默默从事劫巢活动。
研究鸟类学的学生经常感到自己被迫夺走鸟的生命，这是真实的。“不用枪就能给所有鸟儿命名”并非易事，然而使用一台观剧用的小望远镜，往往就有助于完全确定鸟儿的身份，而且不伤害那歌手，所以一旦掌握了鸟儿的习性，真正的鸟类学家就把猎枪留在家里。对这个例子的观察，可能不会得到那被称为“壁橱自然主义者”的枯燥凡人的同意。但就我自己而言，那种“壁橱自然主义”者几乎是我毫不同情的人，他与那些乏味无用的生物有关。因为他的一堆堆鸟皮，他的蛋盒，他那分裂羽毛的勤奋工作，他不仅成为鸟儿的敌人，也成为所有正确了解鸟类者的敌人。
不单是收藏者要为我们的野鸟数量的减少而受到指责，还有很大一部分责任应该落到相当一批不同阶层的人士身上；也就是说，那些设计、制造和销售女性帽子的人，穿着上的错误趣味，对于我们那些羽族朋友都是毁灭性的打击，这正如科学上的错误取向所导致的后果一样。据说，我们这里进行羽衣更鲜艳的鸟皮的交易，源于那些设计、制造和销售女帽的人对鸟皮的使用，每年的交易到达了千百万张。有人告诉我说，一个从我们这个地区的猎手中收集鸟皮的经纪人，仅仅在4个月里就得到了7万张鸟皮。渴望这种鸟皮装饰是一种野蛮的趣味，想想吧，一个真正优美的妇女或少女，戴着用我们歌手头皮制成的头饰出现在街上，那会是怎样的情形呢！
我们的鸟类数量遭到人类毁灭性的遏制，这一点毋庸质疑，尽管这个数字仅占其天敌施以的毁灭数量的小小百分比，但除了那些因为天敌而灭绝的鸟儿，更应该想到的是那些由人类摧毁的鸟儿，想到正是这种额外的或人为的毁灭扰乱了自然平衡。自然原因的作用控制着鸟儿，然而收藏者和那些设计、制造和销售女帽的人的贪婪，却倾向于使鸟类绝种。
对于私人用途而希望收藏鸟蛋和鸟的人，如果他拥有某种鸟的一两件标本就满足了，那么我就能原谅他，尽管他可能发现任何收藏品都比他所想象的要不满意得多，价值也更少；然而对于职业劫巢者和鸟皮收藏者，应该通过法规、狗和霰弹猎枪来制止他们。
许多人相信，蛇能够施展魔力来迷惑鸟
以上我说过，在蛇能够“迷惑”鸟这个大众观念中，真实成分可能很少，但是我的两个通讯员都向我提供了他们亲身经历的插曲，似乎证实了大众信念。其中的一位通讯员在佐治亚州这样写道：
大约28年前，我在加利福尼亚州的卡拉维拉斯县从事伐木工作。有一天，我从营地的棚屋中一出来，我的注意力就被空中的一只鹌鹑的古怪行为吸引住了，它并不是像往常那样低低向前直接飞行，而是在离地面大约15米的高处盘旋飞翔，还不断哀鸣。我观察这鸟儿，看见它逐渐降落下来，我的目光从盘旋着的鹌鹑那里垂直扫视下来，看到地面上有一条大蛇，那高扬的蛇头离地面大约25或30厘米，大张着嘴巴，在我极目可见之处专注地凝视着鹌鹑（我离蛇大约有9米远）。那鹌鹑逐渐降落下来，它的盘旋圈子越来越小，不断哀鸣着，直到它的脚插进蛇的嘴巴里面约有5~7厘米。我朝着蛇投掷了一块石头，尽管没有击中蛇，可是落到了离蛇很近的地面上，把那条蛇给吓住了，它逐渐逃离而去。然而，鹌鹑落到地面上，显然毫无生气了。我上前去把它拾起来，发现它完全被恐惧攫住了，它小小的心脏剧跳着，仿佛要穿过皮肤迸裂出来似的。我把它拿在手里好一阵之后，它才飞走。然后我试图找到那条蛇，可是再也找不到它的踪影了。我无法辨别那条蛇究竟是毒蛇，还是像黑蛇那样属于蟒蛇家族的蛇。我还能清楚地记得它的体型很大，而且还记得它相当缓慢地滑走的样子。因为我以前从未见过任何这样的蛇，它就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深刻印象，在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之后，这个插曲猛然间如状眼前，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其实，蛇张开嘴巴是不大可能的，但它吐出的信子可能给人留下了那种印象。
另一个插曲从佛蒙特州传到我这里。作者说：
1876年，当我从教堂回来时，我正越过一座桥……我注意到一条浑身有斑纹的蛇正在迷惑一只歌带鹀。蛇与鸟都在桥下的沙滩上，那条蛇不断把它的头从一边慢慢摇晃到另一边，连续不断地吐出它的信子来。那只鸟，离对手不到30厘米，双脚变换着跳跃，发出一种不满的微弱啁啾。我看见它们慢慢靠近，直到那条蛇抓攫住鸟儿。正当蛇抓住鸟时，我翻过桥侧跳了下去，蛇受到我的惊扰，便放下猎物溜走了，我拿起那条蛇扔下的鸟儿，它当时已恐惧得不能飞了，我带着它走了整整1.6公里，它才从我的手中飞走。
如果这些观察者非常确信他们所看见的事情，那么蛇无疑就拥有把鸟儿吸引到它们抓攫范围之内的力量。我记得我的母亲告诉我说，她在采摘野草莓时，曾经偶然遇见一只鸟围绕一条蛇的头而振翅，仿佛被魔咒镇住了。她一出现，那条蛇就低下头逃走了，那只喘着气的鸟儿随后也飞走了。我的一个邻居杀死过一条黑蛇，那个家伙吞吃了一条已经长大的红松鼠，红松鼠很可能是被蛇所施展的同样魔力给迷住了，才丢了性命。
